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咬着牙,碧色的眼睛爆出血丝。
他恶狠狠地望着前方的黑暗,仿佛恨不得将谁喝血啖肉一般。
鸣烟铧……
你真是虚伪的让我恶心。
不,殷旬,你也一样让我觉得恶心。
黑暗之中,连最后挣扎锁链的声音也消失殆尽。
这里是真正的荒芜,这里是真正的虚空。
……
鸣烟铧瞳孔微缩,面前刚刚被她打倒在地的男人仿佛忽然被注入了什么力量一般,忽的窜了起来。
锋利的尖爪刺穿了女子的左肩,拔。出。来的瞬间带去了一片皮肉。只差一点点便将擦到心脏。
“唔……”
鲜血如泉涌,淅沥地洒到地上。经过了大半天高强度的战斗,失去神格的鸣烟铧着实有些支撑不住。
她眼前一片晕黑,看人带了几分重影。
打不过……
下一瞬,长长的马尾被人拉扯着提起来。鸣烟铧挣扎着,却没有半点作用。
男人嘴里发出无意义的嗬嗬声,带着身体各处都是伤的女子来到了最高的山巅。
他伸出左手,明明肩膀被刀鞘穿出了一个大洞,他却没有痛觉一样的拽着女子的头发伸出了山崖之外。
鸣烟铧吃力地睁眼,对上了那熟悉面容上的绿色眼睛。那眼睛里分不清眼白和瞳孔,只有一片刺眼冰冷的绿芒。
风呼啸而过,只要男人松手,鸣烟铧便会坠落下去。不巧的是,现在的她已经没有飞行御空的力气了。
察觉到主人危险的惊蛰嗡嗡地想要出鞘,却被女子的右手抵住,无法弹出。
远处的月玲捂着唇,蹙眉道,“我真不懂,神君为什么不肯拔刀。”
弥笙箫瞥了眼她,没有说话。
那双金色的兽瞳里没有喜怒。
真是软弱啊,都到了这个时候还不打算出全力么。
失去理智的殷旬已经不再是从前的那个殷旬了,鸣烟铧还在等什么呢。这种等待殷旬恢复理智的希望会不会太渺茫了一点?
她就不怕殷旬在恢复理智前先杀了她么。
不对,已经要被杀了啊神君。
您那无所谓的善良还是收一收吧,否则在场可没有人能帮你阻止这头名为殷旬的野兽啊。
山巅之上的男人五指轻轻松开,伴着飒飒地凛风,血迹斑斑伤痕累累的女子朝山下坠去。
她半睁着一只眼睛,另一只眼睛被血凝得睁不开,看不清男人的面容。望着那山顶上愈来愈远离自己男人,却有熟悉的感觉涌了上来。
……
放手吧,鸣烟铧。”
“我已经活得够久了,这么活下去似乎也没什么意思。”
“想做的都做了,不想做的也做了,没什么了。”
“但你不同,你还有师父兄长朋友。鸣烟铧,你不能止步在这里。”
放手吧……
不!
女子恍惚的双眼猛地睁开,那双黑眸灼灼地望向山上的男人。
想做的都做了?区区几万年的寿命,也敢在云灵山上妄论生死。
殷旬,你还早得很!
“吼——!”
震天的龙吟从远处响起,下一瞬,鸣烟铧只觉不断坠落的身体被什么抓住,巨大的赤红色身影带着自己逃离了这里。
她抬头,看见恢复龙形的凌悦玥抓着自己回到了最开始的地方。
“混蛋!”小龙女把人小心翼翼地丢到地上,自己变回了人形,手忙脚乱地给她喂药。“都说了让你拔刀、拔刀、拔刀啊!”
她夺过鸣烟铧手里的惊蛰,猛地用力将长刀抽出,把那刀鞘狠狠地扔开。
“都被人按在地上揍了你还耍什么威风!平时也没见你多么心慈手软,你是被夺舍了吗混蛋!我们的战神就是要拿着长刀才…”
哭喊的声音猛地一顿生生停下,凌悦玥不可置信地看向手里的惊蛰。
刀身纤细笔直,背部比刃部略宽,是典型的环首刀。唯一不同的是,刃部微平,根本就没有开刃!
“钝、钝的……”她愣愣地看着手里没有开刃的长刀,长久忘了动作。
远处的魔族也皆是一脸震惊。谁能想得到,这把天界战神手里让人闻风丧胆的长刀,竟然从未被开过刃。
鸣烟铧手里的长刀,向来是势如破竹霸道凌厉的。被誉为弑魔将军的长刀上,不知道饮过多少恶魔的鲜血。可是从来没有人想得到,这把刀居然没有被开刃。
这根本不能称作是刀,只是一条扁平的铁棍而已。
鸣烟铧由着她动作,沉默地拿过那把出了鞘的长刀。
她踉跄地把自己撑起来,左肩血流不止,腹部头部皆被重伤,肋骨为了保护内脏也裂了几根。
女子转身直直地望着面前满脸泪痕的小姑娘。那双黑眸里沉淀着凌悦玥看不懂的情绪和意味。
“你……”凌悦玥刚刚开口,下一瞬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推了出去——推向东方。半空中的小龙女瞳孔微缩,眼睁睁看着那满身血污的黑衣女子身上,散发出了柔和的万丈金光。
金光并不刺眼,柔柔地照亮一方灰暗的土地。随后,那只存在于鸣烟铧身上的金光蔓延开来,沿着天、魔两界的交界线迅速扩张,只是瞬间便延伸至数千里。
弥笙箫瞳孔收缩,震惊地看着面前仿佛巨大屏障的金光。“那、那是……”
丹皱眉,“那是什么?”
“是御界金幕。”月铃愣怔地开口,“金幕外的生灵进不去,金幕里的生灵也出不来。”
“进不去?”丹猛地转头,看向站在金光前面的女子。
那一身黑衣脏到不能再脏,吸饱了血水后沉甸甸地粘在女子身上。
经历了不知道多少次重击的女子直不起腰背,她单膝跪在金光前,一手撑地,一手支着一把没有开刃的长刀。血液从身体四处低落在面前的土地上,染红沾湿了几寸黄土。
毫不刺眼反而柔和非常的金光在她身后迅速纵横蔓延,将整个天界温柔地罩了起来。
这样奇异的景象让天界中的众人好奇地抬头,给碧蓝的天空蒙上一层金纱后,使得天穹变得异常美丽漂亮。
韶华的祥云宫里,容想云抬眸,怔怔地望着这副瑰丽的景象。执着扇子的手一顿,女子喃喃道,“多少年了……”
自从十几万年前鸣阡鹤和夏挚炎那一战后,她有多少年没见过这副景象了。
“御界金幕……”她无奈地轻笑,“不愧是你的徒弟。这阵仗可要比你当年要厉害得多了。”
“仙鹤,看来你已经被你徒弟比下去了啊。”
当年的杀戮,两界的宿怨,似乎快要有个结局了。
……
整个天界被一层温柔的金光笼罩着。看似薄如蝉翼,但却有着无以伦比的力量,可以抵御任何攻击。
御界金幕,这一数万年前鸣阡鹤独有的招式再度重现。唯一不同的是,当年鸣阡鹤为了抵挡狂化的夏挚炎,连同自己一起站在了金幕后面。
而这一次金幕的前面不止有恐怖痴狂的魔族,还跪着他们天界的第一战神。
是的,第一战神。独一无二、无人敢凌驾之上的第一战神。
鸣烟铧跪在地上,完全靠着手中的长刀支撑自己。她从没感觉这么筋疲力尽过,现在只要有人过来轻轻推她一下,就能将她推倒在地,并且永远都起不来。
金光和外表柔美的模样截然相反的,狠狠吸取女子身上的精气。
这并非什么强大的招式,以生命之火为代价,是任何上神都能做到的事情。
却也是任何上神都没有尝试过的事情。
漫长的流沙历史里,金光第一次是在鸣阡鹤身上燃起,第二次则是在他的徒弟身上。
似乎有什么隐隐牵动了不可知的线,将场景轮回,慢慢推动着历史向前移去。
天界……
女战神的眼睛蒙上了灰白,她无声地喃喃。
天界……
不能输!
力竭到心痛,鸣烟铧太累了。再没半分力气,那柄长刀浅浅地插进土中,成为她第二根脊柱——第一根大概已经寸寸断裂了。
黑衣黑发的女子单膝跪在交界线上,面前是黑压压一片的魔界大军,身后是万丈金光的天界领土。
这块玄石在生命烛火熄灭之际,回到了原点,回到了她一开始的模样。
如她还没有化形的时候那般,静静地矗立在天魔交界线上。
将近二十万年,这块刻着烟铧二字的石头哪怕长出了腿,也总是来到天魔各处的交界线,一次又一次地维护着交界线的职责,一次又一次地用自己的精血平衡着两界。
足够了……整整二十万年,已经久到无人可及了。
二十万年,够了……
失去理智的恶魔很快就发现了疲惫不堪的女战神。他几个纵身,瞬间便来到了自己的仇敌面前。
同样浑身是血的男人癫狂的俯视脚下的女子。那把被他握着整整一个月却滴血未占的长剑缓缓举起。
噗——
剑尖刺入肉体,大战了太久的战神,终于熄灭了瞳孔中的神采。
鸣烟铧,死了。
死在了天魔两界的交界线上,死在了她出生的地方。
这块刻着烟铧二字象征着两界和平的石头,却一生都在为两界的战争而厮杀,最后战死在了自己的出生之地。
这简直是最大的嘲讽。
不……亦或许,她是为了别的什么在厮杀。
不管如何,鸣烟铧死了。而被御界金幕笼罩着的天界,将迎来一段时间的安宁。
☆、第一百三十一章
御界金幕之下, 魔军退去, 既然无法前进, 那只能回去。
士卒、将领、领主全部都走了。唯有那失去理智癫狂的魔君站在金光前没有动作。
日月轮回,他像是座石雕一样立在女子面前。保持着单膝跪地的女子手中的长刀刀尖刺在土地中。
是的, 这未开刃的长刀没有一次挥向过对面的男人,直到她油尽灯枯,失去了最后的呼吸的那一刻,天界的战神都稳稳地控制住了刀尖所向。
殷旬站着,他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直到暴涨的魔力自己平息下来,直到他从那虚无的黑暗挣脱锁链,直到他恢复意识看清眼前的一切。
啊……
死了啊。
他的手上还握着剑柄,而剑尖依旧陷在女子体内。
殷旬面无表情地将剑拔出, 没有擦干净血便收回了剑鞘内。
死了啊……连魂魄都散了么……
这躯体里并非像是一般死尸那样空空荡荡,相反还保留着几分魂气。
灵魂分割,只有一个解释
——魂飞魄散。
那段没有意识的时间里, 他到底做了什么。
想不起来, 什么都想不起来……
殷旬慢慢地跪在瞳孔失焦的女子面前, 一点点抹去她脸上的血污。时间太久, 血液凝结成了硬块,被手指拨开,一点点掉在地上, 发出微弱的声响。
死了……就不会露出那种憎恨他的表情了吧……
殷旬无意识地一遍又一遍抚着女子的脸。那张脸上泛着死灰,和往常精神抖擞的样子截然不同。
“啊……”长时间没有说话的喉咙发出沙哑的声音。殷旬俯身,将女子抱进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