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打着要给明德帝禀事的口号来的。
皇宫仍旧是梓妤印象里那种庄严深沉,即便满目翠绿,宫墙朱红刺目,还是给她十分不喜的感觉。
这宫里的男人女人,进来了,就都事事不由已。
她在走进坤宁宫的时候打起了精神。
可见到吴皇后,着实把她吓了一跳。
“娘娘?您怎么两日如此消瘦了?!”
吴皇后坐在凤座里,眼底下都是乌青,脸颊瘦得都要凹下去了,看着十分没有精神。
“梓妤来了,快坐。”吴皇后轻轻抬手免她行礼,说话亦是轻飘飘的。
梓妤忧心忡忡地坐下,眸光殷殷看向吴皇后。
她看人时都是那种全神贯注的,再真诚不过,眼里的关切叫吴皇后心中一暖,可是想到那封信……吴皇后慢慢攥紧手中的帕子,也不多话,吩咐宫人拿来一个盒子。
宫人将锦盒双手捧到梓妤跟前,梓妤迟疑了片刻,伸手去打开。
里面是一支流光溢彩的金凤步摇,红宝石做眼,尾羽是金子拉成薄片,每一根羽毛都雕刻得栩栩如生。
这么漂亮的步摇,让素来不在意饰品的她都惊艳不已。
她细细打量着,吴皇后见她看得认真,微微一笑,说道:“这原本是要给你母亲的,我想给她出嫁时送去的,可惜没能送出去。如今给了你,也算是了了我一个心愿。”
“娘娘……”
这居然是要送她母亲的。
可是一个臣妇戴这个,是不是太过招摇了。
吴皇后看出她有推辞之意,嗔她一眼说:“难道,你还要让我再把这遗憾留着?还是觉得,你的生辰,我却给你件旧物当生辰礼,不高兴了。”
梓妤忙站了起来说:“臣妇没有这个意思,是受宠若惊。”
“那就收着。”吴皇后一锤定音,梓妤只能朝她福礼谢恩。吴皇后又说:“你早早进宫,辛苦了,知道你家里必定有宴请,我还是再耽搁你一些时间,你陪我用过早饭再回去。这一路匆忙的,肯定什么都来不及用。”
皇后好意,十分体贴,梓妤当然不能拒绝,露出笑容来陪着她落坐用早饭。
宫里的早膳实在是丰盛。
粥食分甜咸,糕点亦是七八样,再有小菜,包子一应的,满满当当摆了整桌。
吴皇后还亲自给梓妤夹菜,让她不敢不吃,悉数都塞到嘴里。
脸颊鼓鼓的,像是只进食的小松鼠,再可爱不过。
吴皇后看着看着,温柔地笑了,再让她又喝了半碗甜粥才作罢。
梓妤最后被撑得连坐都坐不直,快要瘫进椅子里了。
吴皇后仿佛就又看到了当年的好友,家里人在她们及笄后,就不让她们多吃,怕在嫁人吃得太胖身形走样了。
然后两人就偷偷约到一处,各自带一堆糕点吃食,或者是酒楼里打饱的吃食,藏起来一顿狼吞虎咽,满足口欲。
她们吃得了是这么撑着坐不直。
少女时期的趣事让吴皇后神思有些恍惚。
梓妤觉得自己这时姿态实在不好看,便想着索性早点告退,慢慢走出宫也好能消食。
可吴皇后却是在这个时候神色一凛,站了起来,朝梓妤说:“你且在这儿坐会,我去换身衣裳,一会你再出宫。”
被人先抢了话,梓妤这个时候就不适合再多说了,只好依言再度坐好,目送吴皇后进了内寝。
张公公跟着进去了,进去前还打量了几眼梓妤,神色不明。
内寝里,吴皇后已经坐在妆台前,神色坚定的摘掉发髻上的金簪,把头发放了下来。
“你去拿本宫的早些年穿的披风,跟我出去一趟。”
“娘娘?”
张公公手一抖,想到什么:“您这是要去哪里?去不得!”
吴皇后却再坚定不过,根本不理会他的话,把头发拢在脑后,冷冷扫他一眼。
张公公只能一跺脚,转身去找出一件素色的披风。
吴皇后又让张公公领着她,按着原本就安排好的计划行事,从内寝的窗子艰难爬了出去。站直的时候,她都已经微喘,爬个窗就让她浪费不少力气。
她将兜帽把头上一罩,在张公公焦急想劝又不敢劝的眼神中,让他把自己背着,她装作昏倒的样子就那么趴着一动不动。
张公公闭了闭眼,到底是背着皇后一步一步避人耳目走到偏远的一处宫殿。
那宫殿荒芜,门半掩着,张公公推开快步进去,又再把门掩上。
视线扫了圈长着杂草的院子,咬咬牙,往大殿里去。
可哪知才踏进大殿门,他脑后一疼,竟是直直栽倒,失去知觉。
在他倒下的时候,有人伸手一把将他背后的人接过来。正是这个时候,吴皇后睁开眼,才看清那张无害的面容,脖子就被人狠狠掐住!
“你居然敢失信,自己装扮成她过来?!”
吴皇后的脸被憋成了青紫色,想说什么,因为被掐了喉咙,只能发出破风箱一样的声音。
而那只掐着她的手,也越来越用力。
当她神识都要模糊的时候,却被对方如同烂布一样甩到一边,背狠狠撞在地上,疼得她眼前发黑,又拼命咳嗽起来。
刚才掐住她的人,眼里都是恨意,咬着牙,额间的血管都狰狞突起。他死死握着拳,似乎是在克制什么。
吴皇后好大会才缓过来,又惊又后怕,颤抖着喊了声:“平王世子……”
她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是平王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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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破落的宫殿里都是腐朽的味道, 直呛入人口鼻。
吴皇后说句平王世子, 便被咳得说不出一个字来, 苍白的脸也覆上不正常的红晕。
平王世子站在她跟前,居高临下睥睨着。他逆着光,平素让人觉得无害的面庞冷酷无比,吴皇后好不容易缓过气来,抬头便又撞入他凌厉的双眸中。
吴皇后头皮发麻,慢慢往后缩。
“皇后娘娘都敢亲自前来一探究竟,怎么这会倒是怕了?”
平王世子嘲讽的声音响起, 让往后躲的吴皇后僵在原地。
他说了一句,并不满足:“娘娘的心善良得很,明知道那是个自己丈夫跟别人生的野种,还如此大度, 不惜以身试险都要保全她?果然堪当贤后一名。”
吴皇后脸上的血色当即褪得干干净净, 心里有个声音惊恐地喊着,他果然知道!
可是他怎么知道的!
妇人的惶恐落在平王世子眼里, 叫他觉得有那么几丝快意, 往前走了两步,蹲下身与吴皇后平视。
他有一双清亮的眼眸,平时看人时眸光再清澈不过, 可此时他这双眼眸哪怕再澄净也是让人感到可怕的。
他还一手按在吴皇后肩膀上,不让她再往后缩,说道:“你就这么坏了我的好事,你说……我们结的这个仇, 我该怎么报?”
说话间,他的手从皇后肩膀慢慢滑到她纤细的脖子上,在吴皇后浑身颤抖中又一点点收拢手掌。
语气叫人不寒而栗:“你这皇后也实在是做得痛苦。为了家族,你选择嫁给帝王,还帮他养着别人的孩子,你午夜梦回就没有一点儿怨吗?还是说……你只不过是贪恋皇后之名带来的荣耀,无所谓是谁喊你母后,而其他人更是活该被你玩弄在股掌间?”
他每说一个字,吴皇后心尖上就像是被划了一刀,鲜血淋漓,疼得她神思恍惚。恍惚间,年少时遇到的那个人闯入脑海,眉眼竟是和眼前的平王世子重合,让她猛然尖叫:“他告诉你的?不——他早就死了!死了!都死了!!”
吴皇后突然发狂了似的,尖尖的指甲一下就抓到了平王世子手背上,叫他吃疼缩了回手,下刻恼怒地甩了吴皇后一巴掌。
那一巴掌直打得吴皇后摔倒在地,手掌重重蹭在石板地上,被划出了好几道口子,嘴角亦破了渗出血丝。
“贱人!”平王世子站起来,冷眼看着狼狈的吴皇后,恨意在胸膛中翻涌,有些话要冲口而出,却还是被他死死压了回去。
此时外头响起轻轻地一声世子,不知什么时候来了一个人,就站在门边上。
“该走了。”
平王世子闻言,看也没看吴皇后一眼,冷着脸转身就走。
他的衣摆消失在门口,身后是吴皇后大哭的声音,断断续续说着:“我没有害死他,不是我,不是我……不是我……”
平王世子恍如未闻,出了那荒芜的宫殿,接过来人递来的棉布再把胳膊吊起来,小心翼翼往乾清宫方向再走去。
他身边跟着小内侍见主子眼神阴沉,忐忑地说:“世子,吴皇后怎么没按您的计划把人骗过来,您还暴露了,我们是不是要……”
把人灭口了?
“这里是禁宫,不要妄动,我们的人经不住折损。”平王世子压着怒意说道。
他此回进京,一切都算得妥当。
先是把封地赈灾款贪墨一事参到皇帝那里,本想让陈家和许家再斗上一回,结果周锦成那个蠢货无意毁了他的算计,让陈家和许家反倒关系好了。
顺势找了借口进京,哪知太子那头更是失算。从走水引得他猜忌四皇子,却不想太子如此沉得住气,一点动作都没有,让他无从下手。
好不容易找着机会,发现惠和公主是个蠢货,挑唆是挑唆成功了,然而也没能离间许家、太子还有陈家。
最让他生恨的是,惠和到疯马再到丽嫔,太子都一一躲过去了,连狼口也一并躲去,明德帝最终也没能因为丽嫔的事情而和太子生罅隙。
一而再的失败让他焦躁,更何况很多事情和他经历过的都不一样了。
明德帝藏着的那个女儿居然嫁给了许嘉玄。
只要想到这点,他就不安,让他连回旋的余地都没有了。
忆起旧事,平王世子不自觉地伸手按了按胸口,仿佛被她扎的那一刀又在作疼,他好不容易得到的一切都毁在这一刀上!
内侍远远见着乾清宫的屋檐,侧头一看主子脸色铁青,提醒道:“世子,快要到乾清宫了。”
平王世子闻言忙敛了神,神色放松,挺拔的身姿亦突然矮了几分。
许嘉玄在给明德帝禀了事务后,因为要给平王世子送行,帝王索性留下他一起用了个便饭。这会明德帝已经去歇着,他与太子和几位皇子都在配殿,等去方便的平王世子回来,就能散了。
不过许嘉玄记挂着梓妤,想了想,就给太子投去几个神色。
太子揣着明白当糊涂,根本不作声让他到皇后宫里去接人,可把许嘉玄气得直瞪眼。
“叫诸位久等了,实在是抱歉,怎么突然就闹了肚子。”
平王世子一脸尴尬笑着进来,朝众人一揖礼。
太子总算说话:“那我们就送送堂弟。”
众皇子没意见,把这个平王世子送走,他们任务也就结束,可以回府松泛。
许嘉玄终于憋不住,朝太子拱拱手:“臣的妻子去给了娘娘请安,臣这头也不好直接就那么出宫了,还劳烦太子殿下派个人去带个口信。”
太子嘴角一扯,众人都看着他,他也不好拒绝,颔首喊来人吩咐了到皇后宫里去。
许嘉玄这才跟着这些皇子的身后,慢慢往出宫方向走。
梓妤在坤宁宫里坐了好大会,也没能见到皇后再出来,犹豫再三要不要喊个宫人去问问。不想太子派来信口的宫人倒是前来,她便顺势告退。
然而在大殿伺候的小内侍进去许久也未出来,叫她越发觉得奇怪。
难道是吴皇后有什么不舒服。
正是疑惑的时候,她终于见到吴皇后身边的张公公。
“世子夫人,娘娘有些不舒服,这会睡下了,奴婢也没好喊醒她。奴婢送您出宫,回头奴婢会跟娘娘禀明。”
皇后睡下了呀。她朝寝殿方向看了一眼,点点头:“那就有劳公公了。”
她抱着吴皇后给的锦盒,跟在张公公身侧往出宫方向去,走到半路,她看到张公公鞋子上沾着草屑和厚厚的灰尘。
眉头皱了皱。
坤宁宫里有宫人不用心吗,怎么张公公脚上那么脏。她视线再往上打量,发现不但是脚上,他衣裳也皱皱巴巴,沾了不少灰。
虽然不是成片,可是一看就是整理过还没清去的痕迹。
她多看了几眼,把这些疑惑都藏在心里。禁宫里的人和事,她可一句也不能多嘴。
此时的吴皇后并没有睡下,而是红肿着脸坐在内寝的炕上发怔,平王世子说的每一句话都回荡在她脑海中。
刚才是因为震惊和害怕,让她失了去思考的冷静,如今回到宫里,后怕之余也察觉到异常。
为什么平王世子会知道当年她曾和那个人有过来往。
那人虽然是平王的表弟,和平王自小长大,但平王世子不该跟他有接触才是,即便是有那时平王世子才多大。是个还没足岁的小婴儿。
所以她与那个人短暂的来往,平王知道?是他告诉了平王,平王世子所以才得知。
她手里攥着的帕子被指甲都刮出了丝,平王世子骂她贱人的狰狞样子又浮现在眼前。
平王和平王世子把那个人的死归结于在她身上,但平王世子暴露了又没有对她动手。他既然能在宫中走动不叫人发现,肯定是有他的人在暗处,处理了她易如反掌,却是连一句威胁都没就走了。
平王世子对她的恨意太过明显,让她都以为自己必定躲不过去,偏他走了。
这是不是说明,平王世子根本不屑对她动手。
——还是她一切都被掌控在他的手中?!
平王世子究竟要做什么,为什么又要把梓妤骗过去,为什么还知道太子跟梓妤的事!!
越来越多的疑团让吴皇后打了个激灵,慌乱地朝四周张望,眼泪也跟着落了下来。她沉默地落泪,手在无意识中慢慢覆上平坦的肚子,眼神悲伤又绝望。倏地,她抬手将炕几上放的果盆一把掀翻在地上,几颗福橘滚到她脚边,她疯了一般将它们都踩了烂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