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股热烈的视线鸣烟铧自然察觉到了,对方无非是想和她打架,但是在这种情况下鸣烟铧脑子向来清醒,什么时候可以动武什么时候需要克制,这点分寸她还是把握的住的。
故而她便只能假装看不见一般,专注地盯着殷旬发呆。
见女子一直盯着自己,殷旬只好报之浅笑。
于是场面一度十分诡异。
弥笙箫热情似火地盯着对面的鸣烟铧,鸣烟铧一丝不苟地盯着殷旬,殷旬笑意吟吟地和鸣烟铧对视,偶尔喝酒之际,目光又瞥向弥笙箫。
场上的玉石精姐妹很是受挫,今天的舞跳得不好吗,为什么都没有人看一眼她们。
轻歌曼舞并不能消融这样诡异僵硬的气氛,弥笙箫尖锐的指甲难耐地在桌上敲打,一舞终后,他忽地站起来,一抬手高声道,“开赛,替魔君和烟铧神君助兴!”
听到这句话,鸣烟铧才将目光从殷旬身上收回来,她看向场中间,舞女低头垂首退去,门外涌入一群健壮的魔族,大厅中间的地面向上升起,四周结界落下,形成了一个简单的擂台。
弥笙箫目不转睛地盯着面前的女子,话却是对着那些魔族说的,男子脸上扬起一抹肆意狷狂的邪笑,他喉结滚动,声音仿佛是野兽开战前发出的喉声,带着蛰伏的杀意——
“开始。”
这样极为明显的暗示让鸣烟铧微微皱眉,弥笙箫能在领主的位置上坐了六千年,确有他过人之处。
这是个极有野心和占有欲的强者,殷旬说的没错,六千年前,就算她不杀了弥袭,弥笙箫也会杀了自己的父亲的。
就如此时,他的兄弟姐妹,已然全部死于他的手下。
本来还有几分兴趣的比赛在此时变得索然无味,通过男人那双血瞳,鸣烟铧看出来了,这场他人的厮杀,只是弥笙箫对自己的挑衅。
他邀请自己站上那方寸间的战场,他为他们之间的战斗准备了祭品——这些健壮魔族的尸体。
血味弥漫,场上的嘶吼传开。这不是点到为止的比赛,而是生与死的搏斗。
血液飞溅、皮肉撕崩的声音瞬间让整个宫殿染上了杀戮的气味。
烟铧神君素有残暴狂战之称,但只要接触过她的人就知道,那根本就是名不副实。
可深居简出的鸣烟铧又是多少人接触过的?更别提暗自憧憬了鸣烟铧几千年的弥笙箫。
他自以为这场表演能让女神兴致高昂,却不想鸣烟铧心里已是极为不耐烦了。
殷旬捏着小巧的酒杯,不着痕迹地扫过鸣烟铧的表情,他食指轻敲杯壁,心思运转,似乎明白了些什么。
并没有因为这场杀戮兴致高昂的鸣烟铧眉头微皱,若不是碍着弥笙箫是殷旬的弟弟、他本人又是魔界的领主,她倒真想把他打晕,落个清净。
她看了眼上方的殷旬,殷旬冲她点头,碧色的眸中带着点点歉意。
得到了殷旬许可的鸣烟铧站了起来,弥笙箫见她起身,血瞳陡然一亮,却见女子直径朝门口走去。
他拦住鸣烟铧,“神君不看完再走?”
鸣烟铧绕过他,淡淡道,“不好看,不想看。”
“确实,这种蝼蚁间的玩耍怎么能让神君尽兴呢。”男人笑着,猩红的舌尖添上两侧的犬牙,他扣住女子的肩膀,“神君,让我亲自来为您助兴吧。”
鸣烟铧偏身,迅速避开了弥笙箫的手,她依旧没有回头,“领主客气,我先走了。”
殷旬也跟着走至她身旁,颔首道,“如此,我便和烟铧先行一步。”
他扫向弥笙箫,眸色渐沉,连声音也一并低沉了些,“笙箫若是寂寞了,明年的庭会后,我可以与你作伴。今日就到此为止吧。”
弥笙箫眸子眯了眯,他两侧双拳紧握,仿佛在忍耐什么,片刻后才倏地笑道,“是我见到神君一时激动,还请神君不要见怪。”
“若是神君就这么走了,叫我如何心安,还请多留两日,我保证不会再发生今日这种扫兴的事了。”
鸣烟铧微微转身,她看了眼弥笙箫,又看了看殷旬,终是颔首,“那就打扰领主了。”
毕竟是殷旬的弟弟,她不想因为自己把这件事弄僵。虽然她不喜欢弥笙箫,也可说不上太过讨厌,这种暴戾的武痴她也见得不少,只是住两天的话,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然而鸣烟铧很快就后悔了。
“不是亲兄弟。”豪华的厢房内,殷旬捏着下巴道,“我和他长得很像吗?”
“确实不像。”殷旬那么让人喜欢,弥笙箫第一眼见了就不想接触,“那他为何叫你哥哥?”
“当年他争夺君位输给了我,后来缠着与我结拜,认我做哥哥。”殷旬看向窗外的海棠,徐徐道,“当时年轻没有根基,我想着有西北这么个支柱也好,便答应了下来。”
鸣烟铧道,“很难想象魔君之位是你自己去要的。”
殷旬偏转身子,睨了烟铧一样,笑道,“我就不能有一腔热血抱负吗?”
不等鸣烟铧回答,他自己先笑开了,“确实没有。”
鸣烟铧:“……”看得出来。
“但是这是规矩。”他食指轻巧窗柩,望着窗外的男子眉眼舒展,脸上带着天生一般的浅笑,无论何时都让人有种赏心悦目的感觉。
那双碧色的瞳孔倒映出天空的模样,他弯眸莞尔,“魔宫里的孩子,如果不能站到最后,是会死的。对于从小都生活在魔宫里的我来说,死是曾经一度最后的底线。”
鸣烟铧走至他身旁,抓到了殷旬话里的不寻常处,“现在就不是底线了么?”
殷旬看向她,似乎思忖了一会儿,随后才摇头笑道,“不是。”
“寿命太长了,有时候也会觉得烦闷。虽然听起来很可笑,可是,我偶尔也会有去死一死的想法。”
鸣烟铧垂眸,拍了拍殷旬的肩,“不必担心,与你来说,死一死的机会还是很多的。”
不仅是殷旬,对于她来说也是一样。
“战场上的多了,就容易死。我曾经也想过,我到底能活多久,我什么时候会死。后来就不再想了,不管战死还是老死,总有天要死的,既然结果已经确定,斤斤计较时间就没什么意义。”
她看向殷旬,“你也早晚都会死的,不用太着急,很快就轮到你死了。”
殷旬微愣,随即笑了出声,“神君,您真是太不会说话了。”
“嗯?”
……
天界北境
“怎么了?”秦易文转头看见了落在卫黎手上的一点星光,“烟铧出事了?”
卫黎闭目,读完了里面的内容后摇了摇头,“她问我近况如何,若是有需要就唤她回来。”
秦易文感慨道,“你们还真是心有灵犀,你一有事她立刻知道了。”
他看了眼厚厚雪地上的累累尸骨,“虽然这次的事情告一段落了,但北域随时有可能发起第二次暴动,如何?要叫她回来么。”
卫黎挥剑,将凝光上的血水甩落后收入剑鞘。他下巴微抬,扫视了一圈四周的战场,“不用。”
“虽然只是小规模的暴动,可是将烟铧召过来,也算是多个保障。”秦易文好奇道,“她最近很忙吗?”虽然他根本想象不出鸣烟铧有什么可忙的。
“她似乎交到了新的朋友,这些日子跑下去玩了。”卫黎最后用神识扫过一边战场,确定没有遗留后,转身道,“她不喜欢这些事情,难得愿意出去玩玩,就让她去吧。不过是些杂碎,我来收拾就足够了。”
北境的雪风呼啸而过,扯卷起了男人背后的马尾长辫,和鸣烟铧一模一样的马尾。
秦易文远远地看着,那个背景和女子的重叠,几乎没有差别。
他笑着叹气,“有同胞就是好啊。”
作者有话要说: 要是剧情你们都看得出来,那还要我干嘛呀是不是。
☆、第八十二章
鸣烟铧住在领宫的第一天, 收到了弥笙箫的亲笔信, 上面洋洋洒洒地写着他对鸣烟铧的崇拜敬仰以及渴望能受到她的指点。
鸣烟铧看了两眼, 放到了桌上。
殷旬捡起来粗略地扫视了一遍,“今天就辞行吧。”
“无妨。”鸣烟铧擦着刀头也不抬, “以前也收到过不少。”
“神君都会应战么?”
“看情况。有喜欢的就会。不过一般都是由卫黎来筛选这些信件的。”鸣烟铧将惊蛰搁至一旁,从殷旬手里接过那封信,坐到桌子后面提笔。
殷旬上前,“这是做什么?”
“回信。”
只见女子执笔,在纸上写上四个刚劲有力的大字——
抱歉没空。
殷旬噗嗤笑了出来,“你若不想去,不理会便是,何必写这个。”
鸣烟铧却十分认真地将信叠好、幻成纸鹤向外飞去。
“小时候我也给不少前辈写过, 有些看在师父的面子上会愿意指点我一二,更多的还是没有回应。”毕竟绝大多数的神仙是不屑于和一个还没剑高的小女娃比试的。
“直到有一天,我收到了慕良神君的回信。虽然是被拒绝了, 但能感觉到他是认真看过我的信的。”
殷旬微讶, “那个慕良神君?”
“嗯, 虽然我后来才知道他根本没看, 回信的也是他妻子兰仙子。但是那时起我就决定以后也要给别人回信。”
东陵宫鸣烟铧的宫殿里,最多的不是书,而是被她整理起来的一箱箱的信件。
凌悦玥见过一次, 在里面发现了不少如今一方大能的亲笔信,她拍着烟铧的肩膀满眼放光,“这么多大能小时候的亲笔信, 我们拍卖出去,绝对能赚一大笔!”
可惜这个非常好的创意被鸣烟铧否决了,还把凌悦玥赶了出去。
殷旬笑道,“我从前只道卫黎神君处事周到,如今一看,你们果真是同根同生。和烟铧比起来,实在是自行惭愧。”
“不过我很好奇,什么样的人才有资格让神君前去赴战?”
这个问题鸣烟铧没有具体想过,这么多年该打的都打过了,她也是好久没有和陌生人打架了。
“这几百年,似乎就是和卫黎、南宫逸。”但是这两人不像鸣烟铧,都是要职加身,天天忙着公务,也很少有空和她比试。
“鸣领主呢?”
“师父不喜欢打斗,就连帝君都鲜少能请动他。”鸣烟铧摇头,“我们一般也不会去打扰师父的。”
她非常诚实地对着殷旬道,“我很想看看你和师父打一场。”
“那就会变成五千年之前的样子。”如果能让鸣阡鹤对他出手,恐怕是天界魔界的战况已经到了不可挽回的地步了。
“是的,所以很可惜。”
见此,殷旬笑着睨她,“烟铧就那么想看我动武的样子么?”
“嗯,很想。”鸣烟铧点头,她一直测不出殷旬的深。浅,男人身上仿佛隔了一层灰雾,让她看不真切,只能隐隐约约地觉出他很强,“你想和我比试一场吗?”
“可我并不想同烟铧刀剑相向。”殷旬转身,抚上桌上的惊蛰,漆黑冰冷的刀鞘上刻着龙纹,哪怕是殷旬,在触碰的时候也有一瞬间的如芒在背。
“只是比试而已。”鸣烟铧看见惊蛰,又想起之前答应帮殷旬去天界寻兵器的诺言来,这次回去,要去藏宝阁好好看看,不能再拖了。
“日后有机会的话。”殷旬将惊蛰递给鸣烟铧,笑道,“现在这里可不是好时机。”
的确,在弥笙箫的地盘上他们不方便动武,鸣烟铧也清楚地明白这一点。她接过惊蛰,漆黑的长刀化作一道光融入了神识。
她颔首应答,“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