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烈当真食言了，承诺不出半月，实则分开已快两月，他仍旧没有出现。
信却没断过，得闲就会派人捎信。直到那年夏天，牢牢的黑鹰旗飘扬在了陆城上空。再一次交战，张阔的军队没有粮草，大败于萧烈的黑鹰骑，默默逃回了关南以北。他将敌人逼到死角，趁着势头继续北上。囊括晋川九州，成了名副其实的晋北王。
功勋都是通过无数次出生入死换来的，关于这些，他从不多做解释。多方诸侯势力不一，他无法停下来，更不可能有半分懈怠。
这样的日子，他们彼此靠书信联络。深知此刻他有多想见她，可惜号角声起，他再一次耽误了三个多月。
这时候的蜀川风和日丽，往日活泼好动的姑娘已经习着安静下来。她的手工活越做越精细，比起曾经那个虎头荷包实在好太多。
碧绿色的内衫，飘扬婉约的长裙。披肩乌发，只用一根簪子束好，余下几缕自两鬓垂下，十分有女儿家的柔媚。
她现在的肚子已不知不觉快七个月，等待的日子有些长久。但她竟过得那般快，眼看再过不久就得临盆。可惜那孩子的爹，自打京师一别，就再没出现过。岳灵想着，她自然知道他在外有多忙。信上从不抱怨，只道他归来的那天，定要他好看。
他说下个月就会回来，这一役他们占领朔河。就此扎根朔河外的渭城。等将西边的动荡安抚下来，他即刻赶回蜀川。
听说他受了伤，还是底下人不小心说漏嘴。虽然知道打仗受伤在所难免，可她仍旧忍不住担心。好在她性子好，从不庸人自扰，更不会为着这些事成日提心吊胆。她和孩子都很坚强，大概也算为母则强。
肚子一天天大，她行动也越来越不方便。蜀川路难走，她素日几乎不爱出门。留在屋中做刺绣，倒越发有母亲的样子。
扎睦的妻子替静姝招揽不少桃花，蜀川这边的男人比较直率，有心就会讲。静姝这个年纪不算大，还可以寻一人共度余生，于是每每陪她出行，岳灵都忍不住想替她张罗，即便自己也挺不方便。
“静姝姐，听说山那头有家世代行医的大家族，他们家大公子人品不错。”
猜到她想说的话，静姝习以为常。
“灵儿想说什么
她避而不答，即便如今挺着七个多月的大肚子，身姿仍旧纤细。
“他见过姐姐了。”
“……”
“他和洛君说得很清楚。”
得不到回应，继续补充，哪知身旁女子依旧不接招。
“行医世家，我该不能应付。”
岳灵听罢便笑，眼睛弯弯十分可人。
“这天下哪有姐姐不能应付的事，全当您不上心。”
说罢引来对方叹气，握了她的手，来回轻拍。
“我如今这般，何须再给人添麻烦。”
她虽快为人母，但性子还是机灵俏皮，心直口快。
“谁要能拥有姐姐，是他的福气。”
见不过她得闲就帮旁人做说客，静姝轻点她额头。
“呵，怎就爱关心我。你呢？还是不愿给仲炎回信？”
知道她爱赌气，这一两个月只收信不回复，不用想也知道那头定然等得火急火燎。
岳灵想着，讪讪地调转视线。
“他说下月就来，那就来了再说。”
提起远在外的爹爹，肚子的孩子竟又悄悄动起来。她垂首拧眉，听静姝继续。
“他也想你，只是分身乏术。”
深吸口气，待肚子里动静小些，女子复才上前。
“唔，那姐姐……我改明儿陪你去山那头转转？”
她始终好动，不似普通孕妇那般喜静，避而不答，不愿多说。静姝心领神会，颇为无奈看向她。
“你真想去？”
“横竖不算远，在家也是闲着。”
“好，就当陪你去散心。”
斟酌一番，她还是点头应允。陪她出门是大事，照顾她更是首当其冲。只不过这温柔的姐姐这回不小心帮弟弟隐瞒了一件事。朔河外的一役大概提早结束，也就是再过几天，他们小两口就该重逢了。
分开几个月，肚子里还揣着个崽。这丫头却始终不曾抱怨，一个人就这么挺了过来。有时想想当真不容易，但岳灵就是这么个明白人，明白庸人自扰没必要，更明白做得多了只会让关心自己的人更加担心。
遂她才能腾出那么多时间分心，成日帮静姝物色像样的公子哥。她也希望她能幸福，毕竟这样的事是所有人都愿见的。
外头阳光正好，伴随一点微风。檀儿和祁清帮她捉野鸡去了，洛君在门外张罗午饭。摩山之间时不时有曲子飘扬而过，岳灵挽着静姝，二人相视而笑，一起往院子外走去。
第68章 068
响晴的天, 她本该如说好那般，早早就和着静姝他们一块儿出门。可这身怀有孕的女子突地脚部不适, 旁人嫌她不方便, 于是去山那头的行程就此给延误下来。
洛君还是带上静姝逛集市了。檀儿祁清起床晚, 鉴于头一日太忙, 岳灵便叫他们多睡会儿。
浑浑噩噩过了一天，稳定好情势, 待腿脚便利没什么大碍。她才又挺着肚子去到院中, 打算走几步散散心。
这姑娘乍看之下手脚还是那般纤细, 虽然有孕，可除开最该显现的位置。其余几乎瞧不出, 时常引得旁人揶揄，说她揣的是枕头, 不是崽。
好在她也风趣，对此并不理会。只觉肚中的孩子尤为好动, 每每闲暇, 翻来覆去不得消停。
看来多半也是不安分的主，所以会是女儿么？她认真想，不过老一辈的婶婶都说她怀的是儿子, 一看就知道。不知从何得来，她只能抚上肚子, 默默出神。
身怀有孕应该多运动, 除了散步她也没旁的事可做。
今天是摩山的灯鸣节, 许多人夜里都会聚在山上祈愿放灯。洛君说是个好兆头, 让静姝和她都一块儿去看看。
她们在半山腰包了一间小木屋。屋外有座特别大的花园，再外面就是山坡顶，适合放飞祈愿，也不必再去人堆里和大家一起挤。
因此才半下午，大家伙就开始着手准备。
如今檀儿祁清就是名副其实的小厮苦力，早就不像当初那般娇纵斯文。手上活极易上手，甚至砍柴烧水也不在话下。
他们此刻正静下来跟扎睦学习如何做天灯，采用最轻便的材料，甚至纸也有讲究。岳灵独自坐在旁边偷瞄，研究做法，倒是越看越起劲。
“灵儿，你别到边上去，仔细竹子。”
静姝操碎了心，见状忍不住提醒。反倒是对方笑笑，单手托腮。
“没事儿姐姐，我就在这儿看看。”
瞧出她的好奇，洛君也回头望了她一眼。
“小嫂子，你晚上想吃什么？”
她并不是多贪食的人，尤其是现在，认真想。
“跟你们一样就好。”
洛君咧嘴，扎好一边底座，仰首，
“你现在是两个人，怎能和我们一样。”
岳灵不难伺候，避而不答，嘴甜道。
“呵，洛君做的菜可口，如何都好吃。”
哪知对方才不肯依，紧赶着说。
“好吃也得说说，否则我可做不出。”
时时刻刻提醒她，倒也贴心，她微微勾唇。
“那就要两份素食。”
说到这里，洛君忍不住张了张口。
“又吃素……这要让王爷瞧见，定会觉得咱们亏待你。”
她欲言又止，旁边的静姝听了也来劝。
“就是，灵儿，别老挑简单的吃，对孩子也不好。”
没法子，她实在不知如何答。随后只能朝里头示意。
“那我去厨房瞧瞧。”
转身慢慢往里走，身后传来静姝的叮嘱。
“嗯，你仔细点，让檀儿陪着。”
她一离开，外头气氛忽的变得不一样。静姝什么都知道，包括扎睦和洛君。才忙完前线的事，某人已经马不停蹄开始往这赶。奈何自家媳妇儿赌气不肯看信，临着要到了，旁人还不赶紧给他俩制造些相处机会。
所以才把她带去山腰木屋，那里离对方来的方向比较近。几乎上山就能见，萧烈多想她，此刻早已按捺不住。实则岳灵也一样，只是待了几个月闷糊涂了，总不知应该做点什么。
说说笑笑，晚饭还是凑合做了四菜一汤。洛君的手艺好，静姝煲汤有研究。虽然岳灵也想学，可她们从不让她下厨，只准在旁待着。
遂她就成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主，等待用餐。吃完又和大家伙一起坐上马车，带着几个扎好的天灯往半山腰去。
摩山人都爱凑热闹，尤其像这般浪漫的节日。很少有人会待在家里，皆是倾巢出动。往最喧嚣的地方赶。
夕阳西下，漫天彩霞。熬过最火红的那出光景，迎来夜幕降临的时刻。今日的摩山看上去热闹极了，不少男男女女聚在一起放灯，寄语心愿，是个好兆头。
夜里风大，她穿得多。外面套了一身厚实的披风，领口也捂得严实。到山腰没花多少时间，小心翼翼从马车上下来，檀儿在旁扶着她，两人不紧不慢往木屋边去。
她喜欢站在旁边观景，漫天星火，十分闪烁怡人。身后的小厮仍旧忙活，帮忙打点好一切。末了让她过来祈愿，用笔在天灯外写下心愿。
而她的愿望不多，细数不过那一两件。便让他们先写，自己则凑在旁边观察。品静姝的字，洛君的手巧。还有檀儿等人的殷勤体恤，一切刚刚好。
静姝动作是最快的，准备就绪站到一旁，和着洛君朝檀儿招招手，果断将人唤了过来。
而两位小厮心领神会，转眼看了看自家阁主的方向。俯身走近，耐着性子问。
“两位娘子，咱们真不必在这儿等了？”
檀儿往边上一看，有些纳闷出口。反倒是洛君心直口快，嗤他。
“呵，人都快到了，有你什么事？”
他蹙眉，犹豫着支吾。
“那我们现在……”
静姝很快打断，调整心绪放低语声。
“等灵儿去祈愿，完了咱们就先离开。”
檀儿听罢做领悟状，默默点头。
“哦哦，好！”
于是他们几人就这么站在角落看岳灵祈愿，她动作慢，书写也不甚方便。可每一笔每一字却落得那样虔诚，一身鹅黄色的披风，肌肤白皙细腻。难得的婉柔女儿姿态，孕后红光满面，倒比从前更加有娇盈。
风一过，她还在认真写。眼看时辰快到，静姝也同旁边人使了眼色。他们是没有继续留下来的必要，尤其这样难得的美好夜晚。
再偏头，殊不知身后几人早已不知不觉离开。她大着肚子总嫌自己反应迟缓，没有以往那般机警。所以并不能品得周遭环境，转头，依旧安安分分地增添笔墨。
她的愿望是孩子平安出生，顺利长大。爹爹一帆风顺。看似最为平常的心愿，但在此刻的岳灵心中，却是那般重要。
没有任何一个人在心仪的事务前可以做到置身事外，尤其经历变迁，经历种种。她的安稳源自内心，也源于对方。
夜里的风有些大，连着发丝纷飞。吹开旁边树枝，月光只在头顶浅浅一层。风来，抓不住，天灯太轻，眼看就要掉下去，可她最后一笔仍然欠缺。
这可如何是好，即便大着肚子不方便，可是本能反正仍旧想握住它。领悟于此，秀眉微拧。
有些急，女子下意识上前一步。轻轻握住天灯的线，待到好不容易稳住。终于锢住那盏灯，明晃晃就在眼前。她抓紧时间，赶紧提笔颤颤巍巍写下最后一划。
满足于两排并列的书写，担忧之余会心一笑。差不多可以放上天了，然后回头，身后花园空无一人。
这是怎么一回事，她拧眉想着。殊不知再度分心，还未拉紧，手中银线突地飞出，天灯也顺着风往山间飘去。
“诶……”
不自觉脱口，天灯就这么跑了，还没认真祈愿，怎能让它跑。岳灵有些急，试图上前几步，想再往边上一些。手腕却突地被人握住，猝不及防，身子带着靠进一座温热的怀抱。
一切那么熟悉，却又那般突然。女子怔住，感受这样的气息，梦里不知出现多少回。心口突跳，整个人都僵住，仿佛不用回头看也知是谁。
对方抱着她，不舍用力。只能从后将她拢紧，侧身贴向她粉嫩的耳廓。语声低哑，却沉稳有力。
“还敢往前，掉下去怎么办？”
忍不住在旁低语，岳灵微微动了肩头，知道是谁在说话，可是反应好半天才吐出一个字。
“你……”
他抱着她，吻她的侧脸，脖颈。那般深情，似乎压抑许久。待好不容易缓和心境，才道出一句。
“想死我了。”
她停住，片刻后不自觉转过身，小心翼翼，肚腹隔在二人之间。
满是胡茬的男人俯身与她四目相对，几月不见，如今的他看上去黑了不少。深沉有韵味，比从前更加有魅力。
“忙完朔州的事就马不停蹄赶回，让我看看，想我没？”
说罢就去抱她，但是奈何肚子太大，他一个男人突然有些手足无措。反应过来便是笑，幸福的笑，终于见到自己的女人，还有肚子里的孩子。
而反应过来的岳灵则抬手拍掉他的动作，往后退了些，抚住肚腹，有些不满地看向他。
“你……你终于舍得回来。”
他连夜赶路，带伤骑马。只为早一点见到她，避开肚腹的位置，将她拉到跟前，俯身轻蹭。哪知小妮子还急，一动不动地打量他。
“骗子。”
“岳灵。”
她仍旧气，气他不说实话。害她担忧思念如此久，便仰着脑袋，忍不住脱口。
“娃娃都快落地，你再不回来，我定然带着他跟别人走。”
“你……”
要换做平日他定会来火，可如今不会，在她面前，他不是晋北王。只是男人，属于她的男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