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姑娘——谨鸢
时间:2019-03-04 09:32:33

  少女声音轻柔,被风一吹像是隔山隔海的传来,透着些虚无不真实。
  玄真子静静听着,笑了笑,下巴的胡子也跟着轻颤。
  他说:“如若我说确实是梦中得知呢,你会不会觉得荒唐?”
  “周公梦蝶,蝶梦周公,这种事情如何能用荒唐形容,如若真是荒唐,我昨儿也梦得荒唐。现在回想起来还心有余悸。”
  玄真子当即转过头,看到梓妤眼神虚虚的望着蓝天,没有聚焦,只有化不开的疑惑。
  他心中一动,问道:“你……梦见什么了?”
  “那个额角有疤的男人,您叮嘱要远离的人。”
  “谁?!”
  玄真子激动得站了起来,把椅子带得左右晃了晃。
  梓妤忙伸手扶了一把,这动静引得许嘉玄也奇怪地回头,就看到他脸上的紧张,两人这是在说什么。
  “道长这说急就急的性子一点也没变呀。”
  梓妤倒是打趣起他来,玄真子坐下,急得直瞪眼:“你这才离开不到一个月,别说得多久没见过我似的。”
  她就笑了起来,笑声清灵,传到许嘉玄耳中,忍不住再回头去看她。只见梨树下的少女面容艳若桃李,黑瞳如墨,流转的眸光直勾得人舍不得挪开眼。
  他看得微微入神,一个什么东西直接朝面门砸,惊得他侧头一躲,发现是玄真子的随手丢来的杯子。
  ——这臭道士!
  他看自己媳妇怎么了!
  玄真子已经骂道:“你要想太阳下山前能家去,你就老老实实干活!”
  梓妤也朝他看了过来,弯着眼朝他一笑,那样甜美明艳的样子,让他忙移开眼再度和一堆木头做斗争。可是不一会,又偷偷回过头去,但她已经在跟玄真子继续说话了。
  玄真子迫切地想知道梓妤嘴里的人是谁,压低着声音再度细问,梓妤无奈地摇摇头回道:“我也没看清他的面容,但他自称朕。”
  梦里一切都不真实,唯独那声自称,还有他俯身拿唇贴在自己脸颊的时候,那种由她内心散出来的厌恶是真实的。
  让她醒来之后,一回想起,就忍不住打激灵。
  当然她没有细说,只说自己落在他手中,被质问……“我在宫里出了事,落水的时候太子到了湖边,或者是因为白日那些事情,我才梦到这些荒唐的事。”
  但她对太子并没有那种厌恶的情绪,也不应该会有,所以现在越想,倒觉得自己的梦才是荒唐的了。
  玄真子闻言沉默着,又似乎是思绪飘远,不知又沉浸在什么过往里。
  梓妤就没打扰他,站起身走到许嘉玄身边,把从袖子里拿出来的帕子递给他:“擦擦汗。”
  许嘉玄放下手中的木刨,去接过,往额头贴了贴。轻风将手绢上的淡淡香味送到鼻尖,他动作略顿了顿。
  此际去玄灵寺厨房的绿茵回来,小东西飞在她身侧,身后还跟了浩浩荡荡一群玄灵观的小道士。
  “——梓妤姑娘好!”
  齐刷刷的问好声气势磅礴,差点惊掉了许嘉玄手里的帕子。
  玄真子也被吓得跳了起来,一看一堆大大小小的玄灵观弟子都眯着眼笑,十分高兴地看向梓妤。
  梓妤也被他们唬着了,好一会才缓过来,笑道:“你们怎么都来了。”
  “听绿茵(姐姐)说姑娘回来了,我们就都来给姑娘请安。”
  话落,完全忽视还在院子里的玄真子和许嘉玄,一窝蜂就冲到梓妤跟前,把许嘉玄直挤得退到篱笆旁,开始给她手里塞东西。
  “这是我偷偷晒的腊肉!”
  “这是我藏的腌菜,上回我师父找我要,我都没舍得给的,就是要给姑娘留着。”
  “我我我,这是我一早上山摘的野菜,正嫩着呢。”
  “姑娘,他们的都不好吃,我这春笋昨儿道长还夸好呢。”
  一堆我我我和吃食名字就在围着梓妤久久没散,梓妤手里都拿不住了,只好一样一样又放到地上,感激地和他们道谢:“谢谢诸位,我这也吃不下那么多。”
  不知人堆里是谁喊了一声:“您带回京城里慢慢吃,听说您出嫁了,夫家的吃食您也未必用得惯,还不如我们玄灵观里惯吃的。”
  就杵在一边的夫家人许嘉玄:“……”怎么就吃不惯了,难不成他们许家的厨房就不会换着花样给她做嘛?!
  一群臭道士!
  他把帕子一把揣进怀里,伸开手臂就往里挤,黑着脸呼喝着要他们让开。
  一个年纪和他不相上下的道士被踩了脚,回头见也是个穿着道袍的,但是面生,就是长得十分俊。那位道士当即就横眉坚眼,一屁股把他给撞开了,嘴里还骂道:“长得俊就不用排队了?边儿去,不懂规矩!”
  许嘉玄被撞出人堆,一张脸黑得跟锅底似的。梓妤正好瞅见,笑得眼泪都要出来,怕那许煞神真要发脾气,都把送来的东西快速收好说道:“我一定都带回去,你们也快忙去吧,观里估计不少香客呢,一会玄真子道长又该罚你们。”
  道士们总算看到玄真子了,都面面相觑,霎时寂静一片。
  有人小声喊道:“快跑。”
  刚才都往里挤的道士就一哄而散,跑得一阵尘土飞扬。
  许嘉玄冷着脸上前,拿袖子捂住梓妤的口鼻,冷笑道:“这观里的道士还真没有规矩!”跟他们的道长一模一样!
  说着还拿眼去瞥玄真子,玄真子被他指桑骂槐地一眼气乐了,故意恶心他说:“小鱼心善,观里的那么些道士,个个几乎都得了她的好,对她都喜欢得很。不像有些人,怎么疼人都不懂!”
  许嘉玄被反噎得脸上阵青阵白,每一个字都扎他心头上。
  他也看到了,刚才那些道士是真心喜欢梓妤,哪怕只是单纯那种喜欢,他心里也不是滋味!
  绿茵早习以为常,不用吩咐自发地去把一地的东西拾起,面上还很高兴:“等带回府里,奴婢给您下厨,还是玄灵观小道长们送的食材做出的菜香。”
  小东西停在梨树上,展着翅膀也跟着说:“香,玄灵观的菜香。”
  许嘉玄直听得冷笑连连。
  中午的时候,绿茵下厨,做了一桌的菜,用道士们送来的不便携带食材。虽然只有一条鱼是荤菜,卖相看着也一般,味道却极好。
  许嘉玄尝了两口,终于知道绿茵刚才的话并没有夸大。
  玄真子吃得赞不绝口,还回味着:“小丫头做饭也香,有些日子没吃着了。”
  “下回您下山到侯府来,我做给您吃。”
  许嘉玄就眯了眼,梓妤还会做饭,玄真子还经常吃?这么一想,刚才还觉得香的菜,这会就觉得没有滋味了。
  用过午饭,梓妤喝了药,被玄真子赶回屋说该歇一会,太阳再好也不能久晒。她只好在炕上午歇,耳边不时传来许嘉玄还在刨木的声音,一时竟觉得心中再安宁不过,那个梦带来的心悸似乎就此散去。
  许嘉玄把床板抛光过后用核桃油抹了一遍,在院子里晾晒,洗过手进到里屋一看,梓妤侧着身蜷缩着睡得正香。
  没抹口脂的唇亦艳红诱人,微微张启着呼吸。
  他眯了眯眼,弯腰低头,她身上的淡淡香味就又袭入他的呼吸中,但他到底是停住了。
  还是别把她吵醒了。
  他就再度出去院子,坐在她早上坐的位置,守着几块床板等它们干透。
  梓妤没过一会还是醒来。绿茵把要带回京的东西收拾好,袖了里还别着封信,不久前才有人送上山来的,回屋就见她拥着被子靠坐在大迎枕上。
  “姑娘醒来了。”绿茵去桌边倒来水,送到她手里,见她喝了才把信交给她。
  梓妤拆开看了眼字迹。
  是南镇抚司的莫千户送来的。
  “陛下在让查给太子送信的人。”
  她把信给绿茵,绿茵也不看,直接投进炭炉里烧掉。
  “是该查。您这么些年暗里看着都没出现过这些事,如今皇子们个个都长大了,就兴风作浪了。前不久才在宫里磕了一回,如今又有人算计殿下到湖边,要不是您机灵躲到一边,又正好许副使来到,不然殿下跳不跳进去救您,都不能讨好。”
  跳下去了,许煞神膈应,没跳下去相救,陛下那头知道了也该膈应。
  那报信的人,算是歪打正着,把太子逼到死胡同里。
  梓妤对落水一事倒不在意了,无所谓地笑笑:“罢了,过了就过了吧。就是芳嫔估计记恨上我了,来信说她在陛下那头哭诉求情,被陛下斥骂,一分情面没留。”
  “一个娘家没落的嫔妃,生了个敢草菅人命的女儿,倒还有脸哭。她那点小手段谁人不懂,若不是会唱几曲小调儿,陛下也不能看上她!”
  说罢,却见到梓妤难得冷了脸,淡淡看过来的眸光像屋檐上的寒霜。绿茵就闭上嘴,神色讪讪。
  她太口没遮拦了,夫人最会唱小调,姑娘多大了都还喝着哄她入睡,而姑娘最烦心听陛下哪些女人有着夫人的影子。
  绿茵安安静静站在一边,不敢再随意说话。
  良久,梓妤却突然开口说道:“让莫千户拿我名义,给太子写个请安折子吧。”
  “姑娘?”
  绿茵一惊。
  “他应该是知道了南镇抚司和我的关系,写吧。”
  “可是这么多年来,您都不曾正式露面的。”绿茵迟疑着说,又想到什么,“您是担忧这两回北镇抚司都没能查出真凶,殿下要迁怒到许家身上?”
  不然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上请安折子,明明陛下已经不让北镇抚司再查这些与太子案件相关的事情。
  梓妤摇摇头:“不,我只是想知道,他要做什么。”
  从穿那种掺棉的衣裳开始,到自导自演撞到额头,她倒要看看,他究竟想做什么!
  不管是不是另有人在背后再谋算储君之位,太子最近这些举动就不正常,分明是在引起注意,把他自己推到风口浪尖上。
  这不但是给太子在添麻烦,也会让暗中为储君做事的南镇抚司添麻烦,那么一个任性的主乱作,万一就被别人钻了空子呢?
  绿茵见她说得坚决,一时也不知道要怎么回,而且也想不明白,一个请安折子,怎么就能打探出太子想要做什么?
  姑娘有时候心思太深了,夫人也是心思重,才……她猛然转头朝后边连呸三口,梓妤被她吓一跳。
  这丫头,一惊一乍的做什么。
  许嘉玄带着梓妤下山的时候,床板还是没能干透,而且只上一层油肯定是不够的,只能是搁在屋檐下再晾凉,等玄真子晚上过来再拾进去。
  玄真子送他们下山,还给梓妤一小瓶子的药丸特意地交待:“这些是滋补养身的,你在月事来后就吃上一颗,平时若是觉得精神不济,也可吃上一颗调养。希望再见你这小丫头的时候,有好消息。”
  梓妤接过瓷瓶,还没反应过来,许嘉玄已经冷哼一声:“自然会有的!”
  她这才明白玄真子说的是什么意思,捏着瓶子去瞅许嘉玄。
  他还真自信。
  回京的时候,许嘉玄还是没有骑马,跟她挤在马车里。梓妤风寒未好,一路颠得昏昏沉沉,睡过去都不知道,只依稀觉得自己被人搂在怀里,他身上很暖和。
  ***
  太阳落山,天地间的轮廓都在霞光中渐渐模糊,周锦成一路风尘仆仆从城外回来。
  他自打被降职后,就一直战战栗栗地做事,明德帝让他去探着平王世子进京情况,他就带着人沿路布置。
  今天总算有最确切的消息,这才匆忙进宫面圣。
  残阳在他身后色泽如血,他忐忑地跪倒在明德帝跟前,禀道:“平王世子一路快马,最迟明日下午就能进京了。”
  明德帝早把平王世子的事忘在脑后,听到时还愣了愣,想起平王世子就赈灾款一事要替父进京送账本。
  平王是个懦弱性子,一点风吹草动都是先来找他表忠的人,他闻言只淡淡地说:“那你就让礼部的人安排着,莫让世子觉得朕这皇叔父对他们有所怠慢。”
  这样说已经是给平王天大的恩典,实则是明德帝做给天下藩王看。告诉各地藩王,只要你们都乖乖地,我都会以礼相待,我舒心,你们也舒心。
  周锦成应是,转而再去一趟礼部,把事情交待好。
  明德帝则去了吴皇后那头,太子也在,要陪着吴皇后用膳。吴皇后见到他很高兴地迎上来,眼神也比昨儿清明许多,看样子是恢复得差不多。
  晚善过后,太子送父皇回宫,被父皇拍着肩膀说:“辛苦你了,你也别熬坏了身体,要疼惜着自己。”
  太子微微一笑谢过,眼里却没有情绪,眼神都淡淡的。明德帝看在眼里,只当太子因为这几天的事情存了心思,轻轻一叹,让他也早些回去歇着。
  当晚,太子就接到南镇抚司送上来的一封请安折子。
  折子内容十分平常,表达着关切之意。
  他看着就想丢到一边,不料低头看到署名,当即就又拿到眼前。
  但是字迹还是他熟悉的莫千户的字迹,唯独署名写着梓妤二字,是她吩咐人送进来的?
  那么多年来,她首回署名送折子,还是一封请安的折子。她倒是终于肯露面了。
  太子手指轻轻点在她的名字上,转身就去到烧得正旺的炉子前,把折子给投了进去,看着纸张被一点点卷入火舌中。
  ***
  许嘉玄在梓妤去沐浴的时候也收到锦衣卫里一些消息,当中就有明德帝让南镇抚司去查太子被引去湖边一事。
  他思索片刻后说:“让我们的人也盯着些,莫立鸿与我们来往不多,常是陛下召见,让他们别露了马脚。再有,再查查东宫走水那个咬舌自尽的太监,肯定还有我们没注意到的事情,宫里的人,哪里就真的能干净得没有任何蛛丝马迹。或者让他们查查东宫走水前,有没有哪个太子跟前伺候的失踪或是离宫的。”
  太子自导自演,意欲何为,他觉得很关键,不然堂堂一个太子撞着头玩儿?
  就凭太子额头上那道疤,他也得注意着太子的一举一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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