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玉姝恰巧赶到,顾不得避嫌, 压着焦急迈进门槛,冷静答:“是真的, 但不必慌张, 咱们依计行事即可。三弟,把文稿放下, 快穿戴好,所有人一起上后山。”
“哦, 好,我知道了!”郭弘哲吓得心乱蹦,紧张无措,原地转了个圈才回神,藏起文稿穿棉袍,指尖颤抖,越着急越慢,止不住地咳嗽。
所幸,周延、方胜等人携各自的行李赶来,七手八脚,迅速帮病人穿戴整齐。
“咯啦“数声,门一一上锁。
不消片刻,早有准备的郭家人便收拾妥当,匆匆离开院子。
姜玉姝举目四望,发现远近邻居正在往山里跑,暗自叹息,扬声道:“走!都跟紧了,互相照应着。”她不敢轻忽大意,率众飞快绕过围墙,赶去熟悉的后山。
积雪太深,山路曲折,行走十分艰难,一行人东倒西歪,互相搀扶着,谁也不敢停歇。
“咳,咳咳咳。”冒着风雪爬山,郭弘哲根本撑不住,断断续续地咳嗽,脸白唇青。他趴在一名男丁背上,左右有人搀护着,咳嗽声被狂风大雪遮盖。
“汪?”
“汪汪汪!”人群提心吊胆,两只狗却无忧无虑,它们乐颠颠儿的,轻快叫唤,追逐嬉闹。
当爬上半坡时,姜玉姝气喘吁吁,猛听人惊呼:
“快看,敌兵!”
站在山坡上,居高临下,依稀可见一队北犰骑兵,约百余人,策马横冲直撞,大吼大叫着犰语。
“呸!”半大小厮精力旺盛,邹贵打头带路,跳上石头极目俯瞰,鄙夷道:“北犰小贼,肯定是吃了败仗,才逃进村里。专掠杀无辜百姓的鼠辈,死后下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翠梅踮脚引颈,憎恶附和道:“瞧他们那嚣张放肆的样儿,统统不得好死!”
“对,不得好死!”
“看呐,他们放箭了,在射杀什么呢?”
……
他们同仇敌忾,惧怒交加,惶惶议论。
姜玉姝俯瞰小半晌,叹了口气,催促道:“罢了,别看了,赶路吧,仔细被敌人盯上。”
“唉。”众人气愤填膺,却奈何不了敌人,沮丧赶路。
谁知,刚走了一段,坡下却又传来洪亮怒吼,战马嘶鸣声里,隐约可闻“驾“、“无胆贼兵,休想逃脱,追!”、“快!”等语。
翠梅眼睛一亮,兴奋嚷道:“哈哈,是赫钦卫的将士,是咱们的人!”
姜玉姝忙转身,仔细辨认盔甲,霎时眉开眼笑,“太好了!有边军追踪剿灭,沿途村庄就不会被北犰人大肆烧杀抢掠。”
“那,咱们还继续往山里走吗?”潘嬷嬷年迈,累得上气不接下气。
姜玉姝略一思索,谨慎道:“为防意外,最好进山避一避,等风平浪静了再回家。”
“羊呢?”小桃忧心忡忡,提醒道:“羊群怎么办?没人喂会饿坏的。”
姜玉姝无奈道:“圈里的草料够它们撑个三四天的,眼下村里危险,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于是,郭家人继续前行,直走到晌午,才抵达事先布置好的山洞。
此山洞狭长,呈葫芦形,怪石嶙峋,虽不宽敞,但足以容纳十余人避难,遮风挡雪。
“哎哟,累死了!”翠梅一屁股坐在干草堆上,脸颊冻得通红。
姜玉姝撂下包袱,揉了揉酸胀的胳膊腿,招呼道:“来,三弟,你歇在这儿。”
几个男丁轮换着背病人,气喘如牛,把郭弘哲放在铺着厚实干草的石板上。
“咳咳,真是咳咳又麻烦各位了,我、我咳咳——“郭弘哲脸色发青,裹着一件由野兔和狍子的皮毛制成的披风,蜷卧着,牙齿咯咯作响。
姜玉姝忙道:“同在赫钦屯田,平日里互相关照,是应该的!此处极偏僻,北犰人肯定发现不了,你安心休息。”
“我老是拖累你们,心里实在过意不去。”郭弘哲黯然苦笑,第无数次恨自己天生患病,体弱无能。
姜玉姝听得多了,习以为常,温和道:“什么‘你们、我们’?一家人之间,何必如此客气?你又见外了。”她宽慰了一番,搓搓红肿手掌,打起精神问:“好冷,赶紧生火吧。锅呢?听说上次打猎时用过的,搁哪儿了?”
“这儿!”翠梅右手拎起一口小铁锅,左手握铲子,“当啷“敲得脆响,庆幸道:“幸亏公子考虑周全,怕咱们避难时挨饿受冻,特地吩咐荣哥几个准备了锅、粮食和干柴。”
姜玉姝瑟瑟发抖,忙碌架起柴堆,哆嗦说:“我生火,谁去取些干净的雪来?咱们熬一锅稀粥,吃喝些热的,暖和暖和。”
“我去弄雪。”周延妻招招手,与翠梅一道走向洞外。
洞口,管事周延叫齐男丁,叮嘱道:“按事先的安排,两人一队,一个半时辰一换,带上柴刀,盯紧四周,若发现不妙,立刻来报!你们千万警惕些,切莫大意。”
“放心,我们知道厉害。”
“事关性命安危,可不敢不谨慎。”
小年夜,郭家人被迫待在山洞里,围着篝火,互相依偎着取暖,靠杂粮馒头和稀粥充饥。幸而他们早在流放途中便吃惯了苦,只破口大骂北犰,而无人抱怨饮食。
两天后,姜玉姝派人悄悄打探消息,确认那一伙逃敌已被边军剿灭,才放心地带领家人下山。
到家时,门窗仍紧闭,屋里一切如常,并未遭敌兵翻乱抢掠。
姜玉姝由衷松了口气,愉快笑说:“哎,看来,偏僻也有偏僻的好处!当初里正安排这个院子时,我一度觉得挨着山、过于僻静,如今才明白它的好。”
“没错。”周延妻掏钥匙开厨房门,同情道:“幸亏咱们家远离大道,不像村口那几户,他们被路过的北犰贼顺手祸害惨了!唉,可怜呐。”
下一瞬,邹贵几人风风火火奔近,忿忿禀告:“少夫人,不好了,咱们的羊被偷了两只!”
“啊?”姜玉姝愣了愣,下意识地说:“想必是被北犰人偷了,其余的怎么样?”
小桃天天喂羊,日夜盼着羊羔出生,突然被偷两只,她心疼极了,连连摇头,急切答:“应该不是北犰人干的!我们猜测,十有八/九是被村民偷了,您去瞧瞧便知。”
“……谁敢这么大胆?羊群可是官府的,而不是郭家的。”姜玉姝纳闷不解,匆忙赶去羊圈一探究竟,仔细查看后,她气极反笑,咬牙道:
“岂有此理!”
“观痕迹,确实不是北犰人干的,那两只羊,多半是被人趁乱偷走了。”
她想了想,果断嘱咐:“周延,你带上邹贵,立即去找里正,将此事原原本本地告诉他!倘若被偷的羊还活着,如数归还,我们便不追究;倘若已经被宰,那么我只能如实禀告官府。”
“时隔两天,羊肉或许全被贼吃进肚子里了。到底是谁干的?馋疯了吧,居然敢偷官府的羊。”周延戴上雪帽,扭头喊:“小邹,走,随我去一趟里正家。”
“哦,来了!”邹贵把草料倒进槽里,拍拍手,一溜小跑地追赶周延。
与此同时。刘老柱家
羊“咩咩“叫唤,不停地挣扎,刘冬抱着它,怒气冲冲,试图往外走。
“冬子,站住!”老柱妻惊惶失措,张开双臂拦住去路,哭丧着脸哀求:“你、你这是什么意思?你究竟想干什么?”@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刘冬黑着脸,对父母失望透顶,痛苦质问:“干什么?当然是物归原主了!爹、娘,你们忒糊涂了,怎么能偷人家的羊呢?”
“谁偷了?啊?谁偷了?老子没偷,这羊它是自个儿挣脱绳子、自个儿跑进咱家的。”刘老柱一把夺过羊,推进鸡舍关着它,跳着脚呵斥:“兔崽子,你梗着脖子跟谁说话呢?反了,简直反了,竟敢指责老子了。老婆子,你让开,看老子打死这个小畜生!”说话间,他随手抄起笤帚,劈头盖脸地教训儿子。
“爹,儿子求您了,赶快把羊还给郭家吧。”刘冬抱着脑袋躲避,颤声说:“村里人都知道,那群羊其实是官府的,官府命令流犯牧羊——”
“胡说!”刘老柱唾沫星子横飞,不以为然,笃定道:“依我看,羊群分明是郭家的,他们富有,却极为吝啬,生怕乡亲们打秋风,才假称是官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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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冬苦劝无果,躲闪一阵后,忍无可忍,气急败坏地直起腰,重重推开父亲,红着眼睛大吼:
“爹、娘,你们总是这样厚颜无耻,害得我在她面前抬不起头!”
“今日无论如何,我必须把羊还了。”语毕,他一脚踹开鸡舍,再次抱起羊,不理睬父母的责骂与追打,硬是朝郭家走去。
刘老柱一家三口争吵不休,引得左邻右舍议论纷纷,挤眉弄眼,凑热闹尾随——
作者有话要说:
撕,快撕它一场大的!【吃瓜村民兴奋脸】
第61章 稀奇家书
“一辈子偷东偷西,你们不怕丢人现眼, 可我怕, 妹妹也怕!”刘冬彻底豁出去了,急赤白脸, 眼眶却通红,胸膛剧烈起伏, 抱着羊疾步往郭家走, 固执道:
“谁也别拦着,羊必须还给郭家!”
刘老柱上了年纪,拦不住年轻力壮的儿子,气得直跳脚, 举起笤帚横抽竖打,厉声呵斥:“站住, 兔崽子, 你给我站住,滚回家去!”
“冬子,冬儿, 你到底怎么了?他可是你爹呀,你居然对爹娘不敬?快站住, 别犯浑!”老柱妻焦头烂额, 一会儿拽独子,一会儿劝丈夫, “老头子,别打了, 万一打伤了儿子,谁给咱们养老送终?”
刘冬充耳不闻,抱稳了羊,蛮牛一般自顾自地走。
“呸,得了吧!”刘老柱暴跳如雷,照着儿子的脸狠狠吐了口唾沫,怒骂:“像这样不孝的小畜生,你还指望他养老送终?老子索性打死他,今后倒省一份口粮!”
这一家人大喊大叫,引得越来越多村民尾随,看戏似的兴奋,津津有味,交头接耳地议论:
“嗬哟,了不得了!”
“刘老柱两口子愈发大胆喽,竟敢偷郭家的羊?”
“两个可恶的老东西,一辈子嘴上尖酸刻薄、手脚不干不净,几乎与全村人闹过架,简直是大祸害。”
“嗳,看,他们的女儿来了!”
“爹、娘,等会儿!”刘小秋气喘吁吁,飞奔追上,焦急拉住兄长胳膊,不敢面对外人的讥笑神态,小声劝说:“哥,你消消气,有事儿回家商量,别叫乡亲们看笑话,丢死人了。”
刘冬绝望答:“从前爹娘丢人现眼时,咱们畏畏缩缩,老是不敢劝阻,闹来闹去,一家子都成了笑柄。我、我实在不想继续容忍了,今日必须把羊还给郭家!你是大姑娘了,别跟着,快回家去,少丢点儿脸。”
“唉,算了,认命吧,爹娘的性子你又不是不清楚。”刘小秋也绝望,脱口道:“偷惯了的人,老毛病,这辈子没法改——“话音未落,刘老柱便扇了女儿一耳光!
“啪“声脆响,刘小秋毫无防备,被掴得倒地,脸颊红肿。
刘老柱脸色铁青,扬起笤帚教训女儿,破口大骂:“臭丫头,你哥反了,你也反了?赔钱货,糟蹋粮食十几年,至今嫁不出去,你立即给老子滚出家门!”
“谁害得我嫁不出去的?还不是你们?”
众目睽睽之下挨耳光,刘小秋委屈伤心,且恼羞成怒,一咕噜起身,使劲抢过笤帚,埋怨道:“家里名声臭,家底又不丰厚,你却狮子大开口,张嘴就要十六两彩礼银子,生生吓跑了媒婆。我嫁不出去,全是你害的!”说完,她一扔笤帚,难堪捂脸,哭着跑回家。
片刻后,浩浩荡荡一群人赶到郭家院门口。
“看,咱们的羊!”小桃激动抬手一指,“我天天照看着,一眼便能认出来。”
“原来是被刘老柱偷了去。”周延妻嫌恶至极,“他两口子简直不要脸,整天要么寻人吵架,要么小偷小摸,惹人憎恶。”
姜玉姝站在门阶上,不动声色,冷静问:“各位,如此兴师动众的,是个什么意思?”
几个好事村民躲在人群里,幸灾乐祸,七嘴八舌答:“刘老柱偷了你家的羊!”
“做老子的嘴馋,做儿子的却胆小,冬子非要归还,老柱死活不让。”
“嘿嘿嘿,老子儿子闹起架来了。”
刘冬脸红耳赤,无颜面对梦中人,局促把抱着的羊的归还原主,脸颊、脖颈和手背布满被笤帚抽出的伤痕,红肿发紫。他羞愧无比,眼神躲闪,嗫嚅答:“羊、羊还给你,真是对不住,我爹——”
突然,老柱妻两手一拍,冲上前挡住儿子,尖利嗓门抢着说:“哎唷,你们家的羊没栓好,乱走,跑进我家了。我们本想立刻归还的,谁知你们躲避敌兵、至今才下山。现在物归原主,你们把羊栓紧,别再让它四处乱跑了。”
“咳、对!”刘老柱拎着笤帚,眼珠子滴溜溜一转,神态陡变,顺势附和妻子,悻悻道:“羊不栓好怎么行嘛,由得它乱跑,给别人家添麻烦。”
“你们——“刘冬目瞪口呆,下意识想反驳,可余光一瞥:梦中人面无表情,眼神淡漠。顷刻间,他无地自容,喉咙像是被人掐住了,一声不吭,逃避似的瑟缩杵着。
“哼,你们可要点脸吧!”
“居然敢倒打一耙?”
姜玉姝隐忍着,微跨前一步,及时按住恼怒的家人,稳站台阶居高临下,俯视道:“我们的羊圈十分牢固,羊群也栓得十分紧。但栓得再紧,绳索也抵挡不住刀,有目共睹,羊绳是被人故意用刀砍断的。”她微微一笑,缓缓告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