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林如海也忒谨小慎微了些,三节两寿的贺礼他收便收了,很不必特意写了礼单送来捐给朝廷。如今国库是缺钱,但也不至于就少他林家的这点子银钱。想到林如海原为上皇心腹,自己登基,他心里多少未免有些惶恐,谨慎些倒也符合他的性子。
林如海的独女林黛玉,他虽未见过,但据这些日子的调查,倒是个蕙质兰心秀外慧中绰约多姿的绝妙女孩,林如海宠的很。赏赐这个小姑娘,比赏赐林如海本人更能笼络其心。
魏兴安心下暗惊,一个闺阁女子能得皇帝赐下生辰礼,乃是大大的殊荣。这林如海大人倒真是有本事,两代帝王都推他为心腹,极尽拉拢之能事,非一般人所能办到的。这满朝上下委实难找出第二人,暗道以后见了林大人该好生招待才是。
虽然思绪转了几转,魏兴安对皇帝陛下的吩咐却毫不敢怠慢,忙躬身道:“万岁爷放心,奴才定然办的妥当,让林大人和林姑娘都喜不自禁感念圣上隆恩厚德。。”
说完便匆匆告退,去办李昭吩咐的事去了。
先找出皇帝陛下提到的夜明珠,又拿了许多珍珠宝石钗钏、布匹等物,见新贡上来的雪花洋糖年节时圣上虽上次给诸皇子公主郡主们不少,倒还剩了几瓶子,遂挑了一瓶捎带上。
他虽未张扬说圣上是为赏赐林如海千金生辰礼而特特开私库拿东西,但能在宫里长久生存下来的女人哪个没有几把刷子,不出半天,后宫几个有头有脸的嫔妃便也都多多少少知道些原委,暗中自然有一番打算。
别的且不说,只说贾宝玉的胞姐,如今在太后身边为女史的贾元春知道此事后,便动用贾府安插在皇宫的内线关系,送了一封书信给贾政,嘱咐说林姑父极得圣人青睐,若想家族长盛不衰,务必同林姑父来往密切些,不可懈怠。末了,又哀叹一句,若是林妹妹还在府里住着便好了,林姑父看在林妹妹面上,多少会对自己家照拂一二。若有林姑父帮衬,她在宫里也好过些。
贾政拿到信看了一边,默默叹口气,懊恼一番,便将信拿给贾母看。
贾母亦是十分懊恼,暗恨不该将黛玉那般轻易的放回去。想起这事便不由想起大儿子贾赦。若非他煽风点火推波助澜,说些有的没的,什么贾府堂堂公府之家霸着外甥女不许人回家尽孝传出去让人笑掉大牙的话,她也不会那般轻易的答应让黛玉走。
贾母越想越气,看到贾赦更是来气,左看惹人厌,右看让人喜欢不起来,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
终于一天,贾赦来给贾母请安,让贾母寻个由头骂了一顿。贾赦本就是个急性子,又在外面胡天海地厮混惯了的,嘴角锋利非常,偏巧那日又受了贾政贾珍等人的气,一时心里不痛快,顶了几句。
贾母没占上便宜,倒气个半死,拍着桌子一叠声的让叫刑夫人过来。邢夫人早得了贾赦的吩咐,抱恙卧床在家无法出行,贾母气的将王氏叫至跟前,狠狠臭骂了一顿,骂的王氏跪在地上落泪,敢怒不敢言。王氏自觉是替邢夫人挨了不是,越发嫉恨邢夫人、贾敏、黛玉等人,在心底诅咒了千百遍,暗暗咬牙,以后定当十倍百倍讨回来。
且不说贾母如何懊恼,王夫人如何怀恨,这一年贾府给林黛玉的生辰礼却足足比往年厚上几分。
贾琏被父亲贾赦拘着在长房读书,王熙凤却还住在荣国府贾母院后的小抱厦内。贾赦跟二房和贾母闹僵,王熙凤夹在中间,日子也不甚好过。平儿几番规劝,让她搬去东边园子里跟贾琏住在一处,方是正理。奈何王熙凤不甘心放弃荣国府的管家权,几番推脱迁延,平儿急的没法,只得大着胆子说:
“我原当奶奶是个高瞻远瞩精干通明的闺阁英雄,谁曾想奶奶如今竟是糊涂了!奶奶便是再有才干,再得老太太、二太太器重,归根到底老太太不能护着您一辈子不是,终究还要靠我们爷。如今爷都搬去了大老爷那里居住,咱们再住在这府里像什么样子,没得被人嚼舌根子呢。再者您是长房媳妇,便是大老爷再不得老太太欢心,终究他才是袭爵的正经老爷,将来大老爷去了,爵位还不是得落到咱们爷身上。奶奶不说和软些,好好跟爷过活,生个小公子,好多着呢,没的黑天白日在二房瞎忙活还不落好。老太太、二太太把宝玉眼珠子一般,这满府里的东西,将来哪点能落到咱们手里?”
王熙凤叹了一口气。
“你说这些我何尝不知道,还不是我掌管着这府里上上下下几百人的月钱,你也知道,这几年我们挪用了放印子钱,每年倒有许多收益。若离了这府里,断没有这些好处。况且两房虽然不住在一个宅子里,家却没分,都在公中支领银钱。我管着这些还好,我若不管,咱们这里的用度还不知被克扣成什么样子呢。你瞧瞧大太太那里,姑妈虽未明着克扣,但每次送过去的菜蔬不是蔫了便是短了,家具桌椅等也是放久了不鲜亮的,便是连衣料布匹也多是花样不好或是过时了的。”
平儿听她话里的意思,竟是不舍得离开,十分替王熙凤着急,前几次她去大房看二爷,大太太和大老爷的态度很不好,竟有要休了王熙凤的意思。偏王熙凤仗着贾母疼她,她舅舅王子腾又位高权重,谅贾府不敢得罪王家,浑然不放在心上。
平儿却看得明白,这次大老爷不是玩笑,偏王熙凤还犹犹豫豫的,平儿急的跺脚:“奶奶怎么就不明白呢?大老爷、大太太已经很不高兴了,我上次去二爷也是爱答不理的,想是对我们主仆寒了心了。奶奶倒是快下决断的好,免得二爷被别的狐狸精拐了去!”
“他敢!”王熙凤把眼一瞪,厉声道:“凭她是什么狐狸精,敢在我王熙凤跟前伸爪子,仔细她的皮肉!”
彼时,邢夫人院里,贾赦正对着满屋子的丫鬟婆子发脾气。
只见他用筷子夹着一块牛肉,举到管厨房的媳妇面前,喝道:“你瞧瞧,你瞧瞧,你做的这是什么饭,老爷我老了不管事了是吧,由得你们奴才欺负,拿这些馊了的饭食来糊弄我!”
那女人跪在地上碰头如捣蒜,“老爷息怒老爷息怒,不是奴才糊弄老爷,这牛肉是今早赖总管派人送来的,送来的时候便已经馊了,偏老爷又点名道姓要吃牛肉,奴才们没法……”
贾赦怒不可解,恨得牙痒痒,满脑子都是赖大给他送馊牛肉,混账奴才王八羔子,谁给他这么大的胆子!
怒不可竭的贾赦当即带人去厨房,查看食材,才发现瓜果蔬菜、各类肉食,都是看着蔫了吧唧不甚新鲜的。不用想也知道是怎么回事,敢是他这些日子把二房得罪狠了,报复上了。
邢夫人趁机说了近几年王熙凤管着月钱,常常延迟发放或克扣了去放印子钱之事。
第24章
闻得王熙凤近年来做过的亏心事, 贾赦怒不可竭, 一叠声叫来贾琏, 臭骂一顿,耳提面命教训道:“夫纲不振何以安天下?琏儿,你马上叫你媳妇回来, 不许再帮着二房为非作歹。倘若她不听,你也不必心软,立时写了休书给她, 让她从哪来回哪去,老爷我不要这种吃里扒外的儿媳!”
贾琏近来日日被贾赦拘着读圣贤书,不近女色,更不许沾染男色, 性子倒稳重些, 不再整日想着二房的好。他怕老子怕得很,见贾赦生了如此雷霆之怒,哪里还敢多说什么,当即答应着便仓惶跑出去。一径到了荣府王熙凤住处,大喝一声,二话不说, 强行要拉王熙凤回大房。
彼时王熙凤正和几个管事婆子议事, 见贾琏眼睛猩红嘴脸扭曲,下死力气拉她, 还说不回大房就写休书休了她。
她要挣扎,还被贾琏当众打了一耳光。
王熙凤自入了贾府, 便八面玲珑,哄得老太太见了她就乐,在下人面前向来便是威风八面,从未失了颜面,此刻被贾琏当众掌箍,又气又恼又羞,脸又火辣辣的疼,不禁落下泪来。
平儿跪下劝,被贾琏一脚踢了出去。
下人们见贾琏这般行径,哪个还敢再劝。王熙凤力气不如贾琏,已被拖出去老远。她一面哭一面向小丫头道:“快,去告诉老太太琏二爷打我,还要休了我!快去,快去!”
贾琏气的捂住她的嘴,回头一跺脚,怒喝:“谁敢去报信儿,爷让她吃不了兜着走!”
他这一声喊得甚是威严,听得小丫头们都不受控制的颤了几颤。但她们都是从前伺候贾琏王熙凤的,知道二奶奶厉害起来,比二爷厉害上百倍千倍。虽然惧怕贾琏,但对王熙凤的惧怕之心更甚,因此,倒是一溜烟儿的跑去告诉贾母,唯恐若是听了贾琏的话不去告诉,将来王熙凤怪罪下来更加吃不了兜着走。
贾母气的捶床,扶着丫鬟的手颤颤巍巍拦在二门上堵人。
贾琏自然不敢冒犯老祖宗贾母,由着她打了几拐杖,骂了一通,灰头土脸的回到大房。这还不算,贾母也是气的失了分寸,特意派了赖大、周瑞等人来至大房,啐了贾赦几口,指着骂了半天。
几人虽是奴才,奈何是奉贾母之命来骂人,倒是嚣张的很。
待他们骂完,一个个累得捂着肚子喘气的功夫,贾赦冷哼一声道:“你们奉老太太的命来骂人,身为儿子我自然得听着,现在你们骂完了,便没有使命在身,只是我们家的奴才了,老爷我自然是想怎么处置便怎么处置,你们可都得给我受着。”
听到这,几人暗道不好,不知大老爷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果然,听得贾赦接着道:“来人,将这几个目中无主子顶撞本老爷的狗奴才拉下去,每人重打三十大板!”
贾赦身边的几个小厮近来被他驯的十分听话,闻言当即答应一声,上前拉人的拉人,抬板凳的抬板凳,拿板子的拿板子,按着结结实实每人打足了三十大板。
几人鬼哭狼嚎挨了板子回去,自是在贾母面前一番哭诉有的没的天上许多话。贾母气的两眼一黑,当场晕了过去。随后贾赦便让人送了王熙凤的休书,彼时贾母已经醒转,将哭哭啼啼的王熙凤搂在怀里一番安慰,一边骂一边说一边劝,大意便是大老爷单方面送休书没她老太太首肯无用,贾府永远是她婆家,且安心住下,不必理会大老爷。
贾母让人指着贾赦的鼻子骂,算是骂掉了贾赦残存的最后一点母子情。
原本虽知贾母偏心二房偏到了爪哇国,到底是母子,贾赦心里不忿却还忍着,逢年过节或是贾母过寿也费心思寻些精巧又稀罕的东西哄老人家高兴。到今日他才认清,在老太太心里怕是从来没有过他这个儿子,既然如此,他也便当作没有她这个娘罢。
他是荣国府的袭爵长子,理该住在荣国府正院。如今,荣国府被二房鸠占鹊巢,实则是大大的有违礼法。以往看在老母的面子上,他可以不计较。如今,既然贾母根本不在乎他,贾赦便也不想再任由二房鸠占鹊巢无法无天下去。
看来,该下狠招了,他想。
刚过了年节,年酒还未吃完,贾府便闹出这么大动静,在京城穿的沸沸扬扬,连带着四大家族都跟着没面子。王夫人将年酒一概推了,门都不敢出,走到哪都怕人指指点点看笑话。她娘家嫂子九省都检点夫人姚氏也在家里窝了几天,不敢出门。见了王氏不免抱怨,说你们家大老爷也忒大胆无耻放肆了些,不看看咱们王家做的是什么官,他们贾家做的是什么官,还敢休咱们王家的姑娘,不怕在官场混不下去!
王氏满肚子的怨气无处发,跟着姚氏骂了几句,请他给兄长王子腾吹吹风,务必找些由头弹劾贾赦,最好能撸了他的世袭爵位交给二房来袭。
且不说京城如何,只说扬州城,林黛玉自认了义父,已过去两日。这两日靖王爷李旭吃到什么好吃的东西便遣人送去给黛玉尝尝,看到什么好玩的玩意儿也着人买了送去给黛玉玩,当真比亲生的还上心。
两日后黛玉觉得总是他送东西给自己,自己从未孝敬过他什么,未免有些不好意思。寻思着好生绣几个荷包鞋袜之类的东西给他送去,也算自己一片孝心了。偏巧林如海病着,她日日问安熬夜服侍,抽不开身,只得暂将此事放下。
初十这日,知府小姐送了帖子,说她家花园子里的迎春花、梅花等开的正盛,请黛玉去吃茶赏花。黛玉前几日已经回绝了她请吃年酒的帖子,虽这次再回绝有些不妥,但一想到林如海身子不舒服,日日请医问药不见好转,便没心情去赴什么赏花宴,少不得回帖子说明不可去的缘由罢了。
扬州知府姓高名鹏飞,出身百年世家,虽曾风光过,如今倒如贾府一般子孙不继,越发萧索,比一般的仕宦之家还不如。夫人孙氏,育有一子一女,即长公子和二小姐,如今给黛玉送帖子的便是这嫡出的二小姐,名唤高雨柔。
高二姑娘收到黛玉的回帖,便至孙夫人房里,同她母亲说:“太太,林姑娘不肯来,咱们那个计策可如何实施?”
孙夫人忙摆手势止住她,屏退众丫鬟,才拉了女儿的手低声道:“你也不小心些,林大人是多么精明的人,谁知道咱们家里有没有他的眼线呢?”
高雨柔忙垂首道:“女儿知错,以后定然加倍小心谨慎。”
孙夫人这才揽了她在怀,摸着她的脸,极为疼爱的说:“不急,以后有机会。”
听了猫小弟的报告,周航气的火冒三丈,一对心机婊,很好,很好,既然你们将主意打到林妹妹身上,就别怪小爷我心狠手辣了。
于是,第二日,扬州城出了个惊天动地的新闻。大街小巷,来来往往的人都在议论。
“欸,你听说了么,昨晚几百只猫直奔知府衙门,将知府夫人和二小姐那花容月貌的脸挠了个稀烂,听说城里最好大夫一见那血肉模糊的脸还吓了一跳呢。唉,生在高门贵第又如何,这辈子怕是没脸见人了。你们说怪也不怪,那么多丫鬟不见它们挠,单只挠知府夫人和二小姐……”
“我也听说了。此事着实蹊跷,平白哪来这么多猫,我听说是,是……”
说到这,他住了口,一副噤若寒蝉高深莫测的样子。众人着急听是什么回事,都催他,“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倒是说啊,别吊的人干着急。”
那人道:“我说了你们可不许传出去!”
众人都道:“不传不传。”
那人方四下环顾一眼,示意众人附耳,压低了声音道:“我听说是这知府平日做惯坏事连天上的神仙也看不过,这才遣了众仙猫惩罚,你倒是报应不是?”
众人点头默然不语。
那人又再三叮嘱:“此乃小道消息,万万不敢传出去。”
且不说扬州城如何沸沸扬扬,单说周航出了气,心情十分之爽。他见黛玉整日愁眉苦脸,想着法儿的逗她开心。一时忽忆起黛玉前几日说过喜欢山茶花的洁白纯净,便有意折一只最灿烂最洁净的山茶花送给黛玉。林府开的最盛的山茶花在花园最深处,纵然周围荆棘等带刺植物环伺,为薄美人一笑,少不得受些皮肉之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