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嘞!”俩半大小厮一溜烟跑了,兴高采烈。
都城与庸州,天南地北。
捷报与奏折先后送往都城,承广帝龙颜大悦,在朝堂上听文武百官争执数日,深思熟虑,连颁几道圣旨,命令钦差速去边塞宣旨。
一来一去,数千里迢迢。
直到二月初,马不停蹄的钦差一行才赶到庸州城。
这天午后,风停雪止,天光明亮。郭弘磊等人逐渐伤愈,闲得发慌,便在院子里比划拳脚。
为避免牵扯伤口,郭弘磊吊着左胳膊,单手与潘奎过招。
“喝——“潘奎出手,虎虎生威。他被滚油烫瞎一只眼睛,半边脸疤痕密布,但并未伤筋动骨,武艺高强,三两下便制服对手。
“好!”同伴大声喝彩:
“奎哥好身手!”
“潘大人,能不能收我为徒?”
郭弘磊退开两步,“甘拜下风。”
潘奎虎背熊腰,肌肉虬结,摆手说:“这趟不算!啧,你们几个要么伤胳膊、要么伤腿,我胜之不武。”
郭弘磊摇摇头,坦率表示:“之前没受伤时,我们一样不是您的对手。输得多了,心服口服。”
“哈哈哈~“潘奎豪迈大笑,笑完,却惆怅叹息,“我四十多了,老喽,你们再勤练练,很快就能打败我了。唉,我现在瞎了一只眼睛,又老又瞎,留在军中能做什么呢?过两天就去求见将军,因伤告老。”
“什么?”
“您要走了?”
“不是吧?这、这怎么——”
众人一惊,无措围上前,不舍地劝说:“奎哥,再考虑考虑吧?”
“凭您的本事,明明还能杀敌二十年!”
潘奎待郭弘磊有知遇之恩,两人交情极深。郭弘磊一听,顿时急了,正欲劝阻,却听院门口响起喧哗声,有人大喊:
“有圣旨!”
“郭弘磊,立刻去前堂接旨!”
作者有话要说:
咳,孩子、孩子下一章一定出生……今天也早点更新!
第111章 三喜临门
“圣旨?”郭弘磊错愕一怔, 陡然紧张。他曾经历过父亲除爵与查抄家产, 颇有“一朝被蛇咬“之感, 乍闻“接圣旨“, 瞬间浑身戒备。
潘奎等人大吃一惊, 面面相觑, 啧啧称奇, 耳语议论:“圣旨、圣旨——真的吗?”
“我没听错吧?”
“老子长这么大,之前只在戏文里听过‘圣旨’二字。”
“这下可长见识了。”
……
潘奎年长, 率先回神,忙催促道:“弘磊, 还不快去领旨?”
报信的人也催促,“郭弘磊, 立刻去前堂接旨!钦差大人正等着呢。”
郭弘磊徐徐吁了口气, 转瞬便镇定,扬声答:“是。”他扭头, 对朋友们说:“你们接着练, 我去瞧瞧是怎么回事。”
“去吧。”
“赶紧!别让钦差大人久等。”潘奎挥手催促。
郭弘磊颔首, 迈开大步, 匆匆赶往府衙前堂。
不久, 他站在阶下,抱拳道:“郭弘磊前来接圣旨!”
“进去吧。”负责通报的守卫去而复返。
郭弘磊定定神,稳步拾级而上, 迈进门槛,抬眼时飞快一扫, 见厅堂里坐着两位皇子、窦指挥使及其手下的将领、几位身穿簇新官服的面生州官,并钦差一行。
满堂官员,他正欲一一见礼,谁知刚躬身拱手,钦差便起身,慢慢展开明黄圣旨,吩咐道:
“郭弘磊,接旨。”
“在。”郭弘磊依律跪接圣旨,屏息细听。
圣旨之下,励王等人亦起身,肃穆低头,以示对皇帝的尊敬。
钦差昂首,一字一句,高声宣读:“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原靖阳侯郭家,因犯法而流放西苍,充军屯田。据奏报,其次子为人忠勇,屡立战功,其次媳诚虔勤勉,擅务农桑,屯粮有功。念及汝等一向安分劳作以赎罪,今赦免郭家流刑。 ”
列祖列宗庇佑,苍天垂怜!
终于得到赦免了!
终于摆脱“流犯“的罪名了!郭弘磊激动咬牙,狂喜之余,百感交集。他极力冷静,本以为会听见“钦此“二字,不料钦差却继续宣读:
“论功,钦封郭弘磊为昭信校尉,赏银六千两,并授予汝妻姜氏军储西平仓特使一职。钦此。”宣毕,钦差合上圣旨。
军储?西平仓?特使?
圣上竟然给我妻子授官?这、这个特使,是什么官?
郭弘磊再度错愕,茫茫然。
钦差提醒道:“郭弘磊,领旨吧。”
“……是。”郭弘磊满腹疑团,掩下疑虑,摊开双掌,碍于肩伤未愈,手只能举起一半,朗声表示:“郭家叩谢圣上赦免流刑之恩,今后必将安分守己,鞠躬尽瘁,以报效圣恩!”
钦差听毕,踱着方步,严肃把圣旨交到对方手中。
励王旁观半晌,这时才落座,温和说:“接了圣旨就起来吧。”
“谢殿下。”郭弘磊捧着圣旨起身,惊疑不定,一头雾水,忍不住问:“殿下,不知这军储仓特使是何官职?拙荆一介年轻妇人,才疏学浅,恐怕难以胜任。”
励王慢条斯理,威严告知:“朝廷决定在西苍新设一军储仓,命名为‘西平’,用以储存粮秣等物。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匹夫之妇亦有责,姜氏擅务农桑,于屯粮一道,巾帼不让须眉,故圣上破格授予她‘特使’一职。”
郭弘磊大感意外,一时间难以置信,欲言又止。
“你要把道理细细解释给姜特使听,务必令其明白:从古至今,朝中女官屈指可数,皆因君父宽宏圣明,才破格任用她。”励王叮嘱道。
圣旨已下,且话已至此,郭弘磊只能躬身答:“谨遵殿下之命。”
随后,励王等人继续议事,郭弘磊告退,返回下处。
伤兵院里,欢声笑语,道喜声不断,十分热闹。
相熟的将士闻讯赶来,拥挤围上前,无论识不识字,统统盯着圣旨细看,七嘴八舌地说:
“恭喜恭喜!”
“嗳,你小子,“潘奎抓着郭弘磊的右肩,使劲摇了摇,由衷替他高兴,“总算熬出头了!”
“从今往后,得称你为‘郭校尉’了。”
“大喜事,不摆几桌酒可说不过去。”
“稀奇啊!尊夫人居然也得了官职?”
“原来女人也能当官?”
……
郭弘磊一一应答,稍作思索,正色道:“郭某能有今天,多亏了弟兄们平日提点与关照,一直心怀感激。算算日子,拙妻应已生下孩子,到时摆满月酒,还请诸位赏脸光临,咱们痛饮一番!”
“一定!”
“只要上头准假,兄弟们不可能不去。”
曹达揽着郭弘磊肩膀,嚷道:“弘磊,你既得了封赏,又有了后代,双喜临门呐,真叫人羡慕。”
“郭夫人也得了官职,应该叫‘三喜临门’才对吧?”
“哦,对,确实是‘三喜临门’!”
“但我想不明白,女人怎么做官呢?”
是啊,女人怎么做官?
其实,郭弘磊也困惑不解,暗中沉思,简略解释了几句。
二月初,夜里依旧寒冷,但风雪渐弱,出行不必蒙住口鼻了。
油灯光摇曳,照得影子乱晃。
潘奎穿上擦拭干净的戎装,郑重其事,打断众人劝阻,前去求见指挥使。
“我已经决定了,你们不必再劝!”潘奎拉开门,迈出门槛,反手掩上门,疾步快走。
但没走几步,身后房门“吱嘎“开了,他诧异扭头,见是郭弘磊,便皱眉说:“我已经考虑清楚,你别劝了。”
“您误会了。”郭弘磊叹了口气,“我不是来劝阻的,而是也有事求见窦将军。”
潘奎愣了愣,旋即一笑,“你小子又想告假,对不对?”
借着沿途灯笼昏光,两人并肩前行。郭弘磊颔首,无奈答:“对。算一算日子,孩子应该已经出生了,您说我能不着急吗?前两次告假,将军未准许,我再去试试,无论如何要回家看看。”
潘奎自然理解,却嘱咐:“征战沙场,弟兄们都放心不下家人。但没辙,俗话说‘伤筋动骨一百天’,将军不批假,也是为你好,怕你小子焦急赶路、把自己颠簸残了。你的肩膀,差一点儿就废了,十分危险,多休养几天吧,养结实些。”
“无妨,已经痊愈大半了,骑马不碍事的。”郭弘磊打定了主意,叹道:“从她有孕至临盆,我只探亲三四趟,总是来去匆匆……唉,如今也不知她和孩子怎么样了。”
“少胡思乱想,当然是娘儿俩平安!”
郭弘磊低声说:“但愿如此。”
少顷,两人抵达指挥使下处。
通报获允,他们一同踏进小书房,同时躬身施礼,恭谨唤道:“将军。”
窦勇两鬓斑白,暂搁下公文,一脸倦色,“无需多礼。坐。”
“谢将军。”
“伤势恢复得如何?”
潘奎下意识抬手,摸了摸脸部狰狞疤痕,“好多了。”
郭弘磊规规矩矩,随后答:“痊愈大半了,多谢将军关心。”
窦勇和颜悦色,“你们称有‘要事’,什么事?说来听听。”
潘奎张了张嘴,犹豫不决,胳膊肘轻轻一捣旁边的同伴。
郭弘磊会意,起身,恳切说:“将军,我已有数月没探亲,非常不放心家里,求您准几天假,容我回家探望探望。”
窦勇早料到了对方来意,爽快答:“既然伤势不要紧了,就回家看看吧。伤筋动骨恢复得慢,你尚未彻底痊愈,横竖在哪儿都是养伤,本将军准二十天假。”
二十天?
“多谢将军!”郭弘磊大喜过望,归心似箭,恨不能立刻打马出城。
窦勇又问:“潘奎,你呢?你有何事?”
“将军,请恕潘奎今后不能追随了。”
潘奎起身,高大魁梧。他心里极度不舍,刚开口,完好的右眼便迅速泛红,沉重告知:“大夫们反复诊断,我的左眼,是治不好的了。军中人才济济,最近许多年轻人立了功……我年纪大,又瞎了一只眼睛,参照惯例,应该‘因伤提前告老’,请您准许。”
窦勇敛起笑意,沉默数息,沉下脸质问:“本将军年近花甲,从军数十载,一身旧伤老病,尚且拼力撑着,至今不敢懈怠,你才四十多而已,竟然‘告老’了?”
“将军息怒。”潘奎嗓音颤抖,黯然解释道:“除非战死,我原打算在军营赖到最后一刻的,谁知突然变成半瞎。按惯例,瞎眼与缺手缺脚一样,属于残废,不走不行。”
窦勇不悦地问:“不走不行?本将军几时叫你走了?莫非有谁逼你走?”
“没,没谁逼迫。那您的意思是……?”潘奎小心翼翼。
窦勇威严吩咐:“你先安心养伤,一切本将军自有主张。凭你的本事与功劳,可获得例外对待。”
潘奎霎时热泪盈眶,手足无措。
“当然,你若是执意‘告老’,本将军不强留。”
“不!不是的,我、我根本就不愿意离开。”潘奎抬袖,尴尬擦了擦泪,哽咽表示:“只是想着:一个半残,与其被劝离,不如自己麻溜儿走人吧。所以才、才——求将军收留!”
窦勇板着脸,“本将军从未劝你走。”
郭弘磊在旁,大大松了口气,愉快说:“将军英明!”
窦勇哼笑一声,脸色缓和,慷慨嘱咐:“潘奎,你也许久没探亲了,同样准二十天假!趁难得的空闲,回家住几天,好生陪陪亲人。”
“谢将军!”潘奎下跪,端端正正磕了个头。
次日是二月初五,十余伤兵结伴,骑马奔出庸州城,南下回西苍探亲。
却说赫钦县里,初九清晨,难得天晴。
姜玉姝早起,才喝小半碗粥,就饱到了嗓子眼儿,莫名烦躁。
“怎么才吃这么点儿?”潘嬷嬷关切问:“是不是粥不合胃口?”
姜玉姝摇摇头,“粥很好,只是我不饿。”
“身上觉得怎么样?”
姜玉姝认真想了想,“和昨天一样。”
“仍是腹胀腰酸?”
姜玉姝点点头,捶了捶后腰,常感觉被孩子压得胸闷气短,疲惫答:“是啊。唉,越来越难受了,简直浑身不舒坦,整天像坐牢似的待在房里,哪儿也去不了。真想快点生。”
“急不得,急不得。”潘嬷嬷安慰道:“稳婆说了,估计就这两天,随时可能临盆,切莫外出!”
姜玉姝靠着矮榻,闭目养神,拿出十二分耐性,喃喃说:“我明白,嬷嬷放心,我哪儿也不去。”
“这就对了!”潘嬷嬷笑眯眯,“前几天老周托人送来了公子的亲笔信,信上说,公子他们只是受了轻伤,伤愈便告假探亲。等他回来,孩子都出生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