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当时的确是因为把人打成脑震荡才从原本的学校退学的,”柳淼淼看着她说,“你知道那人为什么被打成脑震荡吗?”
柳淼淼走到黎欣身边,静静看着她:“因为那个人做了一件让我觉得很不爽的事。很不凑巧,就和你现在想做的,一模一样。”
黎欣脸色顿时垮了下来。
柳淼淼耸耸肩,“你要是想进ICU全景深度游,你不妨试试。”
柳淼淼说完便走了,看也没多看她一眼,根本不把她放在眼里。
黎欣咬牙,神情发狠地掏出手机,给陈家明编辑了条消息发过去:
【给我找人弄死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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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淼淼晚上回到家就发高烧了,隔天直接没回学校,谢灼给她打电话也没接。
下午谢灼向学校请了假,去了柳淼淼家。
摁了门铃,意料之中无人响应,他在密码锁输入了柳淼淼告诉他的那串数字,大门应声而开。
屋子里乱糟糟的,衣服鞋袜满天飞,书包挂在吊灯上,电视遥控器坐在冰箱里,客厅更不用说,几个没吃完的泡面桶堆在桌子上,随手可见的巧克力纸和零食包装袋,混乱得像地震过后狼藉的难民营。
谢灼绕过地上的衣服袜子,把书包在沙发放下,看见沙发垫子里卡着一条黑色的系带,他脑子一时抽了筋,顺手用食指将那带子从缝隙里勾出来。
底下压的是一件黑色蕾丝文胸。
谢灼:“……”
谢灼向来知道她生活自理能力几乎为零,却不想她还真能把日子过程这样。
他叹了口气,走过去敲她卧室房门。
“淼淼?”
依然没人应他。
房间没下反锁,一拧便开。卧室混乱的现场和客厅惨状不分伯仲。
女孩子一大团地蜷在床角,身上卷着厚厚的羽绒被,从头到脚盖着,只露出半张脸蛋来。
双颊泛着病态的潮红,病得迷迷糊糊在梦中呓语。
“难受……唔……”
谢灼过去抱起她,轻轻拍了拍她的脸:“淼淼?”
“昨晚让你吃药你吃了吗?”
柳淼淼艰难地睁开眼看了看他,脑子混混沌沌的,仿佛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她摇摇头,撒娇般环住他的腰,脑袋蹭上去。
“阿灼,我好难受。”
谢灼叹气:“就知道你不会听话,难受也不知道乖乖吃药。”
他帮她把被子掖好,起身去储物柜里找应急药箱,拉开最底下那层时,谢灼的手却滞住了。
里面摆着各种各样的药盒和瓶子,上面密密麻麻的英文全是晦涩难懂的药物成分。有一盒跟裴子妤在鼎湖山捡到给他的外包装一模一样。
谢灼忽然记起柳淼淼转学过来的第一天,他看见她在洗手间里吃的药,他问她那是什么,当时她目光闪缩了一下,告诉他那只是普通的维他命。
还有那天搬家,她从衣服里滚落的药瓶,被她万分紧张地用脚遮住了标签。
原来她当时就想向他隐瞒什么。
可他却疏忽了。
谢灼心里一时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像是被人用针扎那样的刺疼。他一盒一盒地将那些药盒拿起来看,有抗抑郁的,治疗躁狂的,精神分裂的,大大小小十几种,还有她平时惯吃的安眠药。
“阿灼……”床上的女孩子迷迷糊糊地喊他。
谢灼取了退烧药,将柜子推回去,又到客厅倒了温水,坐到床边将她扶起来喂她吃药。
柳淼淼却异常排斥,摇头左右不肯听话。
他也只能温声哄着:“乖啊,吃了药好好睡一觉,睡醒就好了。”
好不容易哄着她吃完药睡下了,柳淼淼枕边的手机一直嗡嗡在震。
来电人显示是“李宗明”。
已经响了好几通了。
谢灼怕吵醒柳淼淼,便抬手摁掉,可对方又坚持不懈地再打。
他犹豫了会,拿起电话去客厅接通。
对方先一步开口道:“囡囡,最近有没有按时吃药?下个月我这边空了去花城看你。”
谢灼说:“你好,淼淼她今天不舒服在休息,现在不太方便接电话。”
李宗明听到陌生男生的声音顿了下,但柳淼淼向来不喜欢与陌生人独处,能让她在生病时在一旁接触的,肯定不是一般关系。
他很快便猜出对方是谁,便说:“这样啊,那回头她醒了你让她给我回个电话。”
李宗明刚要挂断,谢灼迟疑道:“您刚才说吃药的事……”
李宗明自觉自己说漏嘴,之前柳淼淼说过,她并不想让别人知道她有病的事,以柳淼淼的性格,要是让她知道他趁她生病把事情抖了出去,回头八成把他诊所闹翻天不可。
李宗明咳了声,“没什么,我这头有事,先挂了。”
-
柳淼淼一觉睡到傍晚,出了一身汗,整个人都舒服了很多。
她撑着还有些发晕的脑袋下床,从昨天开始一直病得浑浑噩噩,整个人都云里梦里的,这会儿才好了一点。
她看见谢灼正在客厅给她收拾东西,揉揉眼睛问:“你什么时候来的?我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谢灼也不觉得奇怪,毕竟她把他当成是在做梦也不是一回两回了。他将洗好的衣物晾上阳台,开口道:
“大概三四点的时候,那时你烧得很厉害。”
柳淼淼见谢灼手里正拿着一条她的内裤,破天荒觉得脸热:“……你帮我把内衣裤都洗了?”
“不然呢,你一屋子脏衣服能看吗?”谢灼情绪很淡地说。
柳淼淼一下子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光着脚丫站在地上,就这么呆呆地看着他。
谢灼从阳台进来,见她两脚丫光光的,皱眉道:“感冒还没好就不穿鞋子?”
柳淼淼本想转身回卧室穿鞋,谢灼却走过来将她打横抱起放到沙发上,径自去拿了棉拖鞋过来。
他刚洗完衣服,手上还沾着微凉的水,女孩子脚踝被触上时不觉被冻得缩了一下,谢灼指尖滞了滞,又懊恼自己的疏忽,用纸巾将手上的水仔细擦干,再去拿袜子给她穿上。
他单侧屈膝跪在地上给她穿鞋袜,低眉垂目的模样异常温柔,只是他今天好像比以前更加安静,话少得反常。
柳淼淼病好了,小动作又开始多了,用脚趾头一下一下不安分地勾着他的裤腿,咯咯咯地笑。
谢灼给她穿好一只脚的袜子,又托起她脚踝给她穿另外一边,却就是不搭应她。
“喂。”柳淼淼感觉自己被忽略了,不悦地喊他。
谢灼抬眸,“怎么了?”
“你今天话怎么那么少?”
“我平时不都这样?”
他居然还反问她。
柳淼淼总觉得谢灼今天心情好像不太好。
谢灼帮她穿好鞋袜后便起身去厨房:“我煮了粥,你等下喝一点,不能不吃东西。”
柳淼淼点点头。
谢灼盛好粥端出来,柳淼淼坐在沙发上没动,伸长胳膊对他说:“抱抱。”
谢灼没说话,走过来将她抱到餐桌前的椅子。
她懒洋洋地撑着脸,看谢灼用勺子舀了一勺粥,放到唇边轻轻吹凉。粥是刚煮好的,一直冒着滚烫的热气,他将瓷勺放到唇边碰了碰,确定温度合适不会烫到她后,才喂到她唇边。
“张嘴。”他说。
柳淼淼听话地张嘴吃掉了。
他又去舀下一勺,神情平淡安静,他很少有这样的时候,柳淼淼记忆中他总是会看着自己很温柔地笑。
现在的样子却是清清冷冷的。
柳淼淼托着脸看了他好一会儿,很笃定地开口道:“阿灼,你在生气。”
“你为什么生气?”她问。
谢灼将下一勺粥喂进她嘴里,又抽纸巾给她擦去唇边残留的粥水,抬眸静静地看着她:“你睡觉的时候有人给你打电话。”
“嗯?是谁?”
“你给他通讯录备注的名字是‘李宗明’。”谢灼说。
柳淼淼吞咽白粥的动作顿了顿,有半会儿两人心照不宣的都没说话,仅是平静的对视着,男生漆黑的眸子里有细微波澜,一语不发地看着她,似乎是在判断她的反应和神情。
柳淼淼忽而皱眉:“你接了?”
“他打了好几通,我怕吵醒你睡觉,就接了。”谢灼坦诚道。
“他说什么了?”
“他问你有没有按时吃药,说下个月过来看你,让你醒了回个电话给他。”谢灼看着她问,“淼淼,你是不是有事情瞒着我?”
柳淼淼突然沉默下去,没回答。
谢灼又问:“你要吃什么药,打电话给你的人是谁?”
他的眸光太过直白和清淡,仿佛早已将她看穿。可她还在犹豫到底是否应该向他坦白,她没有把握对方知道所有事情后的反应,他也是个普通人,也许知道了她的病后也会和其他人一样,嫌弃她,厌恶她,用对待异类的眼光看她。
她不愿意去下这个赌注,她一时竟觉得自己承受不起输掉他的后果。
柳淼淼避开了他的目光,落在椅子皮面上的手不觉抠了抠,这一系列的小动作尽数被对方收在眼底,他那么聪明,她却依然选择撒了谎。
“是家庭医生,他知道我生病了,来叮嘱我吃退烧药的。”柳淼淼说。
她不敢看他,她感觉谢灼有一瞬间眸光失望地黯淡下去。
两人就这样僵持地面对面坐了很久,谁也没出声。不知道是心理因素还是生病没好,柳淼淼觉得空气窒息得难受,她深吸一口气,慌忙起身道:“刚刚睡觉出了好多汗,我先去洗澡。”
没走出几步,身后男生开口说:“我看见你柜子里的那些药了。”
谎言终于被毫不留情地戳破。
柳淼淼心底猛地一颤,有种被拆穿谎言后的恼羞成怒。
她脚步滞住,转身,皱眉:“你翻我东西?”
谢灼看着她说:“那些不是退烧药,也不是普通的药。”
柳淼淼紧了紧落在身侧的双手,冰冷地重复反问他:“谁让你翻我东西了?”
谢灼也没让步,期盼她亲口和自己坦白,再一次询问:“那些是什么药?”
柳淼淼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冰冰凉凉地盯着他看。
谢灼从没见过她这个样子,警惕又防备,看着他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妄图闯进她禁地的危险的陌生人。
可那也是最令他心痛的地方。
她竟从未想过和自己坦白。
柳淼淼不吭声,而他终于还是败下阵来,眼神很疲惫。
“淼淼……”他主动服软示好地想伸手去牵她的,却被她毫不留情地甩开。
柳淼淼抱着手后退了一步,防备冰冷地看着他:“你都看到那些药了,你不会看不懂那上面写的是什么,为什么还要明知故问?”
谢灼不想跟她吵架,他揉了把鼻子,哑声道:“我希望你能亲口告诉我,我不想是——”
不想是从别人口中道听途说的。
他话还没说完。
柳淼淼冷笑打断了他:“好吧,那我告诉你,我有病。特别严重的精神病,就你看见柜子里的那些药,我每天都得吃,吃一大把,可能这辈子都治不好的,而且还有可能会遗传,发起病来可能会伤人,会被人当成疯子,我就是这样的,这就是我最真实的样子,你满意了吗?”
谢灼眼底沉痛:“为什么你一开始不告诉我?”
她以为他是在怪她,脆弱敏感的神经像一触即发的地雷开关,不管不顾起来:“我为什么要告诉你,你是我的谁?你凭什么管我——”
话一出口,她便后悔了。
可已无法收回。
谢灼红着眼睛,神情中有几秒短暂的不可置信,声音很哑:“在你心里……我就这么不值得你信任吗?”
“在你心里……你把我当作是你的谁?”
他眼里悲伤沉痛,像很深的暗河,玻璃被打碎了揉进去,衬着灯光,连眸光都变得破碎。
她伤害到他了。
柳淼淼身体晃了晃,突然有种想不顾一切跑过去抱住他的冲动。可她其实从来不是个善于主动的人,她骨子里到底是敏感自卑的,就像十年前他曾给过她一张电话的字条,她记得,可她从来没有勇气拨出过。
李宗明说过,心理疾病是否能够痊愈,大部分源于患者自救意识,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她有过那么瞬间觉得自己其实是个正常人,她其实也是活在阳光底下,和其他人别无二样。
可到了今天她才知道,她其实从来没有好过,她还是十年前那个小女孩,不相信自己,也不愿相信任何人,她把自己关在内心深处那一扇黑黑的小房子里,明明阳光已经照到了门口,只要她愿意走出去,愿意打开那扇门,她就能握住那缕阳光。
可她从来不敢迈前一步。
他对她付出了那么多,她却不敢给他任何承诺和回应。
她怎么会如此自私。
柳淼淼怔然地一步步后退,退进卧室里,谢灼想靠近她,她却突然崩溃地冲他大喊:
“你别过来!”
谢灼身体一滞,眼睛更红。
“淼淼……”他低唤她,声音哑得听不清。
“你走吧。”她说,“我想自己一个人。”
“淼淼,我们需要好好谈一谈。”
“我不想谈,出去。”
“淼淼……”
“出去!”
她歇斯底里地对他吼。
谢灼不说话了,神情疲惫而沉痛地看着她。
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此时的样子,她迅速地躲进房间,将门关上,把自己隔绝在这间小小的屋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