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举出仕(士)——黄姜
时间:2019-02-25 10:39:16

  夜里巡视的赵俭和梅翰林,从甲三号考棚的窗格里看进去,看见床上缩在被子里睡得小声打鼾的黎池,也放心地继续去巡视了。
  次日早上,一夜酣眠的黎池按时醒来,但却裹着鸭绒被在逼仄号房里赖床了。不管今天是乡试第几天,反正他已经答完了、随时可以交卷离场,起那么早作甚。
  黎池赖了会儿床之后,报时的士兵终于在贡院里走动报时,而早上辰时的第一轮报时还会报日期。
  “乙未年八月二十四日,辰时已至。”
  “乙未年八月二十四日,辰时已至。”
  “乙未年八月二十四日,辰时已至。”
  ……
  八月十八日是乡试第一天,则八月二十四是乡试第七天。
  黎池心念一转、换算了日期,看来他只昏睡过去了一个白天和夜晚,现在离乡试结束还有三天。
  在之后的三天里,黎池就在吃睡与睡吃之间度过,也将病后初愈的虚弱养好了两三分。
  乙未年八月二十六日,即乡试第九天,傍晚酉时报时之后。贡院内响彻三声锣响,标志着为期九天的乡试结束,开始糊名交卷。
  按照考棚号数顺序,甲三号房的黎池在糊名交卷的前三之列。锣响后不过一会儿,他所在考棚的门就自外面打开,监察学官、正副主考官一行三人走了进来,开始给他的答卷糊名。
  黎池在静等糊名密封时,眼神不经意间扫过站在一旁监督的监察学官的脸。
  在接近傍晚时的稍显昏黄的光线中,黎池看清那张脸之后,他先是愣怔片刻,然后就转头看向床上的那床锦被……
  “甲三号糊名完毕,请考生立即离开,不得喧哗逗留。”
  黎池提着考篮,低眉垂目、姿态恭谨地向三人微微一欠身之后,就跟在带路的士兵身后离开了考场。
  赵俭侧头目送着黎池消瘦的背影,消失一排考棚的尽头转角处,然后他就转头继续监督梅翰林和林学士糊名了。
  现在这个场合和时机,不适合交谈解释。
 
 
第50章 
  黎池迎着天边晚霞走出贡院的时候,胸中生出了一种犹如隔世的恍惚感……
  挤在人群中的黎棋和黎湖,看到从贡院中走出的那个身形消瘦的人时,甚至都不敢相信那是他们家的小池子!
  “小池子,你这是?”黎棋挤出人群,上前扶住黎池,“你这是遭了什么罪啊?怎么成这副模样了?”
  黎池今早特意拾掇了自己一番。虽然九天没洗头洗澡、也没换衣服……但只看表面的话,他现在的样子绝说不上蓬头垢面。
  不过若是凑近,就能闻出他身上积攒九天九夜的,源于时间的味道……
  亲近之人如黎棋和黎湖,自然一眼就看出黎池消瘦得厉害!黎池平日里是身如修竹,可经过一场乡试后,就瘦得形销骨立恍如一根麻杆了!
  “爹,湖哥哥。”一旦离了那间逼仄封闭的昏暗号房,见到熟悉的亲人,黎池的心陡然就放松不少。
  “不过是在考场里生了一场病而已,现在已无大碍。”这一场乡试考得黎池身心俱疲,他现在不想继续面面俱到、体贴他人,整个人都表现出‘不想多说‘的样子
  “小池子看着是遭大罪了,我们赶紧扶他回去,然后请个大夫来给看看。”黎湖说道。
  黎池将身体靠在黎棋和黎湖身上,任由两人将他搀扶回去。
  从贡院大门出来,过街后再走不远就回到了他们租住的院子。
  黎湖将黎池送回小院,就立即转身出门去请大夫。黎棋则将黎池扶到屋里,想让他躺下休息。
  不过黎池拒绝了,“爹,我想先洗个澡,换身衣服。”
  黎棋自然是顺他的意答应了,“好,那你先在这坐着,我这就去给你烧热水洗漱。”
  干柴旺火,黎棋不一会儿就烧好热水,“来来,小池子快来泡个热水澡!”
  黎池拿着提前准备好的换洗衣物,进去卧室的屏风后面洗漱。
  “小池子,你先洗着哈,我去外面街上买些吃的回来!”
  黎池解开头上的布巾,散开一头长发,边打湿头发边回答:“嗯。买点口味重些的小食,嘴里感觉没味。”
  黎池眼见遭了罪,身形消瘦得厉害,这激起了黎棋的满腔慈父之情,正待抒发呢。“好的咧!我去给你买一盅‘瓦罐鸭汤‘补补,然后就给你买你最喜欢的羊肉串!”
  至于说病后忌油腻荤腥?在这个时代,平民视肉蛋为精贵稀罕东西,只有逢遇节日喜事,以及生病需要进补时,他们才舍得吃上一次,吃了之后精气神立即就起来了!
  当然会有吃了后肚子不舒服的,但心里舒坦了啊,于是也就觉得值得了。黎棋他们包括黎池也是这样觉得的。
  黎棋掩了房门,又带上院门,出门去买晚饭了。
  黎池用皂角粉即皂荚晒干后磨碎的粉,洗了时隔九天没洗过的头发。之后脱掉身上的脏衣服,随意扔地上,进入浴桶中去泡澡。
  热气升腾间,黎池终于卸下他年年如一日地挂着的温雅面具。疲惫不堪的神情中,又有面无表情的冷漠,眼神清冷疏离。
  黎池一边用帕子擦洗身体,一边想着前不久在贡院内见到的那张脸。
  很明显地,他的‘笔友‘赵俭是此次江淮行省乡试的监察学官,而那床锦被应该就是来自于他……
  正在此时,外面传进来问话声,“小池子,你可还好?”
  听声音是明晟,看来他们也糊名交卷出来了。
  黎池提高声音回答:“冠三,我还好。正在洗漱呢,你们也去休整休整,稍后我们再好好说话。”
  “好。”是一同回来的钟离书的声音。
  黎池于是加快速度、专心洗澡。又洗了约一刻钟,感觉全身都已经洗干净,黎池这才站起身跨出浴桶,然后穿上干净的衣服。
  因为怕感冒反复,黎池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里衣、中衣、厚外袍一件不少,甚至还披上了毛披风,俨然一副过冬的样子。
  毛披风是他爷爷将亲手鞣制的、积攒了好几年的野兔皮拿出来,再由他奶奶亲手缝制而成的。虽然因为是许多张兔皮拼接而成,毛色显得有些驳杂,但真的是暖和。
  黎池又用自制的牙刷蘸了粗盐,刷了牙、漱了口,这才感觉他全身上下都干净清爽了。
  黎池这边刚洗漱完毕,拿着一块干帕子绞湿头发,就听见外面响起他爹与钟离书和明晟家人的谈话声。
  “你们也回来了!在烧水给竹帛和冠三洗漱呢?”
  “是啊,已经烧好让他们去洗了。黎老弟这是去买晚饭了?”
  “是呢,他们在贡院里熬了九天,可得吃点好东西补补身体。”
  “也是,我烧好水之后也出去一趟,买些滋补的让竹帛吃。”
  “那顺便帮我们冠三也带一份?”
  “好啊,也不是什么麻烦的事。”
  ……
  黎棋推开房门,就看见黎池正靠坐在窗边的小榻上,手上绞湿头发的动作显得缓慢无力。
  “快来,小池子,过来喝碗鸭汤。”
  黎池放下帕子,披散着还在滴水的及腰长发,来到桌边坐下,端起盛好的一小碗鸭汤喝起来。
  荤而不腻的鸭汤很好地解了馋肉的饥渴,热而不烫的暖流顺着喉管流进胃里,暖意进而蔓延至全身……
  黎池惬意地喟叹一声,“嗯,很好喝。”
  “也别光喝汤,吃一口这肉夹馍和羊肉串。”
  黎池一口肉夹馍、一口瓦罐鸭汤,再来一串喷香的羊肉串,吃得非常畅快。
  黎棋看儿子胃口不错,心也松快些了:虽然遭了大罪、瘦得都脱形了,但看他胃口不错的样子,应该没有大碍。
  “三叔……”去请大夫的黎湖气喘喘吁吁地回来了,“我找了好几家医馆,结果大夫都去出诊了……”
  千人参考的乡试,像黎池这样在贡院中生病的考生必然也不少,大夫供不应求是正常的。甚至很多考生家住省城的,不管他们有没有生病,家人为防万一都会事先将大夫请到家里侯着。
  “我早就劝你们别去请大夫,我身体早已经没事,养上几天也就好了。”黎池说道,语气有些生硬。
  黎棋原本一个性格干脆的大男子,今天也有了向唠叨老妈子发展的趋势。“小池子,你看你都瘦成什么样了?不请大夫来给你看看,我不放心。”
  黎池为挽回刚有些生硬的语气,立即顺着他爹笑道,“哈哈,反正我这也不急,等过几天大夫们不忙了,再请来看一……”
  “小池子!你还好吗?在贡院里听到俭王说甲三号考生恐有性命之危时,你不知道我们有多担心!”
  黎池正说着,已经洗漱完毕的明晟和钟离书就走了进来。
  “幸好之后没听见不好的动静。”钟离书接着明晟的话补充。
  两人进了屋,就看见黎池正端着一只小碗在喝汤。散着头发,披着毛披风,整个人清隽中透出两分病弱。
  看着是瘦得狠了,但气色尚可。明晟和钟离书心里也放松了不少。
  一旁的黎棋,听到两人的话,脑子转了好几转才理清楚。
  “小池子?竹帛和冠三说的是怎么回事?!你怎么有性命之危了?”黎棋理清两人话里的意思后,立即感觉心惊肉跳的。
  “让竹帛和冠三担心了,快请坐。”黎池连忙放下碗招呼两人坐下,又向黎棋解释道:“爹,事情都过去了,您不要急,我说给您听……”
  黎池一边说着这九天九夜,在考场中发生的事。另一边,也暗里思量着两人所说的‘俭王‘。
  俭王的‘俭‘,与赵俭的‘俭‘,应该是同一个字了。说起来,大燕的国姓就是赵姓。
  赵俭,不仅是‘笔友‘赵俭,也不仅是监察学官赵俭,还是俭王赵俭。
  “……我醒来后就发现身上盖着一张锦被,直到刚才都还在疑惑那被子是从何而来呢。冠三这么一说,我才知道是…俭王怜悯考生。”
  黎池讲完前因后果,明晟接话道,“俭王果真如传闻中那般仁善爱才!在你之后,俭王又给两个风寒着凉的考生多给了一盆炭火,给了一个打火石不灵的考生两块新的火石。”
  黎棋听完,不禁拍抚着黎池的肩膀,庆幸地感叹:“俭王真是我黎家的恩人哪……小池子这次的乡试也真是多灾多难,不过万幸人没事就好。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人还在,就还有盼头。”
  说完这话,黎棋庆幸的神态中又透出几分安抚来,像是生怕黎池因此而产生什么不好的心结。
  黎池大概明白他爹是以为他这次乡试考砸了,所以反过来安慰他呢。
  未到放榜,黎池自己也说不好这次的结果如何,索性也就接下他爹的体贴安慰,暂不作解释。若到时放榜后成绩还不错,就是一个惊喜了。
  乡试连考九日,哪怕刚洗漱后洗去了身上的几分乏意,也依旧还是身心疲乏的。不止是黎池,钟离书和明晟也是一样。
  因此,几人简单地说了自己的情况后,也没有再深谈,就各自回屋睡下了。
  乡试结束后的第二天,黎池一觉酣睡到中午才起床。钟离书和明晟,也只比他早起不到半个时辰。
  洗漱后吃了饭,三人就聚到黎池屋里,凑在一起仔细谈起了这次乡试。
  先不说黎池如何,但看钟离书和明晟,两人都感觉这次的把握比上次要大,名次不好说,但都有五六分把握能榜上有名。
  虽说是五六分把握,但或许能有七八分把握。黎池明白两人只是顾及到他的心情,不好在他面前"炫耀",因此保守地估计罢了。
  毕竟,按照黎池昨晚的说法,他真正用在答题上的时间只有三天半而已。又还受了风寒影响——甚至因此而一度性命垂危,乡试成绩有所影响也是正常的。
  黎池此时也不好说什么,毕竟结果还没出来,一切变数都有可能,只能真诚地透露出他对于结果的豁达。
  黎池如此的豁达态度,倒也没扫了两人的兴,三人也算是畅谈尽兴了。
  之后,在黎棋和黎湖的双重看顾下,黎池又感觉自己身体的确有些虚,于是也就乐得听话地在屋里养着。之后就在吃睡、睡吃中度过。
  这期间,黎湖一直奔走于各医馆请大夫,终于在供需不那么悬殊的时候,请回了一个老大夫。
  老大夫给黎池把脉之后,说了一堆‘体虚亏空‘之类的拗口话,总之得出结论:需要进补。最后花了十两银子,抓了三副进补的药。
  黎池劝了他爹,说不用浪费这十两银钱。可黎棋难得一次坚决地驳回了儿子的意见。
  黎棋去街上买了个药罐回来,小心地盯着熬了药,然后又紧盯着黎池,让他把药一滴不剩地喝完了。
  终于,乡试结束后的第五天中午,贡院方向传来鼓声。
  三声鼓响过后,乡试张榜了。
 
 
第51章 
  黎池他们并没有到贡院大门外去看榜。看上去似乎对榜上有名与否,全然不在意的样子。
  倒不是黎池真对乡试结果豁达到如此程度,他主要是想着看榜的人太多,懒得去挤。等人少些了,再去看一眼就好。
  而黎棋和黎湖同样没去看榜,则是他们认为黎池这次乡试必定是考砸了的。虽然人没事已是万幸,但也不想去看别人中举的场景。
  于是,一个是想着等人散去一些后再去看,另两个因为怕触到前者的痛处,于是装作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如此,黎池他们竟然都没第一时间去看榜。
  ……
  与黎池他们‘淡定豁达‘的状态不同,贡院前的大街上人头攒动,已经挤满了看榜的人群。
  时间一到,鼓响三声。
  乡试结束放考生出来后就再次紧闭的贡院大门,在第五天的中午再次被打开。
  英姿勃发、朗朗如一轮明日的俭王,手捧大红卷轴榜单,当先走出贡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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