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对!不知黎兄有何灭火良策?”王前愈一脸热忱地问道。
露天煤矿自燃的灭火方法也就那几种,大量灌水冷却,浇灌混凝土,掩盖黄土或其他土层,浇灌黄泥浆等。
若是水泥已经烧制出来,可以用浇灌混凝土的方法,当然成本不低就是了。如今要求见效要快,那最优选就是浇灌黄泥浆,“王兄,平鲁县内可有黄土?”
“城南郊外有一个磁窑,想必是有黄黏土的。”
“不必黄黏土,一般黄土即可。将黄土以水搅拌调和成黄泥浆,然后担黄泥往山上浇灌进而灭火。”
“黎兄,为何要用黄泥浆而非水?”王前愈有些疑惑。
黎池要如何向他们解释浇灌黄泥浆,是为了更好、更快地隔绝氧气?
“王兄幼时有烧烤过野鸟吃吗?我就经常见堂兄们这样做,而他们烧烤完之后,熄灭火堆的方法就是覆盖上泥土。既覆盖泥土能灭火,那浇灌泥浆不就能更快灭火?”
“黎兄有一双慧眼!”说得夸张些,如今王前愈的前途拿捏在黎池手中,他当然要以黎池的话为准。当然王前愈心中对黎池有所信服,也是一方面原因。“我回去后今日就张贴告示,又派衙役去县内各村各镇征集役夫,最迟后日一早就调和黄泥浆去灭火。”
“王兄,最近要辛苦一些了。”
“应当的,应当的!”这可是绝好的将功补过机会!虽有黎池在回禀事情时替他好言几句,他自己也要做些能拿去美言的事情才行。
……
县衙的官差老爷又来征役了,虽然承诺这次的服役天数以双倍计算,可平鲁县内的家家户户,绝大多数都是不乐意的。
十来天之前,县衙征役去灭黑山上的火,他们虽然忌讳黑山不祥,却也还是去了。
可没曾想,这一去就只差一点就没能回来!那黑山上的火用水根本无法浇灭,人一上去就像是被妖魔附身了一样,头昏脑涨、神志不清!
这一次,县衙竟然又征役去灭黑山上的火,百姓纷纷惊恐不已!在生命受到威胁时尤其还是被不可说的妖魔鬼怪威胁时,往日敬畏无比的官家和官老爷,都变得不再那么可怕了。
当然,一些百姓暗地里联通起来,有的甚至是一整个村联通了起来,叽叽咕咕商量一通后,最终决定计划不响应此次征役。
然后,就在许多民众已经联合起来,准备第后日一早不去城南郊外集合,抗拒征役时,一个传言猛然流传开来。
“最近驿馆里住人了,知道不?”
“这谁不知道!我还知道他们是从京城来的,一队十人各个身穿金黄铠甲,腰配大刀、精神得很!尤其是那领头的两人,一个温雅、一个威武,好看得各有千秋。”
“你吹得这么像,说得好像你亲眼见过一样!”有人呛声到。
“我是没见过,但我大舅子的隔房兄弟的侄儿,是平鲁驿馆的驿夫,他亲眼所见的!说是那黎六元不愧是文曲星君转世下凡,风仪不凡、待人亲和、博学多识……”
“黎六元?文曲星君转世下凡?这是从何说起的?”在场又有一人疑问道。
“你们竟还不知道呢?!那黎六元是二月初三文曲星君诞辰出生的,自幼就聪慧无比,据说三岁就能默写出整篇《千字文》。后来参加科举考试时,连战连捷、六元及第,他的诗文那也是名满士林!都说他是文曲星君转世下凡呢!”
有人猜测:“如此说来,那黎六元既是文曲星君诞辰出生,又是六元及第,才学当世罕见。这世间哪有那么多凑巧的事,说不得他真是文曲星君转世下凡呢?”
“那文曲星君是天上的神仙,是不是就能镇住西郊黑山上的邪祟了?”不过,有人关心的角度比较清奇。
“这个不好说,但按理来说星君的一身清正仙气,应是能镇住黑山上的污秽邪气的。”有懂些神鬼之事的人说道。
“星君的一身星光神辉,对克制邪祟有奇效,如果有文曲星君坐镇,那些邪祟怕是立即就被神辉照得灰飞烟灭了。”
“那明天灭火时,那黎六元会不会坐镇黑山?”
“据那驿夫所说,黎六元不畏艰苦、事必亲为,且又说了明日不必准备他的午间饭食,想必是要亲自坐镇黑山的。”
类似的议论,发生在茶寮、饭馆、街边小摊等人群流动之处,并快速扩散至乡村田野间。
……
到了第二日,在城南郊外役夫集合地点,征到的役夫都到得整整齐齐的。各个抻长了脖子向前张望,在看到那个一身墨绿官服的身形时,脸上神色就转好不少。
“黎兄,幸亏你察觉得早。否则如此大规模的公然聚众逃役,与造反哗变也差不多了,到时候我就难办了。”王前愈看着下方的两千多名役夫,语气后怕不已。
“王兄不笑我自夸就好。”
“我哪会?!要不是黎兄,这事恐怕就不好收拾了。”
第95章
在之后的灭火过程中,黎池都一直坐镇现场,奔走于山上山下查看灭火情况,或给役夫们一些指点。
灭火讲究一蹴而就,白天灭火、夜晚去休息一晚,这样的话灭火效果和速度要降低很多。
黎池向王前愈透露出这一点之后,王前愈就要求两千多名役夫分成两班,白天黑夜不休地调和黄泥浆、浇灌黄泥浆。
因为要用黎池的一身‘星君神辉‘,震慑祛除黑山上的污秽邪气,他自然也就要日夜无休地镇守现场。
其实之所以将役夫分成两班轮休,黎池还有另一个考量:防止一氧化碳中毒。
轻型一氧化碳中毒,只要脱离中毒环境,吸入新鲜空气,中毒症状如头晕目眩、反胃作呕等就会迅速消失,一般不会留有后遗症。
黎池让每个担黄泥浆上山的役夫,都以湿布巾遮掩口鼻,且役夫们在山上并未久待,即使有轻型一氧化碳中毒,下山后重新吸入新鲜空气,也应该没有妨碍了。
可为防意外,黎池还是决定将他们分作日夜两班,且在城南郊外调和黄泥浆和向山上担黄泥浆浇灌的,也定时调换。
考虑和安排如此周到之下,整个灭火过程中,果然并未出现昏厥等较严重的一氧化碳中毒现象。这也算是暗暗地应和了,黎池的一身‘星君神辉‘有震慑污秽邪气的传言。
而役夫们看到让人见之忘俗的钦差黎六元,竟是不辞辛苦地奔走于火场,态度亲和地指点他们,后来更是白天黑夜地镇守火场,只在白天时在山下坐着睡上一会儿。
那可是代皇帝亲临的钦差大人啊!役夫们如何还好意思躲懒?个个都像是打了鸡血似的,干起活来也不像以前服役一样拈轻怕重的了,直将一身气力都使了出来!
如此齐心协力地忙碌了十个日夜之后,黑山上的火终于是灭了。
役夫们见他们竟将黑山上邪乎的火都扑灭了,胸中也是一腔豪情!结束服役回家之前,纷纷都与黎池打招呼:
“黎六元,我们要回去了,就在这里祝您万事如意!”
“黎六元您是一个好官!就从您不辞辛劳,和我们一样一起奔走于火场,我们就知道您是顶好的好官!”
“黎六元可是文曲星君下凡,他能不是好官吗?黎六元!我们祝您身体健康,万事如意,官运亨通!”
……
黎池看着面前这一张张真实而淳朴的面孔,心中也是涌过一股暖流:这就是淳朴的百姓啊……
黎池毫不避讳地自认,他胸腔中的一颗心可能早已是灰不溜秋、冷硬无比的了。可唯独左右两个心房内,还分别储存着一碗名为亲情、一碗名为百姓社稷的热血。
“本官先谢过诸位的美好祝愿,只是本官此次受皇命前来,所做之事皆是职责所在,当不起诸位的夸赞。倒是本官要多谢诸位,多谢诸位过去十个日夜的劳累不休!这黑山上的火能够被扑灭,大半功劳都在诸位身上!”
黎池如此真诚的一番话说出来,役夫们的内心也是高兴无比,自然又是情深意切地对黎池一阵夸赞。
百姓们或许愚昧,但只要官家给予他们丁点礼遇,他们就会感恩戴德。
……
黑山上的火已经扑灭了,可那故意纵火之人,却是至今没有一点头绪。
在如今这个一入夜就宵禁的时代,即使城外乡野间不宵禁,也是一入夜就早早地睡下了。彼时深更半夜的,能找到人证的可能性,几近于无。
且这时又不似新世纪,交通道路上都有监控。所以对于找到纵火之人这事,黎池从一开始就没抱希望。
王前愈在灭火的那十来天间,就派衙役去县城西方的几个村子,走访询问村民们在那晚上有没有见过形迹可疑的人,果然一无所获。
虽纵火之人没有找到,但幕后指使之人,黎池却是有些猜测的。
黎池通过古今地名对比之后,得出了现今的露天煤矿产区。除如今朔平府的这个露天煤矿之外,其他有名的都在北方草原上,且处于瀚海国境内。
或许瀚海国还不知道煤炭的作用,但他们却是最可能知道黑石头(煤炭)可以燃烧的。而且瀚海国使团进京走的路线,就是由杀虎口进关、穿过朔平府,再结合他出京前京城里喧嚣的流言。
这场纵火的幕后真凶,目前最大的可能就是瀚海使团。
所以虽然还没有找到纵火之人,黎池却已将此事当做已经了结了。
既然事情已经了结,也该准备启程回京复命了。
不过在启程回京之前,黎池觉得需要将煤炭运回京城一些。因此黎池通过王前愈,联系到了朔平府当地有名的晋商王家。
当然,王家派来见黎池的,只是一个后辈管事。即使黎池是钦差官员,在王家没有犯事的情况下,王家派一个器重的管事前来就已足够,还不至于让王家当家人亲自前来。
商人走南闯北的,消息灵通无比。黎六元以钦差身份到平鲁查明黑山着火之事,王家也早已听说过。
王元桢在来之前,事先已对黎池做过了解:六元及第、才华横溢,出仕不满三月。
王元桢原以为像黎池这样才华横溢、前途无量却又初入官场的官员,会心高气傲,不满他一个管事前来。虽说王家还不至于怕一个从六品官,但据说皇帝有些喜欢他,且俭王又与他交情甚笃……这样一个人,王家也是不敢轻易惹怒他的。
王元桢怀着一颗忐忑的心,甚至已经准备好承受黎池的不满与刁难,“草民王元桢,见过黎大人!家中大伯身体微恙,不能亲自前来,还恳请黎大人见谅。”
王元桢口中所说大伯,就是王家当家人了。而这王元桢也非是籍籍无名之辈,而是王家年轻一代中排得上名的。
晋商作为十大商帮之首,更何况王家还是晋商之首,早已不能将其看作普通的商人之家。凡是祖籍是三晋行省的朝中官员,多半与晋商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如此情况下,对于王家只派了一个后辈管事前来,一向识时务的黎池并未表现出来丝毫不满。
“无碍。”黎池神情温和,却也没有忘了身为官员的矜持,他还不至于与王元桢以兄弟论交。“本官只是想与王家谈一笔生意,只要能做主就行,来者是何人并无妨碍。”
见黎池如此态度,王元桢也稍微放心些了。
随后,黎池与王元桢你来我往,最终谈妥了一笔往京城运一千斤煤炭的生意。
王家商队大大小小几十支,从平鲁运一千斤货物到京城,这样的生意只能说是小生意。不过王元桢还是郑重其事地,与黎池谈好了价格和运输等相关注意事项。
“劳烦王管事。到时就直接与王县令接洽,待王县令将一千斤煤炭挖掘并装袋之后,就请王管事尽快让给王家商队将煤炭运往京城。煤炭运到之时,就去状元府找本官结账。”
王元桢郑重保证:“黎大人放心,草民保证定将您的货物,一斤不少地运到!”
至于所运货物是传说中不祥的黑石头——如今被黎六元改称为煤炭,王元桢并不忌讳。到他们王家这个层次,早已与那些愚昧无知的人不一样了,既然人黎六元都敢亲自去接触了,他们又有何不敢运输的呢?
之后又闲聊几句,黎池就端茶送客。王元桢识趣地告辞离开,出了平鲁驿馆。
在去往平鲁县衙与王前愈接洽的路上,王元桢在心中暗暗评估:从这黎六元的言谈来看,倒是很难看出他才出仕不满三月。
……
运煤回京的事谈妥之后,黎池又找机会单独与王前愈谈了一场。
“黎兄,你的大恩大德,我王前愈此生定然不忘!”
黎池脸上的笑容依旧平淡温和,眼神也是清澈无垢。“王兄,我只是在秉公办事的尺度之内,考虑到王兄你将功补过的态度,而不去刻意提及王兄你在此事上的失误而已。”
王前愈虽然可能不像那些官场上的人尖子,但也不愚蠢,如何不明白黎池的谨慎。“我懂得的,黎兄你只是没有像某些人那样心狠手辣,没有硬是逮着我的过错不放,没有将我置于死地。”
黎池哈哈笑道:“王兄,我可是实话实说的。换做任何一个官员,遇到这样的事情,未必就比王兄做得好。”
事实也正是如此,王前愈就是这个时代大多数官员的样子,换做其他官员经历这件事,也会是差不多的反应。至少王前愈没有将此事置之不理,起火之后还知道派遣衙役、征集役夫去灭火。
这是黎池的真实想法。但奈何王前愈这人,就是认定黎池于他有恩。
好,这也是黎池根据王前愈的心理,用行为和言语加以引导的结果。
当然,如果此人不是王前愈,而是与黎池有冤仇的人。就像王前愈所说那样,逮着他的过错不放,心狠手辣地将其置于死地。
但王前愈与黎池无冤无仇,为何不与人为善,放他一马呢?毕竟王前愈在此事中,除了胆小怕鬼,以及没有约束民间流言外,并无罪无可赦的错处。
“王兄,此事我们就抛开不谈了。”黎池摇摇手表示不再多谈,“我们来谈谈煤矿的事……”
之后,黎池与王前愈就如何采煤,如何预防煤炭自然,又怎样灭火等事情,进行了讨论与交代。
“……总之在这件事情上,王兄你要上心些。平鲁县内有多少这样的煤矿,你都要查探清楚,然后就等朝廷的命令。”黎池最后叮嘱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