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心里对考卷有个大概认知后,黎池就将经义和策问的考卷放到考篮里,将杂宗场的试卷展开,开始做题。
上次乡试时,黎池选择先做最难的策问试卷,是感染风寒后不得已而为之。这次没有了身体方面的担忧,他选择按照正常的场次顺序来,杂宗场、经义场直至策问场。
黎池在做杂宗考卷时极其认真仔细,认真到每一题的题目读三遍,仔细到落笔写答案时还要再确认一遍。
可即使是这样,因为一路做下来没遇着难题,黎池在午时整的时候,就将两百道填空题做完了。
黎池停笔,生火煮了一罐开水,就着干粮吃过午饭后,就继续作答杂宗场书写判书的公文题。
公文,黎池前世写过的正式公文,数量怕是都已经过百。虽然古今的公文差别不小,但‘公文思维‘却是一样适用的。加上黎池训练模拟写过这个时代的各类公文,因此对这篇判书公文尚能说是信手拈来。
判书,与其他类公文相比,要格外注重用词严瑾准确。于是黎池先打了一篇草稿,然后一字一词地推敲,力求遣词造句完美。
傍晚,报时的士兵在考场内走动报时的时候,黎池已经将作答完毕且再三检查过的杂宗场试卷,小心叠好放进考篮里了。
……
杂宗场,说是考三天,但其实大多考生都只用两天来作答,腾挪出来的一天时间都拿来作答策问。
因为许多考生觉得,策问场的时间比较紧迫,三天时间写三篇策问,还是有些不容易的。
但这些考生是不包括黎池的。
这次会试,黎池花了一天时间作答完杂宗场,两天时间作答完经义场。
不同于这个时代的其他考生,黎池是经历过‘魔鬼答题速度‘磨炼的。中学和大学时期的各种大考小考,后来国考、遴选考,都对答题速度有很高的要求。
那些考试,黎池都闯过来了。他已经习惯一旦开始做题,脑子就极速运转,做题速度快也是自然的。
而且,黎池还有一副好记性,只要是他有意识认真记忆了的,就很难忘记。而杂宗场和经义场,很大程度上考的是知识记忆能力,这正是黎池擅长的。
所以,黎池的作答速度这么快,也就不奇怪了。
答完杂宗场和经义场之后,黎池就竭力压制自己的作答速度,用一整天的时间去推敲策问的作答方向和思路,然后又用三天的时间写出了三篇策问。
一天构思,三天书写,每一篇策问文章皆在五千字左右。
书写完之后,黎池拿起来细细研读过一遍,才终于觉得没像乡试一样留下遗憾了。
会试连考九日,黎池花了七天时间作答完毕。
剩下的两天时间,黎池就坐在考棚里,无所事事地竖耳听考场上的声响。
随着时间越往后推移,考场上的气氛开始变得浮躁起来。
东西掉地上的声响开始增多,‘哗啦啦‘翻考卷的声音渐大渐密集,‘嘶嘶‘的低声抽气开始蔓延,及至最后,唉声叹气的长叹声也此起彼伏……
到第九天时,甚至需要三位主考官、八位同考官,分开密集地同时巡视考场,才能镇住考生们。
所幸,直到第九天酉时,锣响三声开始糊名交卷了,也没发生什么事,此次会试的考试阶段算是完美落幕。
至于判卷阶段和张榜公示阶段,对黎池他们这些考生来说,基本就没他们什么事了。
在糊名交卷时,监察学官和三名主考官进入考棚,外面还站着三名同考官。然后由不参与判卷的会试监察学官,上前糊名,以确保考生的答卷字迹只他一人见过。
会试当然也是有监察学官的,只是这人黎池没见过。
黎池站在一旁,双眼盯着看完了他的答卷糊名全过程。
监察学官糊完名和三名主考官出去时,其中一位主考官与黎池的视线对上,然后给了黎池一个笑容。
黎池一边往外走,一边思量那名主考官的笑容。
看来或许那名主考官,是赵俭的人。
主考官中有一个赵俭的人,同考官中或许也有。他又在乡试过后在赵俭的提醒之下,注意了自己的字迹,这次会试作答时就是用的他变改后的台阁体。
这双重保证下,应该能避过有些人的背后操作。
……
走出贡院大门,二月的北地冷风迎面扑来,冷得黎池一个哆嗦!这是他这世第一次体验到,考场外比考场内冷。
上次乡试时,黎池经了一场风寒,整个人瘦得像根麻杆,黎棋和黎湖都差点不敢上去认人。
这次黎池一出来,黎棋和黎湖就赶紧挤上前去,说的第一句话就是:
“和周,你身体没事?”
“和周,这次可要我去请大夫?”
黎池将手中的考篮递到他爹伸过来的手上,“爹,我身体没事,也不用劳烦湖哥去请大夫了。”
贡院外挤满了来接考生的人,人声嘈杂,不是个说话的好地方。
于是接到黎池之后,他们也没停留,直接艰难地挤出一层又一层的人群。出来之后,又往回直接朝黎府走。
一路上,虽黎棋和黎湖都没问,黎池还是主动说起了会试的一些情况……
“所以和周,你自己觉得考得还可以?”黎湖听后总结道。
黎池点点头,“我有七八分的把握。”
“小池子……唉嗨,我这总是嘴瓢,不容易改过来。”黎棋又叫了自家儿子的小名,“和周,只要你觉得有把握,爹就放心了。”
只要黎池觉得有把握的事,那就基本上是十拿九稳了。这是黎棋当了黎池这虚十八年的爹,总结出来的经验。
没走多久,黎池他们就回到了暂住的黎府。
站定在黎府院墙上的角门外,黎池抬起手正欲扣门时,门忽然从里面打开,闪身出来一个人。
因那人走得太急,险些与抬手正欲扣门的黎池撞个满怀!
“什么臭东西!臭烘烘的,也敢站在我黎府门外!”
那人看着比黎池要年长些,可能二十来岁的年纪,此刻正用手捂鼻,皱着眉头嫌弃地看着黎池。
正欲扣门,门就陡然开了还闪出来一个人,这人险些撞到他身上,然后就是兜头的唾骂……
事情发生的太过突然,黎棋和黎湖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甚至是黎池也有些懵,前世后十多年加上这一生的十七八年,有三十多年没人用这么……浅显粗鄙的脏话骂过他了?
正在黎池准备开口说些什么时,那人像是一秒都不愿多忍受似的,鄙夷地斜视了黎池他们一眼,就捂着鼻子走了……
黎池抬起衣袖,凑到鼻子下闻了闻,是有些异味。九天九夜,吃喝拉撒都在那一个小小的考棚内,没有异味是不可能的。
只是出贡院后,一路走来吹了这许久的风,身上的异味已经散去不少,不至于臭到臭不可闻的地步?
慢了一步才反应过来的黎湖,甫一反应过来,就气得话都说不清了!“刚才那人骂什么呢!简直是、是毫无教养!”
黎棋也生气,狠狠地瞪了一眼那人走远的背影,然后转回头看向儿子,眼露担忧。
在黎棋这个老父亲的眼里,黎池待人处事即使再周全,他也依旧还是一个少年人,一个顺风顺水长到这么大、周围全是称赞没有骂声的少年人。
黎池垂眼,嘴角自然地牵出一个笑容,没说什么。抬脚跨过门槛,向青朱院走去。
他前世的后十几年,也是被人骂过的,只不过大多都是只敢背地里骂他。即使当面骂他,也是文明人的骂法,用词或许尖酸却没有刚才的粗鄙难听。
骂也骂了,那人骂了他之后又跑得快,连让他怼回去的机会都没给。还能怎样?追上去逮住那人,然后骂回去或者打回去?这不就是狗咬人一口,人还咬回去的典型事例?
在回青朱院的途中,正好遇见了灵仙。“灵仙,你过来。”
“黎少爷,您会试考完回来了?”
“嗯,考完了。你和苏叶两人去给我烧一桶热水来,我要好好洗漱一番。”黎池语气温柔地吩咐道。完全看不出在一两分钟之前,他还经历了被人骂‘臭东西‘这样的事。
“是,灵仙这就去。”婢女灵仙准备告退。
“等等,我刚在角门那里遇见一个男子,二十来岁的年纪,身体微胖,看着像是贵府的哪位主子。灵仙,你知道是哪位么?”
灵仙想了想,“那人可是身穿紫色云纹缎面外袍,手拿一把象牙骨折扇?”
黎池回想一下那人的穿着,托他的好记性的福,他将那人记得一清二楚。“是的,灵仙可知是府上哪位主子?”
“那是长房大老爷的大公子温少爷。”
“哦~原来是温大哥啊。好了,灵仙你去准备热水。”
灵仙退下去了。
或许黎棋还没想明白,只一心心疼儿子莫名其妙地被骂了。但黎湖年轻脑子灵活,再加上与黎池这些年的相处,他立马就将黎池的心思猜出来几分。
黎湖暗暗啧道:黎温,你总有一天,要为你的满嘴污言秽语付出代价的。
第61章
二月十一那天傍晚,会试结束后打开的贡院大门,在当晚又重新紧闭。
大门紧闭的贡院内,八位同考官和三位主考官,历时四天废寝忘食地判卷之后,终于判卷工作暂时告一段落了。
八位同考官,将经由他们八人判卷打分的答卷,按得分高低排列出来,然后拿给三位主考官,由他们来打分并最终确定名次。
“除去卷面有墨团污迹、书写不规范等,直接剔除的答卷外,有效答卷共计七千零五份。在三位的监督指导下,在下八人终于全都判卷打分完毕,这是根据最终相加得分,按分数高低排列出的全部答卷。
接下来还需您三位,最后来掌掌眼打分,排一下名次高低。”
“都是同朝为官的同僚,各位的为人和才学我们都是信得过的。圣上旨意是取整三百名贡士,既然这样,我们就取前四百名的答卷来复核和排名。”在糊名交卷时,对黎池有过一笑的主考官之一唐翰林提议。
“那就听唐翰林的,取前四百份答卷来复核。”会试三名主考官之一的宋学士同意道。
会试的判卷机制,是由八名同考官各自负责判改其中一题。
比如,同考官甲负责判改两百道‘杂宗‘试题,同考官乙负责‘杂宗‘最后的‘判书‘公文试题。丙负责前一百道‘经义‘试题,剩下的两百道‘经义‘题由丁和戊分别负责一百道。庚、辛和壬三人,分别负责一道策问题。
一名考生的最终得分,就是八位同考官所打分数相加后的总和,称为‘初始分‘。当然,最后张贴到榜上的考生答卷,还会多出三名主考官给的三个分数,即榜上考生的卷面上会有四个分数。
这也是在俭王殿下上疏献策后,这次会试才开始施行的全新判卷方式。
这样的判卷方式,不得不说,较之以前的由三人一组、从头至尾去判改一份答卷,不但更加快速,对考生也更加公平。
但另一方面,他们考官们判卷时,想要动些其他心思也就更加困难了。
三位主考官开始将前四百份答卷,粗粗地浏览一遍。大多数情况下,三人都会给一个与‘初始分‘差不多的分数,浮动范围在上下叁分之间。
而那剩下的少数情况,则是主考官们在看笔迹。遇见眼熟的笔迹,就会比‘初始分‘高出伍到拾分,又或者降低伍到拾分。
三名主考官将四百份答卷都打分完毕了,可却都还有同一个任务没完成:认出黎和周的答卷。
将黎和周的答卷认出来之后,唐翰林是要给他多打分,另两个主考官是要给他少打分。
可他们将四百份答卷的分数都打完了,也还没有认出黎和周的答卷。
唐翰林暗想,莫不是那黎和周徒有虚名,甚至都没进前四百名?如果是这样,那黎和周是怎么入了俭王殿下的眼的?
唐翰林脑海中浮现出乡试糊名交卷时,即使在考棚里待了九日夜,那黎和周也依旧俊秀温雅面庞和修长身姿……难不成是黎和周的美貌,入了俭王殿下的眼?
……
三名主考官中的另一方,钱翰林与宋学士对视一眼,都没放弃找出黎和周。
钱翰林出声:“前四百名的分数都已给出,即使有同分的我们也在比较之后,批出了名次先后。按理说,乡试榜就直接取前三百名即可。
但是,此次会试的诸多规矩都无前例可循,还要我们自己谨慎地摸索着来。否则若是哪里不妥,我们都讨不得好。”
此时,宋学士跟着补充:“钱翰林说得在理。在下觉得,还要确保前三百名的考生没有其他问题,比如入场时携带物品没有不妥,身份和文书核对无误等。”
唐翰林闻言,心底暗疑:携带物品、身份文书核对,这些事都是会试前一天入场核检时,检查清楚了的,现在过这么久了还能查出什么?
钱翰林和宋学士一搭一唱,“不如将核检登记的册子拿来,我们再看看可有不妥的地方。”
“是,在下这就去取。”
等其中一位同考官已经去取登记册子了,唐翰林这才反应过来。那册子上有每个考生的亲笔签名,这两人怕是想通过册子上的签名查看黎和周的笔迹!
一个人的笔迹,或许会随着时间慢慢有所变化,这可能就是他们没认出黎和周答卷的原因。但入场前在核检记录册子上的签名笔迹,时间离得如此近,再变化也变化不到哪去!
等找出黎和周的笔迹,认出黎和周的答卷后,他们想要耍点什么手段就容易多了!
若是黎和周没在前三百名内也就罢了,若是在前三百,即使已经打分完毕,也能找个其他什么借口将他向下撸几分!比如携带物品不妥,文章用词用字不妥、有影射之嫌等等。
然而唐翰林想阻止也已经来不及,核检登记的册子已经搬过来了。他只能在两人找到黎和周的笔迹和答卷后,在他们发难时据理力争,让他们有所忌惮,这样或许能让黎和周少受点影响。
七千多名考生的核检登记记录,若是一页一页地去翻,绝不是件轻松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