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虽然说来很浅显,但却是真的有道理。
他前世算是年轻有为了,甚至某种程度上说来是前途无量。可一朝工作过劳,猝死在了办公桌上,也许在他死后能上一次当地社会新闻,讴歌一下他热爱工作、一心为民的事迹。可身后名再怎么光辉,死了终究是死了,什么都没了。
今生现在重来一辈子,他竟依旧没意识到生命和健康的珍贵。
他虽算不上三步一喘的孱弱书生,却也没在运动健身上花费功夫。他这次乡试得风寒,归根结底,其实是他身体不够强健罢了。
想想明年的春闱,北方二三月的气温,比这次八月的乡试要冷得多。到时他能不能坚持下来?若是又一次被冻感冒,他是否还有乡试时的好运?是否还能考出好成绩?
这样想着,黎池觉得必须要在研读赵俭送的那一匣子书,以及练字改变笔迹之外,也要将锻炼身体、提高身体抗寒能力和免疫力,安排进计划里来。
第57章
之后的两三天时间里,来黎家道贺的人络绎不绝,黎池就专心地招待前来道贺的客人。
三天时间过后,在族学先生、族长和族老们的约束下,村里族人们也就不去登门打扰黎池备考了。
之后即使有县里或其他地方的人,前来登门道贺结个善缘,黎池也是能避则避,或是让家中的几个堂哥去接待。
黎池虽然看重人脉资源,平时也总是笑脸迎人,轻易不与人结怨,但他却知道事情轻重。
与会试和殿试相比,花时间去亲自接待几个前来恭贺或说巴结的人,得不偿失。而且像这样巴上来结个善缘的人,也不会因为他没有亲自接待他们,对他产生怨怼或对他产生威胁。
黎池沉浸到备考中去。
每天早上起来做些运动,锻炼身体。早饭后,就开始抄写赵俭送他的那一匣子书。
黎池选择抄书,一是为了背诵并理解,这与出声诵读的作用差不多。二是为了练习出一种不同于他惯写的笔迹,这不是多难的事。
彻底另创一种字体不容易,但黎池只是想要区分并遮掩一下他平时的笔迹,这不是多难的事,只是要练到手熟而已。
午饭过后,黎池就作一篇策问或写一首诗,用来保持做题的敏感度和熟练度,确保会试之前不手生。
晚上入睡之前,黎池必须回想并总结过白天所学,才会安心睡下。
黎池全身心投入到了备考开年之后的会试中去,家里其他人也不去打扰他。
不过在黎池备考之外,家里也有其他事情在发生着……
……
首先就是黎河,在八月份的院试中成功考取了秀才,虽然在黎池‘解元举人‘的光环之下,不是那么显眼。
可黎河身上到底是有实实在在的秀才功名,虽不是廪生秀才,不能为参加科举的读书人作保从而赚取外快,也没有朝廷出钱米供养,但‘免田赋八十亩、免徭役两人‘的特权却是有的。
更何况黎家还有‘连中四元‘的黎和周,浯阳的人更是认为他八成就是一个进士了。未来进士的兄长,家里其他兄弟除了老四黎海还看不出来外,其他的看着也都是有出息的。
这样的黎河,在相亲市场上,那真是抢手得很!本人有出息是秀才,兄弟更有出息,还家庭和睦,不知是多少姑娘的理想郎君。
当然,如此理想的郎君,一般的农家姑娘也就配不上了。不说什么门户、家财之类的,考虑到黎家以后的前景,黎家孙辈娶进来的妻子,至少要识得几个字,性情要温和聪慧。
若是娶进来一个大字不识、粗鄙蠢笨的,说不得一不小心就能给家中招惹来祸事。虽现在家中黎池还只是举人想这些还早,但现在看来可能明年黎家就是进士之家了,万一因为家人行事不当而影响黎池的前程……
黎江娶的是邻村私塾先生的女儿李氏,虽然现在还只给黎家生养了一个女儿,可家里人对她还是很满意的。一是家里还只有黎燚这一个重孙辈儿的,也只有她一个女孩,家里人也不像他人想的那样嫌弃她是个女娃,反而很喜欢她。
二是李氏的教养很好,她身为私塾先生的父亲将她教得很好,识文断字,性情大方温和,友爱兄弟。李氏现在就成了黎家孙辈媳妇儿的标准了。
然后猝不及防的,黎河从县城见同年好友回来之后,就向家中长辈提出了请媒人的请求。
在了解清楚后才知道,黎河是看上了他去拜访的,同年好友秦善的妹妹。
黎河的同年秦善也是秀才,且还比黎河考得好,是廪生秀才。黎河与秦善又是好友,也比较了解秦家。
根据黎河的讲述,又多方打探,得知秦家世代居于浯阳县城,虽人口单薄,不及黎家这样家口兴旺,可难得的是没有养歪的后人。
这样的秦家家风自然也很是清正,没有传出过什么腌臜事来,与邻里亲朋间也相处和睦。女儿藏于闺阁,无法得知她详细的品貌,也不好无礼地去打探,但这样人家养出来的女儿,想必也差不到哪去。
更何况既然是黎河自己说看中了人家小姐,想必也是与她见过一面的,至少样貌上不会差到哪儿去。
于是,黎家依旧请了村中善于牵线拉媒的妇人作媒人,前去县城的秦家说亲。
黎河的这桩亲事很顺利地就定了下来,之后的三书六礼也有条不紊地在走着。
……
同时黎湖也终于靠抄书,自己挣满了十两银子,然后开始在县城之间来回奔波,找合适的地方开设私塾。
不过在黎池察觉到三堂哥预备开设私塾的地方,都集中在县城北方那一片,几乎能围出一个圈时,黎池终于在全家人面前戳破了他的心思。
其实黎池在乡试前说看破黎湖有中意的女子,真不是随便说说的。
既然黎湖的心思被戳破,家里人又了解了他中意的女子的情况后,也就咬咬牙请媒人前去提了亲。
为何说黎家是咬牙前去提亲呢?只因女方孙家,是浯阳县内小有名气的人家,算是士绅之家。
孙家故逝的老太爷即女方的曾祖父是举人老爷,虽没做官,但有举人功名加身,又经营有方,愣是挣出了一份有千亩田地的家业。
相比起来黎家就显得家业单薄了。
不过黎家后代有出息啊,虽然黎湖本人只是童生功名,且看样子他这辈子也就满足于这个功名了,但奈何他族人众多、兄弟出息啊。
相比浯阳的其他人,出过举人的孙家更明白黎池‘连中四元‘的分量。不出意外,黎池这个乡试解元开年后稳稳的就是进士了。若是再想得大胆点,若是会试又考取了‘会元‘……
六元及第,也不是不敢想象的了……
于是在黎家上门提亲时,孙家也没将话说死,态度有些模棱两可。
媒人回来之后,把话传到了。
在一次晚饭时,黎池提议让黎湖不要租房办私塾了,干脆大气地买上一座两进或三进的宅院,到时候前后院分开,前院办私塾,后院自住。若是买不着合适的,自己买地建一座也行。
黎家与孙家相比,家财确实逊色不少。那想求得人家的女儿,就要表现出一定的诚意。比如,为黎湖在县城购置一处房产,在县城开设私塾,这样至少能确保人家女儿吃住无忧。
可如此一来,就要由公中支出一大笔钱了。他们家里虽然兄弟和睦,但嫌隙就起于这些‘厚此薄彼‘的事情里……
于是黎池又提议,二堂哥黎河也即将成家,那给他也在县城里买一座或建一座宅院。
不过黎河拒绝了在县城买房或建房的建议。说他决定就住在村里,以后若是在科举上能更进一步那就再说。若不能,他决定从黎槿手中接过族学先生的担子,就在村里教族中幼童。
于是黎池转而建议,科举的事不在一朝一夕,可他成家的事就在眼前了,新房的事要赶紧解决。那就像大堂哥黎江一样,在村里建一座房子。
黎江娶妻时家中出钱给建了青砖黛瓦的新房,那后面的弟弟娶妻时自然也要比照着来,因此给黎河起新房、给黎湖置新房也是正常的。
只是黎湖因为想求的是孙家的女儿,这新房要更好才行。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况不同,难不成还能死抠着每个兄弟娶妻都用一样的银钱吗?
一家人之间,不能这样一分一厘地计算得精确。家人间要公平对待,却不能过于追求绝对公平,不然这家或许也就被计算得没有家的味道了。
黎河和黎湖的这两笔置办新房的银钱,是肯定要从公中支出的。只是,现在这公中的银钱,几乎都是别人恭贺黎池喜中解元送的礼金……
于是,黎家人都沉默了。
黎池既然都提出来给二堂哥和三堂哥置办新房的事了,自然也早就想过银钱的问题。
最后黎池亲自出口说,将家中收到的礼金,用于给两个堂哥置办新房、准备聘礼等。
在伯伯、伯母和堂哥们的推辞下,黎池又说既然他们现在是一家人,就不用分得那么清楚,也许每个人对家里的贡献大小上会有所不同,但都在努力为家中做贡献就很好了。
最终一家之主黎镖,欣慰地表扬过黎池之后,采纳了他的建议。当然,那用以黎池上京赶考的一千两银票,那是绝对要好好地留着的。
过了几天,家里花了三百五十两银子,在县城给黎湖买了一座三进的院子。
然后媒人二次登孙家门时,孙家就同意了这门亲事。三书六礼的流程礼仪,也有条不紊地走了起来……
之后,黎湖也开始忙于改建院子,开办他的私塾。
黎河的新房也选好址,破土动工了。
至于动用恭贺黎池中举的礼金,给两个堂哥用来置房娶亲这件事,该如何说呢……是理所当然的。
这甚至都说不上黎池‘圣父‘与否。黎家并未分家,既未分家,何来私产?那些礼金也就算不上是黎池的,只是因为黎家人的品性尚算端正,这才会觉得花用那礼金不好意思。
可若是被这些事困扰过久,黎家人还会一直坚持不用礼金吗?
不会的。他们最后会心怀愧疚地花用,或许时日久了,甚至是心安理得地花用。这就是人性。
黎池深知这一点,既然如此,那他何不主动提出来呢这样既有利于家庭和谐,还会让家人感念他的大方。
其实这事,跟黎池前世社会里的一种情况很相似。家中学生高考完后办‘升学酒‘,那这酒席时收的礼金该如何花用?
与黎池前世同龄的或比他小的人,大多是独生子女,他们不会遇到这种难题,反正最后都是用到他们身上。但也有不是家中独生子女的,将‘升学酒‘接的礼金用到兄弟姐妹身上的比比皆是。
……
黎池在年前的备考期间,二堂哥和三堂哥的亲事已经定下来。至于四堂哥黎海……家中也是拿他没办法了。
黎海就是属泥鳅的,滑不溜丢的!说他训他,他乖乖听着、态度极好,你让他成家立业,他就溜了。
家里拿黎海是没办法了,可也不能让黎池一直等着啊。
于是依旧与上次一样,跳过了黎池头上亲事还没有着落的兄长,家里直接给黎池操办起来。
小辈的亲事本就是由长辈亲手操办,黎池上面有奶奶袁氏和娘亲苏氏,也用不上他去操心。他只在需要按礼亲自到场的时候,耽搁一天两天的,因此倒也不影响他备考会试。
于是在黎池备考会试期间,他与徐家小姐的亲事也在过年前定下来了,之后就是慢慢地走婚嫁礼节,只待黎池考完试之后就能成亲。
就年前这三个来月的时间里,黎镖黎家的三兄弟的亲事,一下就全都落定了。这也真是伤了不少姑娘的芳心啊!
以前隔三差五就有一个媒人登门的热闹景象,也渐渐地消失了。
当然,偶尔也还会有一个媒人上门,是给黎海说媒,可给他说媒的对象与说给他兄弟的,就相对要差些。但也比一般农家子能说到的对象要好些,毕竟黎家眼看着不一样了,黎海的兄弟也有出息。
虽然自家人将黎海说的一无是处,但到底是自家人,说是说、训也在训,可还是想要给他说一个好些的姑娘,不说很好的却也不能太差了。那些媒人给说的大字不识的农女,黎海他娘赵氏就看不上。
黎海十七岁,在这个时代在他这么大年纪,已有儿女的男子不少,比他大如黎河和黎湖这样,还没成亲的也有。不小也不多大的年纪,既然没有合适的也不用太急。
……
时间一晃而过,来到了年底。
族里这一年的收获,可谓不少。
今年黎家族学里有好几个子弟通过了县试,黎湖八月院试考中了秀才。黎池又考中乡试解元成为了举人,更还有俭王殿下亲口为他取了表字。
这样的话,黎水村的黎家去年大开宗祠、祭拜了祖宗先人,没道理今年却不开宗祠祭祖。
大年初一,黎水村黎家的宗祠大开。
依旧由族长黎钦和几位德高望重的族老,组织族人祭拜了祖先。
依旧请出了族谱,将该添加入族谱的族人添加了进去。
不过这次有些不同,在添加完正常入谱的族人之后,族长又在族谱上记载黎池的所在页面上,添加上了他的表字:和周。
也许‘和周‘这个表字,在赵俭和黎池他们看来,看到的不仅是友情上的、还是利益上的捆绑和牵绊。但于黎家族人来说,他们看到的是无上荣幸:那可是当朝王爷,圣上的第三子亲自赏赐的表字!
黎池对于自己的表字被记入族谱这事,也没怎么在意。
祭祖之后,黎池赶在大年初一的当天之内,去给村中必须要登门拜年的人家拜了年。如族长,几个族老,以及先生黎槿这类相交深厚的人家。
然后大年初二的时候,黎池跟随他娘苏氏,去了他外公家。
说来不可思议,那是黎池第一次去他外公家。他长到十七岁了,第一次见到他外公和两个舅舅,以及两个舅母和三个让人喜欢不起来的表兄弟。
还有更不可思议的,他八月份考中乡试解元后,他外家依旧没有一个人来过一趟黎家。在黎池到了苏家之后,他外公和舅舅……
嗯,也非常一言难尽。
黎池和他娘到了苏家之后,黎池就按礼见过了他外公和舅舅们,又与三个表兄弟打过招呼。
然而,面对黎池和苏氏,苏家外公和舅舅们一脸冷漠地端坐上首,低眉耷眼,只用鼻孔‘哼哼‘了一声以作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