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房小厮黄柏知晓这是前几日,递过拜帖的晋商王家家主,“王老爷与王少爷稍等。”
黄柏进来通传时,黎池正在书房看书,也是在等王显银他们,“去将两人往正厅引。”
黄柏领了吩咐出去,黎池放下手中书本,起身走出书房,往前院正厅而去,又吩咐在身边侍候的黄芪,“去给你们夫人说一声,王家人已到,可备上茶水了。”
黄芪领过吩咐往后院去了,黎池刚到正厅里坐下,就见门房小厮黄柏领着两个人,从大门处的影壁后走出来,没一会儿就走到院中了。
见人越走越近了,黎池才赶紧从椅子上起身,往外迎上去,刚刚好在厅门处迎到了王显银和王元桢,“王家主!幸会幸会!”
“哈哈,久仰黎大人大名,今日终于得见,实在是荣幸!”王显银见黎池迎了出来,脚下步伐也赶紧加快,边走边作揖说道。
两人初次见面,俱都表现得礼仪周全、热情无比。
两人都见过之后,王元桢才躬身作揖行礼,开口寒暄道:“多日不见,黎大人风采更盛了!”
“哈哈,许久不见,王管事也是风采不减呢!”黎池与王元桢有过几面之缘,且都相谈甚欢,如今也能算是熟识了。
已经见过面,黎池就引着两人往厅里走,“来来,屋里坐、屋里坐!我们去坐下来,再慢慢说话。”
将两人引到左边主宾和次宾位坐下,黎池这才在上首主位上坐下。“之前与王管事几次见面,都提及王家主的风采和事迹,本官仰慕不已,奈何缘锵一面,今日得见王家主,果真是不负‘儒商‘之名。”
王显银谦逊地朝上首位前倾身体,“多承黎大人谬赞!鄙人亦是久闻黎大人盛名,如今有幸一见,观您果真是风采卓然!”
三人坐下之后,就是这一番互捧和互赞。
然后黎池作为主人,又寒暄关心了一番,都是些无实际意义的话,比如:京城的气候可与并州有多大差异,王家主可适应否?如今住在何处,可还住的习惯?可否吃得惯京城的饭菜,合不合口味?
面对黎池的嘘寒问暖,王显银与王元桢伯侄两,一人主要回答,一人从旁补充附和。如此一来,厅里的氛围也就非常好了。
寒暄过一会儿,豆蔻前来上茶。安静地都上了茶之后,豆蔻并未立即退下,而是恭敬地出口问到:“夫人让豆蔻问问老爷,午饭可是安排在前院厅里?”
一般他们一家人吃饭时,除过节外大多是在后院的正房厅里,如今徐素来问是否安排在前院厅里,就是问中午是否留王家人吃饭。若是家中有客人用饭,自然要在前院大厅里才合适。
听到黎池府上丫鬟在问午饭的事情,还没等黎池说话,王显银先客气地推却道:“大人府上尽管顾自安排午饭就是,不用因我伯侄二人而为难,我二人是习惯不吃午饭的。而且也不好过多叨扰府上,我们中午前就要告辞的。”
“王家主客气了,一日三餐怎能少?”虽平民百姓多是一日两餐,但富裕人家都是一日三餐的,王家怕也不会例外,王显银这样说不过是客气话罢了。
“本官与王家主一见如故,正想同王家主多聊一会儿呢,午饭前怕是聊不尽兴的!只恨不能多与王家主聊天,又何来叨扰一说?豆蔻,去与夫人说,午饭安排在前院厅里,王家主伯侄两人亦留下用午饭,让厨房多做两道菜。”
“黎大人太客气,劳累府上了,这怎么好意思?”王显银嘴里道着‘不好意思‘,心里想着:黎六元此人,有六元及第的才华,仪容风貌又卓然不群,言谈待人又老道热情,让人感觉如沐春风,难怪颇得圣宠、仕途顺畅了。
这样人物,若无意外,前途几乎可见的无量,非常值得交好。堂侄元桢看人的眼光,果然不错。
黎池摆摆手,神情和语气在热情之中,又透出似是骨子里的温和来,“不过是一顿便饭而已,粗茶淡饭,王家主不嫌弃难下口就好。王家主、王管事,尝尝这茶,可能入口?”
王显银和王元桢依言端起茶盏,见是清茶,就轻轻吹开茶盏中的浮沫,浅尝一口、细细品味片刻,“这芒山雾春茶,凑近喝时茶香萦鼻,入口茶味盈溢,咽下后又有缭缭回甘,好茶!”
去年贞文帝赏赐了一万两白银,又有卖羊毛六件套赚的一万多两,黎池如今并不缺钱。茶也是买的名茶,再不像当初,等家里来客人了要待客时,才能沾光喝上一口好茶。
寒暄过、暖好场了,香茶也品过了,差不多该进入正题了。
“去年鄙人的侄儿元桢,回去后将他与黎大人商量合办水泥作坊的事情说了,鄙人觉得此事很可以一做。无奈自年前到了京城至今,都在忙于‘煤引‘之事,实在分身乏术,今日才得以与黎大人一见来商量这事,实在是惭愧。”
水泥生意中,有一样东西很重要:煤炭,不仅水泥中要添加煤粉和煤渣粉,烧制水泥时用煤炭做燃料,烧出的质量也更好。王家主虽知道得不如何详细,但也知道煤炭是很重要的。虽然王家若是没有争取到经销‘煤引‘,这水泥生意也做得,且还必须做得,否则若是不但‘煤引‘没了,水泥生意也没了,王家就真是要被压制了。
事有轻重缓急,与黎池的水泥生意是早就说好的,变数不大。可‘煤引‘经销权的争夺,却是要使全力的,如今大局已定,这才亲自来拜访黎池。
“好事不怕迟,王家主事忙,晚些也无妨。何况这事,本官已与王管事初步商量过了,也不急。”过年时王家是送来了‘炭敬’的,不算失礼。
“大人您心胸宽厚。”王显银酝酿了几息时间,才继续说:“去年元桢与鄙人说起水泥作坊的事时,鄙人就觉得在分成上,大人让利太多了。我王家不过是出些力气罢了,跑跑腿的事情,如何能拿六成?不如改成五五分成?”
之前与王元桢商量时,王家还未争取到‘煤引‘经销权,四六分成刚好。如今王家拿到了‘煤引‘经销权,水泥烧制中所需的煤炭,就相当于是用出厂价拿到的,如此一来烧制水泥的成本就大幅下降。
事实上,在水泥生意中,成本中占比最大的就是煤炭。而如今王家能用‘煤引‘买到出厂价的煤炭,这之中相应增加的利润就非常可观了!而王家能拿到‘煤引‘经销权,黎池是出了力的。比如那几项应具有的‘资质‘,王家恰巧都符合。
可黎池虽两辈子的原生家庭都不富裕,却并没养成爱财的性格,也不多执着于美食华服的奢侈生活,这一点从朴实无华的状元府上,就能看出来。相比银钱,黎池更执着在意他的仕途。
所以黎池并未改变主意,“王家主是个实诚人,生怕本官吃了亏。可我们早就说好了,就王家六、我四的分成,也不用变了。毕竟开办的水泥作坊,主要还是属于王家的,本官只是出了一个水泥配方而已,没有出什么力,拿四成就已经足够。”
王显银能成为王家家主,带领王家成为晋商之首,足以说明他近乎就是一个人精了。黎池的话入了王显银的双耳之后,他又放在心里品了品,立即就明白黎池的意思了:黎池想撇清水泥作坊的归属,只能属于他们王家。
这很好理解,官员虽能置产,却不准经商。经营一两家绸缎庄或酒楼饭馆的这类小生意,也没人追究,但是像水泥这样的大生意,却是不能做的。
而且,若是水泥作坊归属在王家,出了事情也是王家担着,并不会太过波及他。所以分成只能是四六分,就连五五对半分都不能。
王显银想起堂侄所说,‘黎大人做事自有一根准绳‘,于是也没再多说,“那大人您看这样可好?王家在经销‘煤引‘的年份里时,黎大人拿售卖数额的四成,反之则拿纯利的四成。”
黎池心中暗暗挑眉,面上却是作出沉思的模样,然后回复到:“王家主实在是实诚,硬是要让利给本官!盛情难却,既如此本官就厚脸收下了,那就按王家主所说方法来分成!”
售卖数额即是销售额,是没有除去成本的。水泥是大批量商品,成本分摊下来后会分薄许多,单袋成本相对于售价来说算很低了,不过数量多了,总成本也高了。拿四成销售额,是不用负担这比成本的。拿四成的纯利,则要承担一笔不低的成本。
是拿销售额的四成,还是拿纯利的四成,只有一个前提:王家是否持有‘煤引‘的经销权。
无商不奸,这话果然没说错。王显银这是想通过这四成的成本,来让他为王家的‘煤引‘经销权出力啊。
若是王家一直符合资质,也不费事的话,他到时也愿意出一份力。可若是王家出了什么事,不符合资质了,他并不会因那多得的四成成本银钱,去为他们费心费力。于他来说,银钱够用就行。
否管各自心里揣着什么样的心思,两方都还是继续聊着。之后又聊了如何筹建,选址在哪里,如何培养烧制水泥的工匠,何时才适合正式动工等等话题。
等到将合办的细节都大概说到之后,也到了吃午饭的时间。
一起吃过午饭之后,三人又移步黎池的书房。由黎池执笔写了契约,一式两份各自摁上手指印,又用了各自的私章。至此,黎池与王家合办水泥作坊的事情,也就正式定下来了。
三人顺便又在书房坐了一会儿,办完正事之后,来赏鉴一番黎池书房里的文玩字画。
文玩字画也赏鉴完了,王显银就拿出来一叠银票,面额是一千两,粗一看应该是十张。
王显银还贴心地避了嫌,大燕有名的几家票号的银票各有几张,并不是全部都出自王家票号。
第137章
“王家主,这是何意?”黎池收起一贯的温和神情,整个人都严肃起来。“本官有个原则,就是向来只收我应该得的。”
王显银将银票推到黎池面前的桌上,手刚刚收回来,就听到了黎池这两句话。王显银抬眼仔细辨别一眼黎池的神色,格外严肃,不像是假意推辞。
莫不是真如堂侄所说,这黎六元竟是难得一见的不爱银钱的官儿?不,银钱应该是爱的,但是他不收受贿赂或大笔‘孝敬’。
可如今银票已经给出去,若是这黎六元真的不收受贿赂或大额‘孝敬’,那他给出银票的行为,看起来不就是在侮辱他?!
王显银心中一‘咯噔‘!脸上却立即扬起笑容,“哈哈哈……鄙人的堂侄元桢,与大人有过几次见面,次次回家后都对您赞不绝口,说句厚脸高攀的话,元桢是将大人当成好友得。而鄙人今日与大人一见,也深深为大人的风采折服,依旧说句不知天高地厚的话,鄙人竟是想要与大人成为忘年之交的。”
黎池也跟着一笑。却并未开口,他想听王显银要怎么圆过去。
“再加上王家蒙大人照顾,才得以合办水泥作坊。鄙人想来,我们两家也算是相熟了,听闻大人的一对就要满周岁了,那鄙人再如何也是要送一份礼以表祝贺之意的。可那时鄙人与元桢怕是已经离京了,因此才提前将礼物送上。”
黎池暗暗挑眉,脸上依旧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这王家家主果然是名不虚传,很有几分急智。脑子转得很快,说起话来很能忽悠人,总让人生出一种‘他说什么都有人信‘的感觉。
王显银见黎池没有发怒的迹象,又继续说到:“但给小孩子的礼物,须得十分精细才行。鄙人在外面商家那里没买着合适的,这才直接送上银钱,想着劳烦大人府上去为小公子和小小姐买些礼物。”
其实双方都知道是怎么回事,就看王显银要找个什么借口圆过去,以及黎池又如何回应。
黎池从面前的十张银票中,拿出一张来,将其余九张推回到王显银面前,“本官就代两个孩子,收下王家主送他们的礼了。不过他们两个还小,用不上太贵重的礼物,一千两也就足够了。”
黎池笑着收下了王显银一千两银票。没有因为被他人在无意中侮辱了人品而发怒,也没有全部拒绝,让王显银下不来台。
官与商之间的贵贱之别,犹如云与泥。即使黎池一文不收地全部退回,或者再将王显银骂一顿,王显银也得满面笑意地受着。即使有钱能使鬼推磨,王显银能等事后在暗地里使手段,可这当面的难堪还是受了。
现在黎池收下一千两银票的礼,这一体贴举动,就让王显银没那么尴尬了。
“大人养育子女很有讲究,不以奢靡之物养之、育之。真让鄙人深受触动啊!”王家被称为‘儒商‘,家主王显银也是一身书卷气,就像是一个不惑之年的、温和的书塾先生。
只看王显银外表,真无法想象这些忽悠人的话,竟是从他嘴里说出来的,而且说的时候还一脸真诚。这就好比,无法想象不及及冠之年,温雅翩翩的君子人物黎池,竟然非常精通为人处世之道。
都知道只是随意扯来修饰的话,没有谁当真,不过也都看起来很认真地说着话。
正事本就已经谈完,又有了刚才的事情,三人又闲聊了一会儿。
王显银作出看外面天色的样子,看过了之后,就拱手告辞道:“大人,天色已经不早,今日已经打扰您到现在,不好再继续打扰,我伯侄二人这就告辞了。”
王显银和王元桢站起身来,黎池也跟着站起来,“本官公事缠身,也不能好好招待王家主和王管事,那就索性不留客了。本官送二位一程。”
“大人留步,怎好劳您远送,您留步!”
王显银客气地让黎池止步,黎池依旧将两人送到大门外,目送他们上马车之后才转身进门去。
渐行渐远的王家马车上。
“大伯父,如今您相信黎大人,他是真不爱银钱了?”王元桢对于自己看人的眼光很有自信,奈何家主伯父硬是不信,硬要送上一万两银票。
王显银上车后全身都卸了力,靠在马车壁上。“元桢,这你就想错了。黎六元此人,银钱还是爱的,只是不爱别人的银钱。”
王元桢一想也是,若真是不爱银钱,那他也不会开办水泥作坊,更不会把御赐的羊毛线织成六件套,拿出去售卖了一两万两银。
“黎六元此人……说不上纯粹,也不能说奸猾,懂得给人留有余地,却应该也是一个当断则断的人。”
王元桢也大概知道黎池的打算,“水泥这门生意,看来是绝对不可粗心大意了的。否则若是出了事,黎六元圣宠隆厚,不会有多大影响,可我们王家就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