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眨了眨眼,长睫跟着颤了颤,整个人逗透着一股子乖劲儿。
*
温言的刺绣很是了得,平日里闲来无事几乎都是拿着圆架子度过的,夏茜茜在这儿呆了大半天,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这里联系外界的用具几乎没有,是如手机、电脑等。
郊外信号本就不比城市,这里快要与世隔绝。
夏茜茜跟着谢煜一直待到晚上,窗外天色逐渐暗下来,从青天白日,到夕阳西下,再至此时明月星稀。
这老宅子里难得热闹这么一回,平添上几分人气。
此时临近饭点,谢老爷子也是好客的主,一再挽留两人吃过晚饭再走,谢煜倒是颇为爽朗的答应下来,这下夏茜茜也不好推托,只好应下。
四人围着八仙桌坐下,这一桌子菜是温姨做的,夏茜茜有想去帮忙的意思,但奈何有这个心无这里力。
她钱菜是不在行,只会烧厨房。
第54章 五十四把98k
夏茜茜一手扶着筷子, 一手扣着碗沿,小口小口扒着碗里软糯的饭粒。
她专挑眼前的菜吃, 吃相斯文,不疾不徐, 手边那一小块地方都是干干净净的,除去细微的咀嚼声,几近无声。
一顿饭还算是其乐融融,谢煜吃得不多, 还时不时给夏茜茜夹菜。
谢爷爷很是心仪这个未来孙媳妇儿, 一顿饭吃下来, 便乐得合不拢嘴,看他那平时乖戾地不得了的龟孙在媳妇面前倒是乖, 心中更是欢喜。
就谢煜这个不像他爹又不像他妈的偏执性格,有个女孩能治得住他,那就是好事。
谢老爷子差点潸然泪下,恨不得拍手叫好。
一桌人其乐融融, 还真偌一家人。
可饭吃到一半, 外边儿传来一阵汽车引擎声, 从徒然停滞到熄火, 前前后后不过几十秒。院子里门“吱呀”一声被人从外面推开。
院门本就未锁,门都是虚掩着的。
说句不好听的,这宅子坐落郊外, 乡村僻壤的, 前不着村后不着店, 来来往往的人少之又少,平日里几乎不会有生人进来。
没想到今天来了谢煜和夏茜茜,这会儿又来了人,热闹的事儿都赶一块儿去了。
听见院子里的动静,没一会儿玄幻处的门也被人拉开,一只擦得噌亮的黑色真皮皮鞋一脚踏入门内,来人刚要进来,瞥见屋里一桌人时,那一声“爸”扼制在喉间,仿佛被一双手掐住了喉咙,尚未出声便没了下文。
夏茜茜闻声抬眼。
映入眼帘的是一个中年男人,一身得体的西装。
他冷静沉稳的气质,耳鬓生出少许白发,他长眉浓密且黑,驼峰鼻,两瓣唇很削薄,薄得近乎刻薄的程度,看上去也不过四十出头的模样。
不苟言笑,很不好相处的样子。
在夏茜茜的映像里,十个男人有九个不喜穿正装的,而那十中之一的,无不是对这样那样的事挑剔,对人对事都颇为严谨的。
不止眼前这个中年男人,他后面还跟着一个穿长裙的女子。
夏茜茜没吭声,敏锐的察觉到倏然凝重的气氛。
按平时的频率,一年之中谢宏博回老宅子的次数都屈指可数,可就是这么巧,这一次几个人撞一处了。
温言抿着唇,那张平静温和的脸、在看到玄幻处的男人那一刻开始,一寸一寸龟裂。娴静温雅尽数崩塌,如被点了一道死穴,刹那间脸色煞白,唇瓣上的气血褪尽。
“宏…博?”她不确定的看向玄幻,话音不受控制的轻颤。她纤细的手指蓦地攥紧手中的筷子,指关节因用力过度泛着白色。
温言动了动唇瓣,明显有些焦虑,坐立难安。
夏茜茜咽下嘴里来不及嚼碎的饭粒,茫然的看着几人,目光徘徊着,一时搞不清状况。
而谢煜的反应则截然相反,眼角眉梢都凝着冰渣,嘴角无意识撇下,长眉扬着,眼神尖锐而冷厉,全然不是看自己父亲的样子,比陌生人更甚,仇人见面一般。
她知道他动了气,此时全身带刺,满脸防备。
谢煜一瞬间绷起下颚,唰的一下起身,身后的座椅被他大幅度动作踢倒发出咣当一声,突兀又刺耳。他长臂一横,将温言挡在身后,语气凉得刺骨:“你来做什么?”
谢老爷子似乎也没想到谢宏博这个时候会来,刚才还乐呵呵的表情一下消失殆尽,重重叹了口气。
看来这饭是吃不成了。
夏茜茜仿若局外人,懵懵懂懂的看着。
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它家的事她无权干涉,自然也不会选在这个时候插嘴。
“茜茜,你先扶着你温姨回卧室。”谢老子扭过头,说道。
她轻啊一声,恍然回过神,紧忙放下筷子,颇为识时务的答应了一声,抬臂去扶温言。
这是夏茜茜才后知后觉的察觉到,温言现在的状态不太对,目光飘忽不定,看门口男人的时候,眼底甚至略过一丝……恐惧?
夏茜茜扶着温言手臂,才察觉到她整个人都在轻颤,双目惶恐空洞,那是出于一种生理性的惧怕。
将温姨扶到卧室床边坐下,夏茜茜替她倒了杯茶,盛在青瓷杯里,伸手递过去。
温言没吭声,几乎一动不动,呆坐在床边。
她也没接杯子。
“温姨,你没事吧?” 夏茜茜蹙了蹙眉,探手去捉温言的手,却在触及她指尖的一瞬,被她倏地的甩开,连带着那杯茶水,也一并抚落。
青瓷杯落在地上,大片茶水洒落在她手上,地上也浸湿一小摊。
唯一庆幸的是这茶并不是太烫。
夏茜茜手背也只落下一个淡粉色的印子,再抬眸时却捕捉到温言眼底转瞬而逝的疯狂以及竭嘶底里,和之前温柔的样子判若两人。
温言在下一刻回过神来,如被人临头泼下一盆凉水,顷刻间清醒过来。
她眉间映上七分疲倦,三分愧疚:“你别管我了,我想躺下休息。”
夏茜茜沉默半秒,轻唇应了一声好,俯身掀开床上的被子,扶着温言躺下。她也知道不方便在房间里多滞留,无声无息的从房间里退出来,顺带着将房门轻轻阖上。
她再回客厅时,谢宏博还立在客厅里,身侧站着那个穿长裙的女人。
谢煜双唇抿成僵硬的一字,眼底酝酿着风暴。
夏茜茜怂啦吧唧的咽了口唾液,蹲在角落里,一寸一寸将自己的双肩包扯过来,三下五除二挎在肩上,又皱着鼻子摸出手机,拉开小键盘,麻利的打下“我在院子外面等你”几个字,点击发送。
她拿捏着分寸,刚要猫着腰开溜,又有些犹豫,扒拉着发丝,似想到什么,折回去,小步挪到谢煜的身边,拉了拉他的袖子,五指张开,拽着他的小拇指。
他低头看她,眼底的冷意来不及散去。
夏茜茜表情担忧一脸凝重,她压着嗓子,声音又软又细:“好好说,别打架。”
她显然还记得先前谢煜打架的事,瞧他现在这样有些发怵,平日里那点散漫懒倦一点不见,带着点凶。
他无声叹了口气,见身边怂软得跟垂了耳朵的兔子似的女生,登时有些心软,点头应一句:“好,不打架。”
夏茜茜提起来的心终于归了原位,又偏头跟谢爷爷会意一声,一溜烟窜到门口,套上鞋子,火速逃离现场。
*
小院子里很安静,花架旁的圆桌上悬着一盏灯,灯光昏暗,是暖黄色的。偶尔吹来一阵夜风,耳边全是草叶摇曳的哗哗声,远处星光细碎,树荫婆娑,鼻尖全是草木气息。
夏茜茜双手插在口袋里,在院子里踱步。
谢煜也并未让她等太久,没一会儿那中年男人带着年轻的女人出来,面色阴沉得仿若能滴出黑墨水来,看到院子里的夏茜茜时,下意识想上前说什么,刚朝她这个方向迈出一步,却又作罢。
男人刮了她一眼,拂袖离开。
夏茜茜眼尾扫像男人离开的方向,那两人一前一后上了车,没多久便开走了。
虽不懂他那一眼的涵义,但她也能感觉到,那人并不是太喜欢她,甚至……有点敌视的意思?
这都是什么毛病?
她低头将脚边的石头踢开,小石子一下一下点在地上又弹起来,最后消失在某个灰暗的角落里,不见踪影。
不多时,谢煜便推门出来。
夏茜茜第一时间跑过去,斟酌着言语,才慢吞吞问:“阿姨没事吧?”
他摇了摇头:“我去看的时候,她已经睡了。”
她微微颔首,又指了指刚才那对男女离开的方向,小声问:“他们是谁呀?”
谢煜目光淡淡落在她身上,停留两秒,又轻飘飘的挪开,落在远处的黑暗里,不知在看什么。
良久,他才自嘲的哂笑一声:“我爸,”他一顿,话音中带着几分夏茜茜听不懂的情绪,薄唇轻启,缓缓吐出五个字来:“和我的继母。”
她静了半响没吭声,夏茜茜这小半辈子过得太顺风顺水,她不懂离异家庭是什么样的,不明白被抛弃的感觉是什么样的。
谢煜歪了歪脑袋,眼底带笑,却不真切:“我可只有你了,夏茜茜。”
她长睫颤了颤,抬头看他。
她向来是不会安慰人的,脑子呆得跟木鱼似的。
内心挣扎良久,她才摊开掌心,搓了搓冒出来的,黏腻的汗,脑海中闪过各种哄人的画面。
夏茜茜想起之前哄她半月大的小侄子睡觉时的情景……
她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干脆一鼓作气,抬脚便是一个短距离的俯冲,扑进他怀里。
谢煜一愣,还没反应过来。
她细细白白的已经手臂圈着他的腰,腾出一只手来,学着之前哄小婴孩睡觉的动作,一下一下拍着他的背心。
他被她抱着,背脊明显一僵。
晃神的一瞬间,他听到她说——
“那我把自己送给你好了。”
第55章 五十五把98k
夜风微凉, 郊区的昼夜温差较城区大,夏茜茜拉开车门, 一弓腰, 小仓鼠似的一溜烟钻进去,抱着背包坐在后座。
赶上车门。
谢煜抿着唇, 漫不经心低头看着身边的小姑娘。
“想知道?”他撩起眼皮, 意有所指。
夏茜茜抠着背包上的拉链头, 犹豫0.5秒跟自己的好奇心作了一番斗争,点点头, 又摇了摇头。她一脸纠结,郑重道:“如果那些不好的回忆会让你觉得不开心的话, 那还是不要说了,我也不想听。”
谢煜倚着身后的靠背, 手背支着下颌处, 偏头露出利落刚毅的脸轮廓。
“没什么不能说的, 都过去了。”
他浑然不在意的模样,声音却是轻飘的,仿佛下一秒就散入风里。
谢煜搭下眼梢,抬手扣着袖口, 将长袖一圈一圈卷上去,露出遮盖布帛下的小臂, 再慢慢将袖子上拉, 微屈的手肘之后是肌肉线条分明的大臂。
上边是一条弯弯扭扭的伤疤。
那是缝针留下的, 纵横交错。
他皮肤本就是属于常年不见阳光的白皙, 手臂上长出来的新肉凸起,如一条蜿蜒爬行的蜈蚣,显得异常狰狞。
而这只不过冰山一角——
温言自小便是性情温和之人,待人和善,瞧着任人拿捏毫无杀伤力,内里却刚强得很,只认一条死理,自尊心又极强。
谢宏博也不是个善茬,年轻时生性风流,瞒着温言欠下一屁股风流债。
温言本就遇柔则柔,遇刚则刚的性子,婚后谢宏博仍然不知收敛,给温言戴上的一顶接一顶,俨然被绿成一片呼和浩特大草原。
为这事儿两人之间大吵小闹不断。
日复一日,周而复始。
后来谢熠母亲——怜珠,带着八岁大的孩子找上门来,谢熠左右不过比谢煜小上两三岁,此后更是一发不可收拾,这夫妻俩见面几乎没有不吵的时候。
自温家家落中到,温言身后无所依靠。
而怜珠是个名副其实的蛇蝎美人,有美貌、有手段,一杯女流保全谢熠至今自然不是泛泛之辈,费了一番功夫便顺利进了谢家,她的孩子就成了她的筹码。
当年谢老爷子当起甩手掌柜,刚把谢氏交到谢宏博手里,那几年里谢家一直在走下坡路,濒临破产。谢宏博成天为这等事烦心。
酗酒、抽烟、对着温言母子俩发火是家常便饭。
十五六岁那会儿是谢煜小半生中最灰暗的一段时间,他也从来不是会服软的人,越打,他就越是反抗,而如此遭来的不过是一顿毒打。新伤旧伤叠加在一起,全身上下青青紫紫,没一块好皮儿。
日日复月月,月月复年年。
仿若永无天日。
温言同为受害者,曾一度神经衰弱,狂躁、焦虑。
恶人未遭到报应,施暴者也从未认识到自己罪行。
直至两年前,谢老头子看不过眼,找了个由头将温言接回老宅子里,陪着他这个糟老头子,也好解解闷。
这一住便到了今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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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煜的脸隐匿在光影的交界处,几乎看不出希望,连说话语气都古井无波,泰然自若,如置身事外。
他将袖子放下去,将疤痕寸寸覆盖。
夏茜茜咬着唇瓣,半响没吭声。
他歪过头来,她看见他眉心微蹙着,嘴角却还挂着一个浅浅的弧度。
她没忍住,鼻尖一酸,抬手慢慢抚平谢煜的眉,喉骨间憋出异常沙哑的话音,“别笑了,丑死了。笑的比哭的还难看。”
夏茜茜喉间酸涩,心疼得不行,带着几分咬牙切齿的味道,也不顾哪些虚假的礼数了,一心替谢煜打抱不平,狠狠骂道:“他王八蛋。”
谢煜顺着她的话颔首,轻嗯一声,“我们茜茜现在会疼人了,”他大拇指并着食指捏了捏她发红的鼻尖:“你哭什么?小朋友?”
她揉了揉眼睛,撇下嘴角,凶巴巴地、啪的一下打开他的手,语气不自觉带着点奶:“以后他要是再打、欺负你,你就告诉,我替你……”
谢煜心情霎时间开朗,所有阴霾几乎一扫而空。
“替我怎么样?”
夏茜茜梗着脖子,炸毛的奶猫一般:“我就、我就替你欺负回去!依照《婚姻法》第43条第3款规定,‘实施家庭暴力或虐待家庭成员,受害人提出请求的,公安机关应当依照治安管理处罚搅动律规定予以行政处罚,’他这样是犯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