姜玉姝依言一望,见知府点点头,她就明白了,瞬间打消对安王身份疑虑。毕竟十几年过去了,对方发福,外貌变化不小,令她不太确定。
“不知道,表舅有没有跟着来图宁?”郭烨期盼搜寻四周。
她轻声答:“不用找了,肯定没来。前阵子,你表舅外出办差去了。
“哦。”郭烨难掩失望,一贯喜欢温文尔雅的裴文沣。
姜玉姝余光一扫,暗暗猜测前方马车主人的身份,恭谨问:“快天黑了,春寒料峭,北方夜里仍寒冷,殿下驾临图宁,请屈尊到县衙休息?”
“本王奉了圣旨,专程巡察边陲,自然得先看看衙门。”
哦,原来是钦差。她打起十二分精神,“是。”
安王一行挤在入城百姓队伍中,缓慢挪动,已看够了新鲜,吩咐道:“这样进城太慢了,你们带路,叫前面的侍卫跟随。”
她颔首领命,解释道:“酉时四刻关城门,所以人多些。”她本想问问前车内是谁,转念一琢磨,忍住了,牵马走向前方开路,招呼儿子:“烨儿,走了。”
“哦。”郭烨牵着自己的马,尾随母亲。
安王见状,扬声问:“小子,你想不想知道本王与你父亲是怎么认识的?”
少年好奇心盛。郭烨停下脚步,讷讷问:“怎么认识的?”
“上来,本王就告诉你!”安王盯着酷似郭弘磊的少年,不禁忆起自己的少年时光,心血来潮,意欲抒发一番感慨。
“啊?”郭烨不知所措,下意识望着母亲。
安王昂首,“怎么?不敢?”
伴君如伴虎,伴王爷也不简单,即使安王平易近人。
姜玉姝顿感为难,担心儿子得罪天潢贵胄,却不能当众驳了安王的面子,飞快斟酌定,温和说:“殿下不嫌弃你年少无知,是你的福气,还不赶快上去?”
“好。”郭烨顺从转身。
“等会儿。”她一把拉住孩子胳膊,“剑拿来,娘帮你收着。”趁机附耳嘱咐:“他是当今圣上的胞弟,是安王殿下,你要尊敬他,切勿鲁莽无礼,必须谨言慎行!”
“孩儿明白。”
然而,郭烨虽已解下佩剑,却仍被两名侍卫搜了身,确认没携带任何武器,才得以进入马车。少年自尊心强,自幼被疼宠恭维着长大,初次被搜身,非常不高兴,但他能掩下不悦之色,低着头,弯腰走进了宽敞马车。
车门合上,看不见车内情况,也听不见对话。
姜玉姝提心吊胆,深怕儿子应对不当、受委屈受惩罚,表面若无其事,牵着马离开,至最前方才上马带路,引领安王一行前往县衙。
途中,她悬着心,不时回头眺望,片刻后,朝县丞招招手。
“大人有何吩咐?”
她略一思索,严肃吩咐:“刚才你也听见了,这趟来的,不仅有纪知府,更有安王殿下,以及一位身份应该不低于安王的显贵。此处有我,你先回衙门,准备接待事宜。”
“好,好。”黄一淳频频点头,十分紧张,“我马上赶回衙门安排!”
“慢着!”知县叫住县丞,叮嘱道:“记住,千万不要临时张罗山珍海味等物品,忙乱容易出错,统统拿最好的即可。譬如,上次接待知府的规格,就足以表达咱们的诚敬之意了。”
黄一淳点头如捣蒜,“明白,明白。”
“去。”
“是!”他点了两个下属,策马小跑,恨不能插翅飞回县衙。
姜玉姝继续带路,当抵达县衙大门时,暮色四起,晚风习习。
她担心儿子,匆匆下马,疾步往后走,脚步在第一辆宽敞马车处停了停,旋即打定主意,快步走向安王的马车。
车门开启,侍卫火速安放马凳,安王先露面,郭烨主动搀扶,安王却摆摆手,自行踩着马凳下车,郭烨跟随,敏捷一跳。
“殿下,慢点儿。”姜玉姝站定,后方朴素小马车上的知府纪学琏也赶到了,笑着说:“赶了几天路,总算是到了。”
安王饶有兴趣,环顾四周,“是啊,终于到了。来一趟图宁,实在是不容易!”
“三千多里路呢,您辛苦了,快请进衙门歇息。”说话间,姜玉姝悄悄招手,郭烨会意,不漏痕迹地挪到了母亲背后,安静侍立,嘴角眉梢含着笑。
转眼,安王率众走向第一辆宽敞马车,伸手搀扶,愉快说:“图宁县衙到喽!太子,来,慢点儿。”
“多谢王叔。”大乾太子,赵旻裕身穿金丝檀色便服,举手投足从容不迫,斯文贵气。
太子?
太子也来了?
姜玉姝倒吸一口凉气,众人再度震惊,齐齐一呆。她转瞬回神,责无旁贷,带领同伴跪接储君,恭谨道:“下官参见太子殿下、安王爷。”
其余人赶忙下跪,七嘴八舌地行礼。
安王专注欣赏落日,头也不回地摆摆手;太子二十七岁,方脸浓眉,头戴紫金嵌玉头冠,气度威严,却无分毫傲慢之色,俯视微笑说:“姜知县不必行此大礼,都起来。”
不必?初次面见天潢贵胄,不跪不行。
“谢殿下。”姜玉姝起身,又拱手躬身:“纪大人。”
知府纪学琏颔首,和颜悦色道:“太子殿下和安王爷不远千里驾到,一路舟车劳顿,十分辛苦,你快快准备接待。”
“是。”她抬手引请,“殿下、王爷、大人,请,这边请。”
太子背着手,稳稳迈着方步,一边观察周围环境,一边温和说:“安王叔,外头风大,进县衙歇息。”
安王意犹未尽,大踏步跟上侄子,遥指落日,笑容满面问:“太子,快看,这边塞的落日,与都城相比,如何?”
太子依言扭头,极目远眺残阳,慢条斯理答:“风光壮美。边塞地势平坦,没有高山遮挡,与都城相比,视野开阔许多。”
“哈哈哈,对,壮美!”
“王叔,请。”
“唉呀。”安王止不住地感慨,“十四年前,我与皇兄一同押送粮草到西苍赫钦,待了好几个月,亲眼目送将士们出征、成功收复庸州。而后,我们无暇久留,匆匆返回都城复命,直到今天,我才踏上了庸州地界!”
太子赞道:“父皇与王叔当年,真是辛苦勇敢。”
“奉旨办差,自当全力以赴。”
……
正是下值之际,胥吏捕快却谁也没离开,悉数留在衙门候命。
姜玉姝在旁引路,或解答疑问,或询问知府,或应酬接腔,眼观四路耳听八方,慎之又慎。
远道而来的客人,一到下处,大多急着更衣。
姜玉姝把贵客迎进正厅,亲自奉茶,太子等人只喝两口,便散了,先去客房更衣并沐浴,稍事休息,既解了乏,也便于知县筹备接风宴。
皇帝的嫡长子和胞弟突然驾到,边陲县衙官吏跑前跑后,忙于张罗晚宴,忙于安顿天潢贵胄及其随从,以及其行李、马匹等等。
半个时辰后,姜玉姝检查宴厅陈设时,才有空问儿子:“烨儿,你和安王爷,都聊了些什么?没得罪人家?”
“没,我岂敢得罪他呢?其实,聊得挺高兴的。”郭烨从怀里掏出一枚玉佩,“王爷给了一块玉佩,说是见面礼,让我拿着玩儿。”
姜玉姝看了两眼,轻声问:“王爷给的礼物,叫赏赐,你谢赏了吗?”
“当然,当场就道谢了。”
“很好。礼多人不怪,在长辈和显贵面前,切莫失礼,更不能傲慢自大,翩翩君子当谦和稳重,记住了吗?”
“记住了!”
郭烨把玉佩塞回怀里,兴冲冲告知:“安王爷说,他和我爹,是二十年前认识的,当时,他们在都城郊外山里打猎,同时发现一头鹿,父亲动作快,一箭射中了鹿,王爷补射一箭,两人你一箭我一箭,互不相让,结果,莫名打起来了!王爷当时是皇子殿下,他并未亮明身份,父亲年少气盛且武艺高强,打败了殿下,胜利夺得猎物。”
“他们不打不相识,从那以后,经常结伴打猎,直到、直到郭家被查抄流放为止。”郭烨凑近,耳语问:“娘,王爷所言,是真的吗?”
姜玉姝耳语答:“没错,是真的,我曾经问过你父亲。傻小子,你怀疑什么呢?堂堂王爷,骗你作甚?”
“孩儿总觉得,天潢贵胄,高高在上,父亲竟然能与皇子交朋友?简直无法想象。”郭烨出生时,侯爷祖父和世子伯父早已去世,故聊起都城皇室时,总觉得遥不可及,难以想象。
姜玉姝叹了口气,弹了儿子脑门一下,小声说:“为什么不能?天潢贵胄里头,也有平易近人的嘛。况且,当年,靖阳侯府没倒,你父亲的身份虽然不如皇子,但也算显赫尊贵,他是有资格结交皇子的。”
“嘿嘿,想想也是!”
郭烨挠挠头,忽然想起忘了禀告大事,急忙告知:“咳,差点儿忘了!娘,告诉你一个好消息,王爷说,我爹升迁了!”
“父亲又升官了哟。”
姜玉姝眼睛一亮,“是吗?我怎么一点消息也没听见?”
“王爷消息灵通,应该不会哄我?报喜的信,兴许还没送到图宁。”
姜玉姝激动欣喜,“升为什么官了?迁往何处?”
“塔茶,塔茶卫指挥使!”
“啊?塔茶?”姜玉姝一怔,既欢喜又不舍,“那儿离图宁挺远的,今后不能、不能——不过,升迁总是喜事!一般任职几年,官员就得换个地方,像从前,他从赫钦卫调来图宁卫。”
少年兴高采烈,对父亲钦佩得无以复加,“如果老祖宗知道,一定非常高兴!”
“当然啊!”
母子俩愉快谈论片刻,郭烨又想起件事,“另外,我还给您打听了一下。”
姜玉姝又将与丈夫两地分隔,内心不禁惆怅,回神,讶异问:“打听什么?”
“您已经任满六年了嘛,王爷聊起的时候,孩儿顺势打听了您的调动情况。”
官员不可能不在乎自身官职的变动。姜玉姝愣了愣,屏息问:“王爷怎么说的?”
第278章 宁州知州
“王爷他、他说‘莫问’。”
“‘莫问’?”
姜玉姝皱眉,若有所思, “听起来, 王爷应该知道我的调动情况。”
“多半是。可惜, 他不肯告诉我。”郭烨遗憾叹气。
接待太子和亲王, 姜玉姝丝毫不敢疏忽,仔细检查宴厅陈设,安慰道:“叹什么气?王爷待你够和善的了,他不透露, 必定有不透露的理由。少安毋躁,按例,估计过阵子,朝廷就会下达命令,到时, 或升或降或连任, 娘会告诉你的。”
“哦。”郭烨尾随母亲, 猜测道:“依我猜,您的官职十有八/九有变动!否则,假如是再次连任,王爷何必隐瞒?”
“再次连任?”
姜玉姝弯腰,挪了挪案上的花瓶,须臾, 直起腰斜掠鬓发,慨叹:“一三得三,二三得六, 三三得九,难道为娘将在图宁待满十年?”
“不无可能。”少年精力旺盛,母亲走一步,他跟一步,尾巴似的,“图宁挺好的,处处熟悉,母亲又深受百姓敬爱,倒省了适应新地方的麻烦。”
姜玉姝豁达一笑,夸道:“乖儿子,学会安慰人了!嗳,毕竟当了六七年知县,娘确实舍不得离开图宁。”
“老百姓更是舍不得您离开,害怕知县一换、好日子就结束了。前几天,我逛园子时,无意中听见黄县丞他们议论,个个悬着心呢,生怕调来一位难伺候的新知县,都说您公正仁厚、容易相处。”
“哈哈哈,看来,下属对我的印象不算太糟糕嘛。唉,这些年,忙忙碌碌,有几次气急了,发怒的时候,拍桌瞪眼,连吼带骂,简直像个泼妇。”
“哪里?”
少年眼里饱含崇敬,倒背双手,一蹦一跳尾随,“母亲治理有方,能让百姓丰衣足食,深得人心,政绩显著,大家只会夸您‘女中豪杰’,绝不会笑话您像‘泼妇’的。”
“好小子,越来越会说话了,为娘甚欣慰!”
姜玉姝谨慎检查一圈,转身招手,示意儿子往外走,叮嘱道:“太子、安王爷、纪知府同时巡察图宁,此期间,衙门会非常忙,你要老实待在书房用功,未经我允许,不准擅自外出,也不准接近钦差,记住了吗?”
“记住了。”郭烨开朗懂事,“孩儿不会给您添乱的。”
“傻孩子,娘只是担心你,怕你不慎得罪天潢贵胄,怕保护不了你。”安王虽然平易近人,但做母亲的有顾虑,不愿儿子落个“攀附权贵”的骂名。
她柔声嘱咐:“快开宴了,我得忙了,你自己吃饭,早睡早起,认真读书。”
“是!”少年胸膛一挺,顺从离开了宴厅。
姜玉姝含笑目送长子背影,拍拍手,率领下属走向客房,边走边问:“太子殿下他们还在喝茶吗?”
“是。”
她严肃吩咐:“稍后的接风宴,以及钦差巡察期间,务必打起精神,小心伺候。万一出了差错,轻则受惩罚,重则掉脑袋,故切莫疏忽大意,明白吗?”
“卑职明白。”胥吏规规矩矩,恭恭敬敬,唯恐冒犯了天潢贵胄。
翌日·清晨
除非休沐,否则,姜玉姝一贯起得早,今天起得格外早,迅速洗漱穿戴整齐,打听得钦差尚未睡醒,趁有空,她吩咐厨房张罗早饭后,匆匆赶往前堂,交代几件公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