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罢,猛地一个前倾,剑瞬间没入胸腔,她似乎抖了一下,头重重地垂了下来。
萧浩猛地丢开了剑,连锦的尸体便连同那剑一起歪歪扭扭倒下,血色蔓延,沾染了床铺。
景泽帝十年,废后连锦病死于宫中,因其生平多杀孽,葬于皇陵外,永生永世不得入皇陵。
第二章 重生
空气中的炎热似是要将人烤化。
铠甲包覆下已是汗湿一片,就连头顶的抹额也似沾了水,沉甸甸地贴在额上。连锦浑然不知疲累般,不断挥舞着马鞭,马蹄声踏踏而前,惊起一片尘土。
“驾!”她喝了一声,马儿也似知道她的急切般发足狂奔。
她以为那个冬日便是一切的结束了。可谁知一觉醒来,竟是在熟悉的军营。身上还缠着旧时为了装扮成男子而裹的裹胸布。
她在床上坐了许久,几乎就要觉得这是一场梦。可即便是梦,也是一场噩梦。
门外传来小兵惊慌失措的喊声,她一个激灵起了身。
从不曾想会有重生日,如今重生,却是在母亲病逝那一日。
父亲此刻不在军中,她托人留了信,独自一人上了马。
纵马奔驰,风将脸上的热汗一阵一阵风干,又很快有新的冒出来。
她抿着唇,任凭烈日炎炎。再看向前方时,眼中已然一片清明。难过是难免的,即便重来一世,那毕竟是她的亲生母亲。
抵达将军府时,天色刚刚黑下来。大门前挂了白纱,远远望进去,能看见里面象征性摆放了几个花圈的灵堂。
她心中一痛,不顾门口那两个下人视若无睹的态度,直接进了门。
此时正是晚饭时分,灵堂内空无一人。
一口黑色的棺材停放在灵堂正中,寥寥几样祭品,一个简陋的排位,并一对白烛分放两侧,此外再无其他。
如此寒酸的灵堂。想来这么些装扮已是为了不折损将军府的颜面,做给外人看的了。
她在心中冷笑了一声,沈淑莲打得一手好算盘。
上京谁人不知她母亲董氏乃一个武师之女,不过因为父亲当初在外公那里习武而互生了情愫。而她沈淑莲却贵为太傅千金,得了圣上御笔钦赐风光嫁入将军府的。但凡有与将军府交好的,谁敢来吊唁这小妾?
她扑到那棺盖上,棺盖尚未上钉,她心中悲痛,如此一来已是隔了数十年的时光,终于得见自己的母亲,连锦心中说不出的悲痛,像是满腔的委屈终于找到了宣泄口,迫不及待要迸发。
她眼中含着泪,哆嗦着手缓慢地将棺盖推开些许,董月容惨白略带着青色的面容呈现在眼前。
董月容自小就是将她当男子养的,是以她早已将男儿有泪不轻弹那一套学了个通透。即便此刻心中悲痛万分,她仍是忍住了泪,死死咬着嘴唇,只看着娘亲恍如沉睡的脸,不敢违背娘亲生前的教诲。
狠狠一闭眼,将眼中热泪逼退,再睁开时,一眼便见到了董月容青紫的嘴唇。
她心中咯噔一声。
前世她在这一日并不曾想到开棺,因此没有娘亲最后一面的印象。可她如今是见惯了宫廷血雨腥风的人,怎会不识得这样的色泽代表什么?
连锦眼中狠狠一酸,听到后堂传来脚步声,握了握拳,很快将棺盖盖好,整个人趴在棺盖上,眼泪顺势流淌了出来。
前世,她便是因在自己母亲的排位前都不曾流一滴泪,落得个冷情冷血的名声。
如今她是真的想哭一场,借着堵外人嘴的由头,为自己的娘亲,真实地流一回泪。
来人是沈淑莲房中的钟嬷嬷。
见连锦一身铠甲未脱,风尘仆仆显见得是刚到,整个人扑在棺盖上无声而哀恸地流着泪,道:“二小姐你终于回来了,可怜了二夫人去得急,没来得及见上你最后一面。”
那声音平平淡淡,隐约还有一丝慌乱。
连锦心中了然。
父亲虽娶了沈淑莲,但对养在外头的她们母女俩从不曾冷落。
母亲自小将她当男孩子养,她也喜欢了外公家中的刀枪棍棒,日日如同男子一般习武。因天资卓越,年岁稍长一些,父亲便将她带去了军营中。
说起来,让他们母子认祖归宗,是在父亲在朝中站稳了脚跟之后的事。
正应了父亲的名字,连胜连胜,父亲在外打的每一场仗都是胜仗。便是因为如此,他在朝中渐渐有了威仪,即便太傅心中不满,却也不能说些什么来阻止他将母女俩接回府中。
她前世很少在意细枝末节,娘亲自小教导她要懂礼,因此即便在府中受尽白眼,她也是强忍着,从不告状,从不用自己的武艺来惩罚什么。
明知父亲宠爱母亲至此,这府中若是有谁敢顶风作案,除了当家主母沈淑莲,她想不出第二人。
思及此,连锦点点头,听钟嬷嬷的话,给母亲上了香,随后安安静静跪于堂下。
她笔直地跪着,一眼便能窥见军人的风骨。眼中的泪还在不断淌下,她心中哀恸至极,面上却一份表情也无,只紧紧抿着唇,盯着董氏的棺木暗中发誓,既然上天让她重活了一世,那么那些阴谋,那些计算,她会一样不落地还给他们。
连沁如不是说她性子太直么?这一世,她定要让她万劫不复!
那钟嬷嬷见他没动静了,悬着的一颗心总算放了下来,又恢复了往日做派,不冷不热地说了两句,转身就走。
不知跪了多久,沈淑莲房中的丫鬟小桃送来了一碗面。
小桃是钟嬷嬷一手带出来的,一向知道主母对这个二小姐的憎恶。更何况这母女二人来了府中以后向来懦弱怕事,这整个府中的人,大约也就将军不知道实情罢了。
起初他们也会有些忌惮,但试了几次,发现老爷并未治罪,从此便一发不可收拾。
在这镇国将军府中,地位最低的,自然是奴仆。但她母女二人来此地之后,情况便有所不同了。
连锦依旧跪得笔直。有脚步声从后方来,她闭了闭眼,将些微倦色掩去。
前世便是在这个时刻,小桃送了一碗馊掉的面给她,新近丧母,而府中人又如此,终于逼出了她第一滴泪。
“二小姐远道而来,想必是没有吃东西的,现下厨房都歇了,此刻也没什么吃的,只有这中午剩的一碗面,暂且以这碗面果腹吧。”小桃阴阳怪气的声响响在头顶,连锦头也不抬,只嗯了一声。
小桃原是想看着她将那面吃下去,再欣赏一番她那纠结的神色,以作为日后在姐妹中的谈资的。但连锦并未如同想象中那般接过碗去,她端了片刻,心中隐隐觉得今夜的连锦有些奇怪,气哼哼地将碗往一旁的地上重重一放,扭着腰出了门。
连锦依旧跪着。前世的记忆随着母亲的死一一奔涌而来,眼中的泪早已干了,她死死盯着那口棺木,双手在身旁握成了拳。
她在等。
漆黑的夜,万籁俱寂。直跪得腿都有些麻了,远处传来几声更鼓声。
下一刻,院门前有了响动,连锦静静听着,马匹骤然停下的声响,小厮慌忙跑向院中通报的声响,以及急促的脚步声。
下一瞬,一道高大的身影掠过她,走到了棺木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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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尽孝
连胜穿着一身盔甲,头盔都没来得及摘下,单手扶着漆黑的棺木,盯着白烛映照下那块灵牌,伫立许久。
“容儿……”
这一声如同叹息一般,带了些颤抖,像是死死克制住了内心的绝望。
连锦眼中的泪忽然就忍不住了。
府中的灯笼依次被点亮,随后一众人涌进了灵堂,连锦不消抬头也知道,是沈淑莲带着连沁如来了。
连沁如。想到这三个字,连锦眼中便有恨意一闪而过。
或许是没有预料到将军会在三更之时赶到,沈淑莲眼中还有些未消的睡意,却依然挤出了一副悲容,走到丈夫身旁体贴道:“月容她这场病来得急,已请了最好的大夫,仍是无力回天……唉,将军,节哀。”
“她是……病死的?”
沈淑莲嗯了一声,竟低低地抽噎起来。
连锦想起来,沈淑莲是太傅之女,诗棋书画样样精通,从来都是端着架子,一副端庄主母的模样。她在心中冷笑了一声,猛地一吸鼻子,那几人像是才注意到她,立刻便有一双手过来在她肩头不断抚摸,安抚小动物一般。
连沁如蹲在她身侧,声音温婉道:“妹妹,姐姐知道你难过,切莫伤心太过,伤了身子。”
连锦的一脸的麻木隐在了阴影中。
前方的连胜转过身来,眼圈微微泛着红。他是一代名将,断不可能当着他人的面落泪的。
他温厚的手在连锦肩头拍了拍。转脸却看到了连锦身旁的一碗面,汤水已涨干了,面却一动未动。
连胜道:“锦儿,我听闻你一早便出门了,还没吃过东西吗?”
连锦伸袖拭了一把面上的泪痕,点头道:“锦儿没什么胃口。”
一转眼,就看到了小桃略带惊慌的面容。
她满怀歉意道:“是锦儿不好,这面是小桃特意下的,怎么也该吃两口,只是今日一日未进食,这面又……馊了,锦儿实在吃不下。”
她像是才注意到小桃发白的脸,忙抬头对连胜道:“父亲,是我说错了,这面挺好的,我……”
连胜已一把端过了面碗。将那碗举到鼻前一闻,他猛地一挥手,面碗正落在小桃脚下,连同洒落的面条与面条,一地狼藉。
小桃吓得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第4章尽孝
连胜黑了脸。这些年,是他疏忽了,满心以为董月容会武,在这府中定然不会叫人欺负了去,他便一心带着女儿,训练她诸般武艺。不曾想,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就在董月容灵堂之上,这家中已有奴仆胆敢欺负到主子头上了!
小桃吓得面如土色,一边讨饶一边磕头,口中重复着:“是奴婢的疏忽”,一下一下,直将额头都磕红了。
一旁的钟嬷嬷是个人精,见将军面色不善,知道此事糊弄不过去,抢先上前一步,劈头盖脸打了小桃一耳光,直将她打得脸都偏过去。
“蠢奴才,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好,平日里教习你的规矩都忘到脑后了么?二小姐也是你能怠慢的?”
说着,又是两个耳光,直打得小桃泪水连连,一个劲地讨饶。
连锦冷眼看着,看来这碗面,像是小桃自作主张,要给她一个下马威。略略解了恨,见连胜一脸阴沉,她拉了拉连胜的袖子,嘶哑着声音道:“父亲,这是母亲的灵堂,况且天气炎热,面食馊了也正常,父亲切莫追究了。”
连胜转头看了一眼董月容的灵位,心中又忍不住酸楚起来。
自己的女儿,他清楚得很。没有什么弯弯肠子,平日在军中也是与男子一般无二的,受得了苦,忍得了痛,何曾流过眼泪?眼下却是嗓子都哭哑了。看着她这般伤心欲绝又宽容大度的样子,不免又是心疼又是愧疚。他沉声道:“不要污了夫人的灵堂,拖下去。”
这一句夫人,沈淑莲面上一白。
众所周知,偌大的将军府中,唯有她当得起夫人二字,至于董月容,便是连个“二夫人”都无人敢喊的!但她转念一想,又何必同个死人计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