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什么?假扮姐姐说心悦你?”骊云莞讥笑。
骊云嫣,那个女人是昌帝心里的刺。
“你们骊族归顺我大姬,你们骊族女人任朕挑选!”昌帝气血上涌。
他永生忘不了第一次见到骊云嫣的画面,车帘掀起,露出她的侧脸,惊鸿一瞥,余生难忘。
骊族与姚族相争,骊族败,骊云嫣作为骊族第一美人被当成降物献给姚族。恰逢顾敬元征战扩图,收纳骊、姚二族。战乱中救下骊云嫣。骊、姚对大姬俯首称臣,骊云嫣随族人前往京都跪拜。她本该是骊族献给大姬皇帝的贡品。只是昌帝从安插在顾敬元军中眼线处得知顾敬元对骊云嫣有意。
山河未定,皇位亦有多方人马觊觎,人才不可缺。
昌帝狠了狠心,将骊云嫣赐婚给顾敬元。
后宫佳丽三千人,昌帝唯独动心了一次,却面不改色地拱手相让。
没有人知道他有多想要骊云嫣,他掩藏得很好,连骊云嫣和顾敬元都不知道。除了眼前这个假的骊云嫣。
他是九五之尊,以江山社稷为重,舍弃一个女人有什么错?
他是九五之尊,以江山社稷为重,权臣势大以计除之又有何错?
昌帝看着面前骊云莞的这张脸,越发恼怒。这张脸似乎证明着他的无能和妥协。可偏偏又爱这张脸以至于发狂。
昌帝用力去撕骊云莞的裙子。骊云莞面色终于有所动,她眼中是压不下的厌恶,道:“臣妾脏,陛下……”
昌帝捂住她的嘴,宽衣解带。
一阵又一阵身体仿佛被撕裂的疼痛袭来,骊云莞却面无表情。她早就没有眼泪了,被困在这里的头两年早就将眼泪流尽了。
骊云莞慢慢扯起嘴角苦笑,她好羡慕姐姐。
很久很久之后,骊云莞才让宫女去楼上叫顾见骊下来。
顾见骊下来时,见姨母换了身衣服,坐在梳妆镜前慢慢梳理着长发。
“听到多少?”骊云莞问。
顾见骊走过去,站在姨母身后,拿过她手里的木梳慢慢给她梳理云鬓。她垂着眉眼,温声细语:“见骊刚刚在楼上的时候睡着了,什么都没听见。”
骊云莞笑了笑,问:“那姨母先前与你说的话可还记得?”
顾见骊点头:“日后不再入宫,不再与陛下相见。”
“让宫女带你出去,晚宴时陛下会去,能躲就躲。”骊云莞温柔地拍了拍顾见骊的手背。
顾见骊再一次点头。她脸上挂着笑转身,却在转身的那一瞬间落下泪来。那些先前想不明白的事情忽然就想通了。
她原本不懂父亲为何按兵不动并不急着给自己洗刷冤屈,想来父亲早就知道究竟是谁在害他。
宫女带着顾见骊走的路并不是正路,这条小路上几乎都没什么人。将要走到宴厅,小宫女说:“奴婢送您到这里了。娘娘交代奴婢要谨慎些,只送您到这里,不要进去。”
顾见骊明白姨母的谨慎,她点点头,独自转身往宴厅走去。眼角的湿意已经不见,走进喧嚣热闹的人群,她略弯唇,摆出大方得体的笑脸。
“那个女人是谁?”
——几处都有这样的发问。
顾见骊今日虽然施了粉黛,穿着却是很低调的杏色与藏青的搭配,并不显眼。可是当她经过,还是能吸引别人的目光。哪怕是第一眼没注意到她,当她走过后,还是会下意识地再回头去看她。即使只是一个背影,也有着与众不同的夺目风姿。
当原本认识的她的人将她认出来,以及原本没见过她从旁人口中得知了她是谁,皆露出惋惜的神色。
今日来元宵宴的女眷中,顾见骊本来就认识很多人。只是时过境迁,身份地位发生了变化,再相遇自是与以前不同。顾见骊没有主动与任何人打招呼,径直朝着姬无镜所在的地方走去。
姬无镜支着下巴,撩着眼皮瞧她,抱怨:“真久。”
顾见骊挨着他坐下,略歉意地笑笑,说:“再不走了。”
姬无镜诧异地多看了一眼顾见骊的眼睛。
“见骊?”一道不太确定的犹疑声音响起。
顾见骊转头,看见龙瑜君站在一旁,在她身后跟着两个丫鬟。龙瑜君是左相的孙女,也是顾见骊闺中密友。只是最近几个月都没有相见。
“真的是你,我没认错。”龙瑜君的眼中浮现几分欢喜,可又在看见坐在顾见骊身侧的姬无镜时,眸色又有了丝怯意。
“瑜君。”顾见骊起身相迎。
龙瑜君拉起顾见骊的手,笑着说:“好些时日不曾见了。”
顾见骊望着龙瑜君的手,忽然觉得有些恍惚。几个月而已,她好像已经和过去的那个自己划清了界线。今日见了那么多张熟悉的面孔,好像和过去的那个自己联系又紧密了些。
她说:“是好些时日不见了。”
龙瑜君压低了声音:“前些日子你家里发生那样的事情,你可千万不要怪我没去看望你。我是想去的,只是……”
顾见骊摇头:“我都知道的,不怪你。”
“那就好!”龙瑜君灿烂笑起来。
“我不能久留,祖母会找我的。我先走了。”龙瑜君说。
顾见骊知道龙瑜君这只是托词,到底还是不敢和她太亲近。不过她能主动过来与她打招呼已经很让顾见骊意外了。
龙瑜君离开后,顾见骊重新坐下来。双手捧着一个茶碗,目光落在茶碗中飘着的一叶茶叶上,微微发呆。
她告诉自己不能在人前失仪,不能胡思乱想,有什么事情回去再说。可是在咏骊宫陆陆续续听到的话总是盘旋在耳畔。她握着茶碗的手微微用力,捏得关节发白。
“见骊?”
顾见骊心里正乱着,没想到又有人主动与她打招呼。她打起精神来应对,含笑回应喊出对方的名字:“香凝。”
“没想到几个月不见,我们都已经出嫁了。今日重逢,瞧着你不似传言中那般,反倒日子不错的样子,姐姐心里替你欢喜。”林香凝勾唇,故意抬手摸了一下坠马髻上斜插的玉簪。
顾见骊的视线顺着林香凝的手看向她发间的玉簪。那支玉簪原本是顾见骊的,也是在她狼狈时拿去当铺换了钱的。没想到辗转落在了林香凝的手中。顾见骊曾经在林香凝面前戴过这支簪子,林香凝知道是她的。
林香凝说着恭喜的话,傲气却飘了出来。林香凝刚出嫁,她门第不高且是家中庶女,嫁了金科状元郎,且夫家家世显赫。
曾经天差地别的两女,如今身份随着嫁的人也发生了变化。
周围的人望过来,看戏。
第47章
“哦, 对了……”林香凝微妙一笑, 略偏着头,将戴在坠马髻上的玉簪娶了下来。她抚摸着玉簪,由衷夸赞:“用这般上等的一整块玉料雕刻成这么一根玉簪实在是罕见得很,也显得格外珍贵。这可是我机缘巧合下遇见的, 一眼相中,我夫君就买来送给我了。”
那股子沾沾自喜和炫耀劲儿毫不遮掩。
她又拧了眉,做出思考疑惑的样子来, 说:“我瞧着它觉得有些眼熟, 见骊你之前有没有见过?”
顾见骊看了一眼那枚通体雪白的芙蓉簪。簪子一头雕着一小朵芙蓉,和簪体同色。瞧上去十分素雅。
顾见骊刚要开口,龙瑜君几步走过来,“咦”了一声,诧异地打量着林香凝手中的那枚簪子, 说:“我瞧着有些眼熟,能给我瞧瞧吗?”
“当然。”林香凝欣然答应。
林香凝自然知道顾见骊与龙瑜君曾经交好, 只是如今两个人身份一个云端一个泥里,再不复曾经的亲昵。由曾经的闺中密友羞辱, 岂不是更是开怀?
林香凝期待地望着龙瑜君。
龙瑜君笑了,恍然道:“这不是见骊的吗?”
“是吗?”林香凝惊呼一声,眼中的幸灾乐祸却藏不住。
龙瑜君转头望向顾见骊,大声说:“见骊, 你不是把这支簪子赏给你身边那个丫鬟了吗?叫什么来着?季春是吧?”
林香凝脸上的笑有些僵。
顾见骊颔首, 神色不变温声款款地胡说八道:“我是有一支一模一样的簪子, 祖母去世时为她守孝时戴的。祖母孝期过了,便不宜再戴,所以赏了季春。”
她顿了顿,才继续说:“居然香凝也有一支一模一样的,真是巧得很。”
她温柔的目光打量过林香凝身上紫色与红色相搭的襦装,友善地说:“这簪子素雅,香凝若是换一身浅色的衣裳会更搭些。”
林香凝脸上的表情已经变得有些难看了。
龙瑜君看了顾见骊一眼,笑着打圆场:“碰巧一样而已,香凝你这支簪子定然不是见骊守孝时戴的。你的状元夫君怎么会买这样的东西给你呢。”
顾见骊双眸澄澈一片真诚,她弯起眼睛浅笑,从龙瑜君手里拿过那支白玉簪,接话:“这支自然不是我那支。我那支表面上瞧着是一体的,其实并不是。簪上的芙蓉是可以拆下来的,只是做工巧妙瞧不出来而已。可不像香凝这支真的是一体的……”
顾见骊轻轻“哎呦”了一声,无措地望着手里的白玉簪。那枚林香凝口中所说的一体簪分开了两部分,小小的芙蓉花安静躺在顾见骊的手心。
顾见骊和龙瑜君默契地对视一眼,顾见骊默不作声地将拆下的簪子重新安装上。龙瑜君轻咳了一声,略尴尬地对林香凝说:“想来你夫君一心只读圣贤书,一不小心买错了,定然不是故意买守孝之物赠予你的。”
龙瑜君从顾见骊手里拿过那支簪子,略显不太好意思地递还给林香凝,却又在林香凝讷讷伸手来接的前一刻松了手。白玉芙蓉簪落在青砖上,碎了。
“我不是故意的。”龙瑜君道歉。
只是左相孙女的身份摆在这里,她口上道歉,却并不需要什么真诚的态度,林香凝也担不起。陪她演了这么久的戏,已是给她面子。
顾见骊蹙眉,惋惜轻叹,说:“可惜了这么好看的簪子。今日只是香凝衣服选错了而已,若选对衣服是支簪子是会更好看的。”
她看向林香凝,大方道:“香凝,你今日梳的发髻时间久了没簪子别发,发髻会散开的。”
她微微偏头,摸了摸发间的步摇,道:“可惜了我今天没戴簪子,不能给你一支。”
“不用了。”林香凝咬牙切齿,努力保持冷静,“我另一个丫鬟那里给我带了备用的!”
她转身,一步步离开,咬得银牙咯吱咯吱地响。
龙瑜君看着林香凝的背影,鄙夷的目光毫不掩饰。她走到顾见骊面前,压低了声音说:“一个不入流的庶女通过些不耻的手段嫁给了金科状元,仍是个不入流的东西。不要因为这种泥里的虫蚁动怒。”
顾见骊浅笑着摇头,轻声说:“没有的,我没生气,不值当。”
两个人相视一笑,顾见骊原本心头上笼罩的阴云散了一半。
龙瑜君打量了一下顾见骊的眼睛,才信了顾见骊是真的没生气。她稍微心安,说道:“状元郎我动不了,但是给她些教训还是轻而易举的。”
顾见骊翘起嘴角来,说:“我只知道你再不回去,你祖母又要罚你的。”
龙瑜君果然眸色微变,略有忌惮地轻吐了下舌头,全没了刚刚的气势来,也不再与顾见骊多说,匆匆赶回去。
顾见骊刚刚坐下,忽听姬无镜随口说了一句:“日后补给你。”
“什么?”顾见骊偏过头瞧他。她没听懂,也没怎么听清。
姬无镜却不再说了,也不再打理顾见骊。
没过多久,林香凝又过来了,这一回她不是一个人,还挽起另外三两个不知谁家的女眷。她也没有找顾见骊,而是拉着那几个女眷坐在距离顾见骊不远不近的地方。然后,她高声阔谈地跟身边的几个人夸赞自己成亲的排场有多大,有多体面,又滔滔不绝地炫耀着收到的聘礼。她那张小嘴儿像说书人似的,叭叭叭,把聘礼单子上的东西一件一件背了下来。四只鸡绝对不肯说三只。两只鹅倒是能吹成四只。
周围人都听见了。
谁让她有“手腕”,真嫁给了今年的状元郎做正妻,正是威风的时候。
姬无镜原本没在意她在说什么,可不久后就被她背礼单引去了注意力。他一手托腮,懒洋洋地听着林香凝捡豆子似的背礼单。姬无镜听乐了,忽然沙哑开口:“她在干嘛?说书吗?怎么没人给赏钱啊?”
一枚铜板从他手中弹出,划过半空,落在林香凝面前的桌子上,铜板在木桌上晃动不停,发出一阵长长余音。
林香凝说了一半的话卡在嗓子里,不上不下。她盯着面前那枚铜板,心跟着铜板的晃动而乱颤。
“怎么不继续了?”姬无镜换了个姿势,懒散靠在椅背上,狐狸眼眼尾挂起三分笑来。
原本林香凝大说特说的时候,周围坐着的人虽然都听着她吹嘘炫耀,可仍旧偶尔与身边闲聊两句。此时却是一片寂静,谁也没发出声音来。
没人回姬无镜的话,姬无镜不高兴了。他敲了敲顾见骊面前的桌子:“你说!”
顾见骊瞧了他一眼,一整正经地说:“兴许是赏钱少了。”
姬无镜开怀大笑。笑得别人毛骨悚然。
他挑起狐狸眼,扫过周围一群人,拖长了腔调,懒洋洋道:“你们不能白听啊——”
有人起身,用颤抖的手将袖子里的银子放在林香凝面前。今日进宫,很多人并没有随身带着金银,只好摘了些首饰放在林香凝的桌子上。
有一位十三四岁的姑娘捏着自己的镯子舍不得地摇头,跟着她的奶娘贴着她的耳朵说:“回去跟老爷再要就去,可千万别惹那个疯子啊!”
林香凝看着堆满桌子的首饰,脸上涨红如发烧。她本是家中不得宠庶女,本身就没什么金银首饰。如今摆在她面前的首饰中,有些十分昂贵,是以前的她做梦都想拥有的。可此时她完全笑不出来。巨大的屈辱感把她淹没。她虽然眼红这些首饰,但是她根本不想要,她想要硬气地还回去,更想有骨气地当场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