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太经——孟中得意
时间:2019-03-06 09:17:56

  睡到一半,突然做起了梦,噩梦。
  梦里是高二体测,一圈人里,她的肺活量最低,只有1800,搁往常她测完就走人,低点儿也没人知道,可偏赶上那个穿白大褂的男人说她呼气方式不对,让她再测一次,她拼了全力去吹,连脸都憋红了,大脑半空白,几乎站立不住,可数值一直停留在1800上不见升高。
  实在丢人。
  她觉得自己是憋醒的。
  眼睛半开半合中听见另一个人的心跳。从蚕丝被里伸出手去摸那人的脸,鼻子很挺,眼窝很深,耳垂也是很熟悉的,于是眼睛也懒得睁开,维持着刚才的姿态,任他动作。
  路肖维小时候得过哮喘,为此去练了游泳,不过到初二他便不参加任何比赛了。钟汀认为他不走职业是很明智的选择,他的先天条件并不算十分好,腿太长了,真正适合游泳的身材是菲尔普斯那样的五五分。
  他最好的成绩是全国青少年马拉松游泳比赛冠军,不过那个比赛只举行了一届便没了下文,因为第二届参赛的人数没到要求,毕竟公开水域不比游泳池,不仅有可能被水草绊住,还有可能遇到鲨鱼,而且一万米一气游下来还是很考验体力的。
  组委会后来还给路肖维打电话,让他再去参加一次,他拒绝了。
  于是他成了这个比赛历史上唯一的冠军。
  一个能游马拉松的人,通常肺活量很大,且耐力很好,好得可怖。
  这天月亮很大,月光透过窗帘照进来,卧室好像黑色墨水被水刚浸了一般,灰黑且混沌。
  她闭着眼睛,想起以前看过的一本十八禁,是个男人写的,只能是男人写的,主题比“通往女人灵魂的通道是vagina”还要恶意得多,那书的主角是武曌,这个中国历史上唯一的女皇帝,最终同意让位李氏,是因为她的男宠威胁她要自宫。
  书里,这位女皇帝向宫人炫耀,“此畜物独我能当之,然几死者数。若汝等,死已久矣。”
  真是天赋异禀。
  钟汀一介凡人,并无此等天赋,只觉得同样头目森森然。她早就做好了疼的准备,但没想到这时间如此漫长。
  她或许应该掉几滴眼泪下来,有一次她因为困倦流了两滴泪结果他温柔了许多,可她现在不困。她固然泪腺发达,不过为疼而哭是很丢人的。她不惯自己这个毛病。
  后来昏昏沉沉又做起梦来,梦里灰黄一片,一个女人抱着福尔马林的标本笑,露出细而雪白的牙齿,笑容森然却又不乏满足:他到底是属于我了。
  醒来背后发凉,去握他的手,手心温热,他现在不也是属于她的么?
  她睡得晚,却醒得早。
  披了衣服靠在床头去摸他的脸,觉得这人长得确实很好,鼻子眼睛嘴巴无一不好,有做拆白党的本钱。
  就算她要赚钱养着他,也不算亏。
  她没有赖床的习惯,洗漱完穿着睡衣在厨房磨刀。她坐在一张矮方凳上,刀刃和磨刀石发生摩擦,刀光火石间,她竟然有一种杀伐决断的错觉,仿佛她握的不是一把菜刀,而是一把□□。
  刀架上最贵的刀是一把重房作锻地牛刀,路肖维送给她的生日礼物。
  不过用得最趁手的是她手上这把刀,一把几十块的湖州菜刀。
  这一幕被路肖维收尽眼底,“我总有一种感觉,我或许会死在你手里也说不定。”
  钟汀回过脸去看他,他还穿着一身藏蓝色睡衣,睡衣最上面的两颗扣子开着,头发蓬松,是没梳的样子,他一只手抄在睡裤口袋里,另一只手的食指和中指夹着香烟,在那儿深吸缓吐,烟雾让他的脸变得不那么真切。如果他没抽烟的话,或许她会以为自己在梦里,梦里他才十八。
  十一年过去了,这个人还是回到她身边了。
  再遇到的时候,他当然不是留着一片空白等她描画,可这副浓墨重彩的油画确实是她盖的章。别人曾在上面挥毫泼墨有什么要紧。
  人应知足,知足常乐。
  “像我这样的贞洁烈女是要择一而终的,谁盼着你死,我也不能盼着你死啊,你死了我不就守寡了?”
  他拣了一把餐椅拿到她旁边,很随意地坐了,然后很认真地垂下头来看他,他没戴眼镜,所以看向她的眼神显得欲说还休十分深情,可他看个玻璃杯也是那副眼神。这眼神做演员当然是好的,但要去生意场上同人厮杀,还是遮起来比较好,毕竟面对的大都是男人。
  所以他常年戴一副平光镜。
  路肖维公司发了那么多通稿,通稿上绝对不会写路总的一副白水牛角镜架要几十万。
  他不喜欢说谎,可也不喜欢言无不尽,只说有保留的真话。
  不过他抽中南海点八是真的。不光朴素,还爱国,身体力行支持祖国的烟草事业。
  那烟圈几乎要喷在她脸上,她仰着头看他,“吸烟有害健康。”
  “油烟也有害健康。”
  “人可以不抽烟,但不可以不吃饭。”
  “但你可以不做饭。”
  她想说我不做饭你吃什么,后又想起他可以吃食堂。
  路遇的食堂是网红食堂,许多记者都去那儿打过卡。
  她的刀早就磨好,她站起来能看见他头顶的脑旋。
  “赶快去洗漱吧,洗完吃饭。”她突然想去摸摸他的头发,可手停留在头顶又收回去了。
  他很讨厌被摸头。
  很久很久以前,她从背后摸他的头,结果是她的手腕骨折了。
  手腕留了疤,越来越淡,如今淡得竟然看不见了。
  她同钟教授说是自己骑车摔的。
  对于这房子,钟汀做的最大的改动就是把厨房和饭厅打通。
  尽管没有任何科学依据,但她坚信饭要挨着炉灶吃才能最大程度地保留饭香。虽然厨房加餐厅加起来将近四十平,但在钟汀不断地添锅加碗下,依然显得满满当当。为了安放那个直径六十六厘米的竹蒸笼,她买了一个只有饭店里才用的大灶。
  两个人对坐着吃白水煮馄饨。
  桌上摆着一只梅子青瓷胆瓶,可惜里面不仅没花,连水也没有。
  馄饨汤没有任何调料。她走的时候,柴米油盐酱醋还是在的,这些过期食物应该早就被扔掉了。冰箱空无一物。
  她今天应该去采办一些,否则实在不像个家。
  他又戴上了那副平光镜。
  这人脸窄,眉骨高,眼窝深,戴眼镜倒也十分适宜。
  “我看到你的眼镜总是想到潘金莲的大红绣花鞋。以前我不知道潘金莲为什么同西门庆行房的时候还要穿着红鞋,后来在书上看了那真的三寸金莲,确实很骇人,心想还是捂着点好。可你这眼睛,这么漂亮,总是遮着也不觉得可惜么?”
  他瞥了她一眼,然后继续低头舀了一只馄饨送到嘴里,“在饭桌上说这个,你不觉得有些恶心吗?”
  等他碗里的馄饨都吃完了,他单手拿着碗走到她面前,俯下身将自己碗里的馄饨汤舀了一勺递到她嘴角,然后定定地看着她。
  她被看得愣了神,下意识张开了嘴去喝那勺里的汤水。
  抬头看见他冲着她笑,是那种恶作剧得逞的笑容。
  等她目睹他施施然把剩余的汤水都倒了,她才想起来自己这是受了骗了,他在报复她刚才的玩笑。
  他一定是想到了水浒里的那句“饶你奸似鬼,喝了洗脚水。”
  他虽然也是北方人,不过一贯反对原汤化原食的说法,曾有一次将饺子汤地比作洗脚水,这馄饨汤如和饺子汤如今也没甚差别。
  真是笨啊。
  她感觉脸上一阵发烫,“你倒是不恶心!”
  三十只馄饨,他吃了二十个。
  “今天去我爸妈家,下午三点我回家接你。你有事儿吗?”
  她愣了一下,“没。”
  路肖维在家排行老三,上面有两个姐姐。在一线城市生三个孩子的实在少见,用钟教授的话说,那是板上钉钉的重男轻女。
  重男轻女有两种典型的教育模式。
  第一种是强调儿子的权利,苛刻女儿,把家里的全部教育生活资源集中在儿子身上。
  第二种是凸显儿子的义务,娇养女儿,而对于唯一的儿子则要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以使其能承担传宗接代光宗耀祖的重任。
  很不幸,路肖维属于第二种。
 
 
第4章 
  路肖维一走,钟汀就去了使馆附近的那家菜市场,骑车去的,共享单车。想来惭愧,她丈夫的钱财大都是靠汽车得来,她却连个代步车都没有,如果学院里的安家费到手,倒是可以考虑买一辆二手车去买菜。
  相比超市,她更愿意去菜场。她在美为数不多的乐趣之一就是去逛派克市场,那甚至比博物馆更吸引她,也没什么目标,只是逛,有时逛了半天只买几个西红柿回家,回家路上有一种很家常的微末的喜悦。去胡佛研究所抄笔记,白天用如医嘱一般的字体记录,晚上再用电脑录入,抄了两个星期,中指甚至磨出了茧子。
  回校的时间紧迫。下午两点的飞机,她在赶去机场之前还是抽空感受了下湾区的农贸市场,没想却遇到抢劫,或者是强迫式乞讨更为恰当。那个一米九高的黑人哥们,拦在她面前,先夸她“nice shirt”,然后又要“twenty dollars”花花。她身上现金不多,想到还要打车,便谨慎地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两美元,想了想,又把手里牛皮袋的夹心面包送给他,那大哥竟也没推辞。
  在老家当然不会遇到这种情境。她推着一个便携式手推车,边走边看两边的摊位,许多摊位上显眼的位置都放上了二维码,大抵是与两年前唯一的不同。阳光很好,她的马尾梳得很高,脖子上有细细密密的汗珠。经太阳一照,有些亮晶晶的。
  置身菜市场,竟忘记了热。米面只能买两千克一包的,多了实在拿不了。可是当她在香料摊位的时候,还是忍不住买了几个盆栽,百里香、鼠尾草、苏子、薄荷……这些她之前都在家里养过的,不过出国前和家花一起都送了人,路肖维自然是靠不住的,只是没想到他把唯一留下的铃兰也给送出去了。
  东西太多,自然不能骑车,坐地铁也招人嫌,只好打车。只是网约车软件上一直没人接客。
  就在她一手扶车,准备在闪送下单的时候,身后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钟汀。”
  回头一看,一个头发泛白的男人戴着墨镜冲着她微笑,那人白T配黑色短裤,脚下穿着一双白底黑梆的敞口老布鞋。
  如此混搭的只能是陈渔。
  “回来怎么不跟我说一声?开车来的?”
  钟汀面无惭色,“骑车来的。”
  他晃了晃手里的袋子,“我来买鱼,捎你一段儿吧。”
  钟汀正愁没法回家,当然不会推辞。
  陈渔还开那辆英菲尼迪。
  这车曾闹出过不少笑话。陈渔去加油站加油,大姐问都不问,直接加92汽油,在他提出要加98的时候,大姐还劝他有这钱咱换辆好车行不行。不过即使屡遭误会,他也没想换成同价位的奥迪。
  他讨厌和大多数一样,视迎合时尚为最大耻辱,可上天偏偏跟他开了个玩笑,让他长了一张时下流行的偶像明星脸,且是灵魂最为干瘪的那一种,仿佛视力表的第一行字,一望即知。
  他是少白头,不过从没考虑去染黑,他认为这是自己与众不同的标志之一,孰料这两年奶奶灰发色流行,有不少学生问他,陈老师您这头发上哪染的啊,理发师染得可太好了。
  至此,他才考虑去理发店染发,不过到底没成行。
  “什么时候回来的?”
  “我昨儿回来的。你知道吗?我去书摊上竟然碰上了亨利米勒《北回归线》的第一版,我给你带回来了。”
  “难为你还想着我。”
  “你这话可太客气了。”
  她在美国的两年,他给她用UPS邮寄过两次良乡板栗,海关也没截过,都顺利地到了她那儿。新熟的毛栗子,放在阳台通风的地方挂两天,便成了著名的风栗子,贾宝玉爱吃这个。良乡栗子比美国本土的小,壳薄,好剥。在异国吃到老友寄来的家乡栗子,其心理安慰远大于味觉享受。
  钟汀和陈渔是吃友,以吃会友。两人母亲是手帕交,不过友谊一开始并未延续到下一代。他俩性别有异,年龄有差,虽然都是N大史院的,但陈渔比她大两届。真正成为朋友,是她上大二的时候,他在她家吃到了糟鹅胗掌。
  后来他就时常拿着食材和食谱来钟家,与钟汀进行饮食上的探讨。
  陈渔现在在世界史教研室,主攻拜占庭史。
  “我买鳜鱼的时候还想到了你,你不在,我两年没吃鱼鲊了。”
  “袁枚说,明明鲜鱼,使之不鲜,可恨已及。鱼还是最好清蒸,鲊是农耕时代的产物,不宜多吃。”
  “袁枚还要戒火锅,也没见你少吃。话说自从你嫁了路某人之后,我还没吃过你做的饭。现代女性,嫁人后还是应该有自己独立空间。”
  “你这话可昧心,我结了婚就忙答辩的事情,饶是这样,你说你要吃肉鲊,我也给你做了。我出国前还特地送了你一罐莲鲊,一大钵槽香瓜,你总不会忘了吧。”
  “你倒记得清楚,可我指的不是这个,咱俩住一个小区,你可一次也没请我去你家吃过饭。该不会是路肖维反对吧。”
  陈渔和路肖维早有龃龉。
  最开始,为了阻止路肖维同欧阳谈恋爱,钟教授还试图撮合过欧阳和陈渔。
  当然两人都并没有任何意向。欧阳太出众了,光凭这一点,陈渔便不会爱上她。
  以他的长相家世,自然不缺示好的漂亮姑娘,可他在谈情说爱上也独树一帜,主张劫富济贫,只愿意把爱布施给那些相貌平平不善言辞的女孩子,发现及发明她们身上不为人知的好处。爱上漂亮打眼的年轻姑娘太容易了,那是绝大多数男人轻而易举都能做到的事,他不屑为之。
  而与他谈恋爱的那些姑娘,如果不是因为他,其他人根本不会注意到她们的存在。
  主张劫富济贫的人,通常也胸怀天下,他能发现普天下姑娘们的好处,也从不避讳在女友面前称赞其他姑娘的好,不但不避讳,简直堪称热衷。更别说什么保持距离。
  当然他也从不阻止自己的女朋友们和其他男人保持友谊。
  在他恋爱期间,为了避免他的女友误会,钟汀曾试图同他保持距离,为此还遭到了他的斥责,“如果谈恋爱需要让渡交友自由,那么这恋爱是极其失败的。”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