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厮黄芪得了吩咐,回去收拾行李去了。徐素又开始继续收拾行李,然后收着收着,又问黎池:“和周,要不我去给你做些点心,当干粮带在路上吃?”
黎池赶紧拦住了,“素素,你少操些心。都这个时候了,还做甚么点心干粮?我们到时走官道,有驿站驿馆,饿不着也冻不着。”
天色确实不早了,如此徐素只好放弃去厨房做点心的打算,继续收拾行李。
等终于将行李收拾妥当后,时辰也晚了,明天还要起早赶路,于是两人就上床歇下了。
不过入睡前,徐素一直叮嘱黎池,“在外面要好好照顾自己,要自己将就自己,冷了自己要记得加衣,热了也不忙脱衣、以免回汗着凉……”
黎池嘴里‘嗯嗯‘着,然后不知何时,就彻底睡了过去。
第二天一早,黎池出门时徐素还未醒。他想着既未吵醒她,那就让她再多睡会儿,于是和小厮黄芪一起出门了。
黎池与桓茗桓护卫,以及他带队的一队御林军,在宫门前的长安街上碰了头,互相打过招呼之后就骑马出发了。
钦差官员出门办事,单枪匹马是不可能的。黎池不过一个普通文弱书生,没有‘一人一马闯河东‘的气势,自然需要有人陪着一起上路。
于是就有六品御前带刀护卫桓茗,带着一队御林军,与黎池一起上路了。
此次事态紧急,黎池他们一行人一路上都没怎么歇息,日夜兼程地骑马赶路。如此走了四天,才终于在傍晚时候到达了目的地——朔平府的平鲁县。
进入平鲁县城,街道上虽不至于空无一人,但也很是冷清,就寥寥几人而已。
大多门宅铺面都大门紧闭,几乎所有门上都贴着两尊凶神恶煞的门神,黄符、桃木剑、八卦镜、铜镜……等,到处可见一切据说能辟邪的物件。
黎池他们骑在高头大马上,向路人问过路之后,就直奔平鲁县衙。
骑马半刻钟的功夫,黎池他们就到达了平鲁县衙外。
看着眼前这个大门上挂着一个超大八卦镜的平鲁县衙,黎池有些哭笑不得,“王兄于鬼神之事上,看来确实胆小得很。”
王前愈,可是一个在鹿鸣宴上,能被黎池所讲的石粉重新凝聚成石头的事吓到的人。他与这个时代的几乎所有人一样,都很迷信,这次黑山起火的事,可能是把他吓坏了。
黎池翻身下马,上前去扣门,桓茗等人也纷纷下马跟上去。
拉着兽头门环使劲砸了好一会儿,才有一名衙役打开门,“你们是谁啊?你们找谁啊?”
黎池将手中提着的圣旨箱向衙役亮了亮,“我们是从京城前来,奉命查明平鲁黑山起火之事的官员。本官姓黎名池,劳烦前去通传,你们王县令该是认得本官的。”
伸出半颗头的衙役看了看一身官服的黎池,以及后面跟着的十来个佩刀士兵,“请稍等,在下这就去通传!”
黎池他们没等多久,平鲁县令王前愈就迎了出来。
煎熬了这些日子的王前愈,乍然之下见到从京城来的熟人,虽两人以前不过是点头之交,可他整个人依旧激动异常!“黎兄!黎兄……黎兄……”
已近不惑之年的王前愈,上前拉住黎池的两只胳膊,多日惊惶之下,竟是泪眼汪汪,一副快哭出来的样子!
王前愈一靠近,黎池就从他身上闻到了一股浓烈的香烛气味。这个迷信胆小的同年哦,这些天不会一直在烧香驱邪?
“王兄,圣上特地遣我前来调查黑山起火之事,事情究竟如何我们进去之后再详谈,应是没有多大事情的,王兄不必这样。”
不得不说,黎池这张温润柔和的笑脸,再配上他温和且坚定的嗓音,很能安定人的情绪,很容易就让人信服他所说的。
“好,黎兄,我们进去说!”
黎池他们进到县衙里,在大厅中坐定。
事态紧急,这时候哪还顾得上寒暄,就更不用说洗漱、用餐以及休息之后再谈正事了,黎池直奔主题:“王兄,这黑山起火之事,前因后果究竟是怎样的?”
黎池一问起,王前愈立即就面有菜色,确实是心有余悸的样子,手指尖都在轻微颤抖,“九天,不,马上就是十天之前了……
那天晚上,我被外面的吵嚷声惊醒,就披衣出来查看,才知道是城外的那座黑山起火了!
黎兄你知道吗?那座山上草木不生,却在黑夜中燃起了熊熊大火!第二天天亮后,我去城外查看,才发现那座山上的火并未熄灭,整座山都烧得红彤彤的!
我组织衙役提水上山灭火,可却毫无作用!我又征集了一批民夫提更多水去灭火,依旧没有用。非但如此,人一旦在那山上甚至山下待得久了,就会头昏脑涨直至失去神智!”
黎池看王前愈吓得脸色发青的样子,也不忍让他再讲述了,只简单地问了两个问题。
“王兄,你当晚亲眼看见黑山燃起了大火?”
王前愈见黎池像是不相信的样子,立即拍着胸膛,力证自己所言非虚,“当然!你们来时的路与黑山是不同方向,所以没有注意,不信你待会儿出去看看西方,保证能看到滚滚浓烟。”
黎池他们来时确实没太注意,“我自是相信王兄所说的。只是,若果真如王兄所说……此事恐怕是有人在从中捣鬼,非是鬼事,而是人祸。”
黎池此言一出,王前愈猛地转向他,“黎兄,此言当真!”
对于王前愈因为听到是人祸,反而很高兴的行为,黎池表示理解。“当真!我在来的路上,就差不多将这事理顺了,如今又得到王兄的话语验证,就更加确定此事是有人在捣鬼。不过我们明早还是要去查看一番,确定情况后,也好着手灭火。”
虽然王前愈想不明白,究竟是何人在捣鬼,那人又是如何捣鬼的。但既然黎池是钦差,且又笃定地说此事是源于人祸,那他就姑且相信了。
黎池他们日夜兼程赶了四天路,实在疲累得很,与王前愈谈完之后,就去到城外驿馆住下,简单吃过晚饭后就睡下了,一夜好眠。
第二日一早,王前愈前来驿馆,叫上黎池他们一起,前往城外西方的黑山。
没走多久,果然看见一座正在冒浓烟的黑山,但其实说不上是浓烟滚滚。无论是传到京城的流言,还是王前愈的口述,都有所夸大。
一行人来到山下,黎池正准备往山上走一段,结果就被跟着的小厮黄芪拦住了,“夫人说了,当老爷要涉险时,黄芪就要拦着你。”
黎池收住脚步、看向小厮,“黄芪,老爷我不是去涉险,是去查明真相,明白吗?”
“不明白。”黄芪呆头呆脑地,“夫人还说了:‘不要被你老爷哄过去了,你就给我认死理拦着他’。”
解释不成反而被当成哄骗老实人,黎池只好放弃,“王兄,我们在山下绕一圈。”
黎池不往山上走,王前愈心里高兴得很!虽然说是人祸,但他还是害怕得很,只在山脚下就感觉怕,何况上山?“好!我们就在山下转一圈。”
这黑山虽说是山,但高度其实仅介于丘陵包和山峰之间,山体坡度并不陡,山下的横截面直径也不长。简言之,这黑山就是一座不高、不陡且不大的小山。
黎池他们花费一刻钟的时间,就绕着黑山走完了一圈。
绕山走完一圈后,就更加让黎池断定:此事是有人在暗中纵火,然后引导舆论、推波助澜。
这黑山要比想象中的小很多,火势也并未覆盖整座山体,只有朝向平鲁县城的那一侧山体着火了,而且并未有人死于这场火灾。结果竟就传得那样邪乎骇人,要说没人在其中搅风搅雨,他是不信的。
在来平鲁的路上,黎池还在担心万一火势太大,就有些棘手了。毕竟露天煤矿自燃,燃了几十年都未能扑灭。
现在看来,黑山着火之事,明显是当夜有人用大量木柴——否则何来熊熊大火,引燃了暴露在外的煤炭。但因为煤炭暴露面积不大,所以其实火势只是当晚看上去很大,之后虽然还在燃烧,但其实只有一些地方有明火。
黎池心中有数后,就吩咐小厮黄芪,“黄芪,给你老爷装一袋这样的黑石头带回去。”
只要他家老爷不涉险,黄芪还是很听话的。“好的!”
黄芪把衣摆一兜,就开始往兜里捡黑石头。
王前愈见此欲言又止,想阻止黄芪捡那些看上去很不详的黑石头,不过想了想就又止住了。看黎池的神情和行为,像是对此事已胸有成竹,他也不好多去干涉人家。
让小厮捡了一兜煤块后,黎池他们就打马返回了驿馆。
第94章
黎池一行人回到驿馆,然后黎池吩咐小厮黄芪去找驿丞借来两个炭盆,用木屑将木炭烧燃生了火。
之后黎池就在众人惊讶的眼神下,将煤块放入炭盆,在木炭上覆盖了一层。没过多久,就有蓝紫色火苗窜起!
为节省时间,黎池将烧燃的煤块夹到另一个炭盆中,然后煤块继续燃烧,火苗的颜色也由蓝紫色变成金红色……
黎池这一系列行为,周围人看得惊异不已。
早在紫蓝色火苗窜起来时,王前愈就连退几步,远离了炭盆!“这黑石头竟然能烧燃?!”
黎池一脸疑惑地看着站得远远的王前愈,“若不是这黑石头能燃烧,王兄以为如今城外黑山上的火是从何而来?难不成王兄真以为是无根之火?”
王前愈不好意思说他真是这样以为的,他还觉得这黑石头不祥。对于黎池的疑问,王前愈只能回以讪笑,“哈,哈哈……”
桓茗到底是武人,胆子要大一点,竟还凑近了伸手感受火的温度。“这火……竟与寻常的火一样灼烫!”
“这火与我们常见的火并无不同,自然是一样灼烫的。”黎池看了一眼躲得远远的王前愈,“而鬼火都是阴冷蚀骨的,所以王兄你不用怕,这火没有什么奇异的。”
在黎池的目光注视下,王前愈也踱步(磨蹭)上前,蹲身伸手慢慢靠近炭盆,果然热意滚滚,“这黑石头是何物!?居然能燃烧起火?”
“这黑石头是煤炭……”黎池想起来这个时空的历史细节,与他前世的不完全相同,而煤炭就是一方面,“我姑且将它称之为煤炭,不过一个称呼而已。”
“其实这煤炭古已有之。在《山海经》中称之为‘石涅‘,后又有‘石墨‘和‘石炭‘的称呼,在一些古书中,也能找到一些痕迹。”在这个时空中,煤炭的历史也就仅止于此了。
黎池前世所在世界的东方,煤炭的运用历史悠久,在与现在一样的历史时间节点上,煤炭已经在炼铁、陶瓷等领域,运用了好几百年了。
但有时历史就是这样奇妙,仿佛薛定谔的猫,犹如蔬菜西红柿与‘恶魔的果实‘之间的距离,可能只是一点微小的偏差,历史就将走向不同的未来。
煤炭也是如此。在这个时代,或许只是在发现煤炭可以燃烧之初,有一个普通人或贵族一氧化碳中毒死了,或许是当时的巫师说煤炭是不好的、不祥的,当初恐惧的人们就将煤炭的运用掐死在了萌芽时。
黎池最初准备烧水泥时,是没想到煤炭还没发现的,因为在他前世这个历史时间点上,煤炭也不是百姓们的日常用物。所以,他等到开始筹备烧制水泥了,才发现这一点。所幸这煤炭面世的机会,很快就来了。
“黎兄果真博学多识。”王前愈感叹道。
“恰巧看到过罢了。”黎池一手分别拿着一截木炭,一块煤炭,“你们看,其实这煤炭和木炭很相似,大多都是褐色。且据说有煤炭是木头纹理形状的,所以大胆猜测一下,这煤炭也是树木深埋地下后,受天地造化而成。”
“所以这黑石头……不,煤炭,并非是不祥之物?”王前愈确认道。
黎池笑容另有深意,盯着王前愈的双眼,“王兄,这非但不是不祥之物,还是有大用的东西……”
王前愈神情一愣,试图领悟黎池的言外之意,煤炭与木炭一样,皆可燃烧……
“而且不止与木炭一样皆可燃烧,王兄感受一下这两盆火的温度,相同距离之下,煤炭是否比木炭更加灼烫?”
王前愈上前伸出左右双手,感受片刻,“果真!黎兄,那用这煤炭烧火煮饭不就更快了?冬日取暖也更得用!”
黎池一时语塞,心中感叹:这王前愈真是个朴实的,会过日子的人。
桓茗不愧是佩刀护卫,很快就想到了另一个方面,“所谓旺火锻好刀,若是用这煤炭来锻炼兵器”
黎池赞许地颔首,”桓护卫所想不错,可以用煤炭尝试着来锻炼钢铁,或许不能锻出神兵利刃,但应是能使兵器更坚硬、更锋利。”
尖兵利刃,之于一国的重要性,稍微有点政治敏感的人都知道。在场的王前愈和桓茗,也都明白了。
而王前愈,他想得还更多。这煤炭出在他辖下,那他不就占便宜了?他又一回想,县内据说还有好几处与这黑山相似的‘不祥之地‘,那他的仕途或许就要因此而大为不同了!
猛然,王前愈想起他在黑山起火这件事上的无所作为。他原想着若因此事办事不力而贬谪,也还不错,甚至他就是打着这个主意的,至少离了这个邪乎的地方。结果没曾想到,如今竟是峰回路转。
而京中既然都派遣钦差前来查明此事了,说明此事定然已经闹得不小了。他当初就不该写那封加急奏折的,也不对,若是没有那封奏折,黎池也不会作为钦差前来,也就没有煤炭了,这是一个驳论。
不过,他与黎池是同年,或许可以通融通融?
“黎兄,本官此次在这事上……”
王前愈神色变换时,黎池就猜到他的心思了,于是王前愈刚一开口,他就出口截住:“王兄,这事之后重中之重的就是将黑山上的火灭了。”
黎池此时站立的姿势,是背朝桓茗、面朝王前愈的,所以当他截住王前愈的话时,又向王前愈使了一个眼色。
王前愈到底是近四十岁的人了,黎池向他使眼色时,并没有发生戏剧性对话:‘你眼睛不舒服吗?为什么挤眼睛?‘,他瞬间就懂了:御前带刀侍卫在这里,此时不方便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