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鸾——云芨
时间:2019-03-01 11:17:35

  一把又一把,铺出了一层细细的米道。
  做完这些,她向多福伸出手:“刀。”
  多福取出一把剪刀,放到她手上。
  明微便握着这把磨得锋利的剪刀,划开了自己的手腕。
  殷红的鲜血滴下来,落在糯米上。
  直到铺了一层红色,她才将手腕递给多福,将伤口裹上。
  然后,她就这样站着,定定地看着米道。
  阿绾一直安静地看着,直到线香熄灭,才问:“你这是在招魂?”
  明微点点头。
  “结果呢?”
  “如你所见,没找到。”
  阿绾思索了一下:“是不是还没入夜,阳气太盛?”
  “不是恶鬼,没那么怕阳气,避阴处完全可以现身。”
  “那令堂的魂魄呢?”
  “这就是问题啊!”明微蹲下来,仔细看着地上的米道,确定没有魂魄出现过的痕迹,“人死之后,魂魄会有一个蒙昧时期,不知自己是生是死。这个时候,有可能游荡去了别处。经过一段时间的适应,它才会慢慢恢复。这段时间基本是七天,所以才有七天回魂的说法。”
  明微停顿了一下,续道:“我在母亲的卧室里没有寻到魂魄,找到自尽之处,还是没看到。”
  “这代表什么?”阿绾忍不住问。
  “不管母亲是昨天晚上死的,还是今天早上死的,这么短短的时间,应该不会游荡到别处去。”
  阿绾听得心惊:“你是说……”
  “我不确定,”明微站起来,拍掉手上糯米的粉尘,“她的魂魄是不是被人拘走了。”
  “若真是如此,明家岂不是藏着一位玄士?”
  明微淡淡道:“还称得上玄士,不过粗通玄术,一知半解而已。”
  看那个灼魂阵就知道。
  不过,就算对方只是粗通玄术,也不好对付。
  因为这个世界,不是只有玄术。
  世情、权势、流言……远比玄术更能杀人!
  明微坐回去,又灌了一口隔夜茶。
  “我母亲既死,那么我昨夜替她去信园的事,就已经不是秘密了。倘若我昨夜便回,等待我的,就不会是这么大的阵仗。一个孤女而已,收拾起来还不容易。”
  她顿了下:“应当是他们发现,我一直到中午都没回,生怕牵扯到杨公子,才演出这么一场大戏。”
  阿绾皱了皱眉:“你想叫我转告公子?”
  明微淡淡笑了:“放心,我现在不会叫他出手。只要你帮我转告他,请蒋大人上门吊唁就行——开国名相南乡侯之后,蒋大人登门一回,不算屈尊吧?”
  阿绾道:“公子并不亏欠于你。”
  “东宁官员关系庞杂,他来了这么久,可曾找到突破点?你告诉他,蒋大人如果上门,我愿意做这样一把匕首,将他们的关系网,撕出一个突破点!”
  明微搁下茶杯,沉声说道。
第54章 心灰
  东院。
  二老爷吩咐完诸多杂事,进了老夫人的院子。
  看到他过来,明老夫人睁了睁眼,伺候的丫鬟仆妇便退下了。
  “怎么样?”老夫人的样子有些憔悴,中气也不足。
  二老爷轻手轻脚,躬身站着:“大夫已经来给六弟看过了,伤得有些重,怕是几个月都下不了床了。”
  明老夫人忽然就将手中的茶盏全都砸到二老爷身上了。
  “你们兄弟是要我不得好死啊!”她怒声斥了这一句,老泪就下来了。
  二老爷顾不得一身的水,连忙在床前跪下,语气诚挚至极:“这一切都是我们兄弟的错,还请母亲保重好身体。”
  明老夫人眼泪涟涟,指着二老爷却气得说不出话来。
  “母亲,母亲!”二老爷一看不好,忙去抚她心口,却被明老夫人一把推开。
  “你们能,你们太能了!”明老夫人缓过气来,压着声音骂他,“这么多年,把我瞒得死死的,还以为除了老六那个不争气的,个个都出息。是啊,你们出息,太出息了!这种事也敢想!要是你爹还在,不打断你的腿!”
  二老爷一声不吭挨着骂,到此时才抬起头:“母亲,您可记得父亲是怎么死的吗?”
  明老夫人没好气:“他命短,有什么法子?”
  “说二叔命短还有道理,父亲向来身体康健,怎么就命短了?”二老爷阴沉着脸,“父亲是郁结在心,才会早早去了的。自从祖父被逼自尽,父亲就没一天有过笑脸,根本就是气死的。”
  明老夫人靠在床头,气得直抹泪:“你怎么敢这样想?你祖父是自己做了错事,再加上身体被丹药蚀坏了,才会去世的。为顾全你祖父的体面,先皇都没有追究!你怎么就敢这样不敬!”
  “这大齐江山有我明家的功劳!”二老爷声音压得极低,却寸步不让,“祖父为他耗尽一生心血,父亲和二叔也是早早为他奔波辛劳。他凭什么因为一个小错,就叫祖父一世英明毁于一旦,叫父亲郁郁而终?”
  “你、你……”明老夫人惊得不轻,颤抖的手指着他,竟说不出话来。
  好半晌,她才问出一句:“你们兄弟,都是这样想的?”
  二老爷跪在她面前,嘴唇紧闭,但脸上神情,无疑证实了这句话。
  明老夫人闭上眼,老泪纵横:“冤孽!我养了你们这么多年,竟不知你们一个个如此无君无父!”
  二老爷道:“何为君?他翻脸无情,算得有道明君吗?”
  “住口!”明老夫人厉声喝止,“你堂而皇之说出这种话,就不怕被人听到?”
  二老爷闭了嘴,深深低下头。
  明老夫人见他如此,更加失望。
  “便是如此,你们为何要去逼迫老三媳妇?这般无视伦常之事,你们怎么做得出来?咱家难道买不起一个美人吗?”
  “这事,实属意外。”二老爷低声解释,“是老六他喝醉了酒,做下那等事。正好郡王那边……”
  “算了算了,你别说了,”明老夫人打断他的话,“这些事,别说来污了我的耳朵!”
  “……是。”
  明老夫人道:“老三媳妇的死讯传去京城,纪家必然会来人。到时候,你们就让小七随她舅舅走吧!”
  听她语气软下来,二老爷松了口气:“母亲放心。小七是我明家骨血,不会叫她吃亏。”
  “你还敢说!”明老夫人听得这话,又生怒气,“若不是你们弄了这么一出,小七一个清清白白的姑娘家,怎么会去信园那种地方?现下还不知道她怎么样,我连问都不敢问!只希望她舅舅看在她娘的份上,不要追究这事。”
  二老爷低声下气请罪:“是儿的错,母亲不要生气。”
  明老夫人心灰意冷:“只盼我死得早一些,不要叫我看见家破人亡。”
  “母亲……”
  明老夫人摆摆手:“不必说了,你去吧。”
  而后转开脸,不想与他搭话的样子。
  二老爷行了个礼,起身匆匆走了。
  明老夫人自嘲地笑了声:“我到底养了一群什么样的孩子?”
  ……
  二老爷回到小院,那边心腹来报:“阿绾姑娘回去了。”
  “她临走前可有说什么?”
  “没有。”
  “那神色是否有异常?”
  “也没有。”
  二老爷点点头:“你去吧。”
  “是。”
  心腹离开了,二老爷进入那个房间。
  家里人都以为,这是他的书房,没人知道,其实住了另一个人。
  他一进门,就见那人坐在书桌后,背对着自己。
  “小七到底有没有事?”他问,“隔了一夜才被送回,是否杨公子那边……”
  “还不知道。”二老爷道,“现下小七情绪非常不稳,我不敢叫人去探问。”
  那人就道:“命人多盯着她一些,如果有异常,马上告诉我。”
  “这是自然。”二老爷顿了一下,“你还疑心她?”
  “不得不疑心。”他说,“当初不是没给她招过魂,可还是没治好她。怎么病了一场,忽然就好了?还懂些奇奇怪怪的东西。不怕一万,只怕万一。”
  “可现在出了这样的差错,”二老爷眉头拧得死紧,“万一杨公子插手怎么办?”
  “看着办吧!”他道,“送她回来的人,不是已经离开了吗?不要叫她联系到外边的人。看好了,等风头过了,再处置她。”
  “嗯。”二老爷想了想,还是说了,“我看你想多了。若不是亲生母女,她怎会这般上心?这样的事,都肯替了去。”
  “但愿吧。”他语气有些低落,“不管有没有问题,都看好了。她现在知道我们的秘密,手里还有那枚金簪,绝对不能出差错。”
  “我知道了。”
  “今日治丧,想必事情极多。老四那边靠不住,你去忙吧。”
  “好。”
  二老爷走了。
  良久,这个暗室里的人低下头,看着自己的双手。
  他逸出一声苦笑。
  “我不是故意的,你信吗?”
  屋子里静悄悄的,并没有人回答他。
  “我也不相信,自己会做出这样的事。”
  “这一世,是我对不起你,来生不管你要报冤报仇,我都认。”
  “但是现在,不管谁都不能阻止我!”
第55章 守灵
  “七小姐,可要起身?”
  和衣而卧的明微从床上坐起,看着进来的这个丫头。
  她记得,这是二夫人的心腹丫鬟,叫秋雨。
  “多福呢?”
  “多福方才在路上摔了一跤,这几天有些不便,二夫人命奴婢来服侍七小姐几日。”秋雨含笑道。
  明微扯了扯嘴角:“冰心和素节不会也摔跤了吧?”
  秋雨回答:“三夫人马上入殓,两位姐姐原是贴身服侍的,有许多事要忙。”
  明微不再问话,起身洗漱,换上孝服。
  秋雨给她挽了丧髻,披上麻衣,饰物则一个没戴。
  瞧她通身素白,越发显得唇红齿白,眉目如画,秋雨不禁道:“七小姐生得真好……”
  话只说了半句,见她神色忽然一厉,秋雨惊了惊,马上道:“奴婢说错话了,七小姐不要生气。”
  明微忽然一笑:“你夸我,我怎么会生气呢?”
  秋雨被她笑得心里毛毛的,不敢再说话。
  “灵堂好了吗?”
  秋雨连忙回答:“已经搭好了。”
  明微点点头:“你去厨房取些粥来,吃饱了我好有力气守灵。”
  秋雨心想,这七小姐真是淡定,这时候还记得进食。
  孝子贤孙,不应该“三日不食”“寝苫枕块”“匍匐痛哭”才显出自己孝顺哀痛吗?就算现下守孝不再严格遵从古礼,她这样不哭也不哀,叫人怎么看?
  但她不是余芳园的丫鬟,自不会多事,只应道:“是。”
  秋雨出去吩咐小丫头了,明微闭目养神。
  多福好端端的怎么就摔了跤?这分明是明家故意安排的,好叫秋雨来监视她。
  原因不用说,她昨夜替明三夫人去信园,这丑事已叫她知晓,担心她这头泄了家丑。
  明微摩挲着怀中那枚金簪。
  既然明家要监视,那就监视吧。
  以为这样就能安枕无忧么?且让他们做一会儿梦。
  不多时,小丫头提着食盒来了。
  家有丧事,自然没有大鱼大肉。明微就着一碟子酱瓜吃完梗米粥,再次理好衣裳,去灵堂守灵。
  短短一日,明府入目一片白色,将春光都冲淡了几分。
  明微踩着清晨的露珠,走到那岔路口,略停了停,看向尽头那株柳树。
  她的法力恢复了些许,清楚地看到那个凶物身上,血气淡去不少。
  差不多了,现下放出来,她已经有能力制服。
  “七小姐?”秋雨在身后催促。
  明微继续往前走。
  到了灵堂,二夫人立刻放下手头的事,过来嘘寒问暖:“怎么起得这么早?昨晚你就没怎么睡,到四更才去眯了一会儿。你年幼体弱,又伤心过度,守灵是费力的事,千万不能马虎。”
  又问秋雨:“可取了粥给七小姐用?再吃不下也要吃一些,不然哪有力气哭?”
  秋雨不好说,七小姐胃口好得很,连吃两碗才停,只能道:“夫人放心,七小姐用过粥了。”
  明微施了一礼,淡淡道:“二伯母也没怎么睡,这一日一夜忙得脚不沾地。我身为子女,岂可怠惰?母亲已经去了,还能见慈颜几日?”
  二夫人听得拭泪:“你这样孝顺,你娘泉下有知,也会高兴的。”
  明微既不言语,也不跟她一起哭,就那样站着,神情淡漠。
  二夫人不免在心里嘀咕,这小七,虽说好了,但瞧着还是与常人有些不同。看她这样,不是不哀,面上却显不出来。大约这痴傻之症,还有些许残留吧?
  没有回应,想上演一场哀绝痛哭的戏也不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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