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抬臂,到套好背心,前后两秒。
程矜下意识地拿手指蹭了下鼻尖——没鼻血吧?
她就读的是楠都戏剧学院,虽然自己不在表演系,但声名在外,来搭讪她的男孩子也有不少是表演系、舞蹈系的美少年。除了花美男之外,也不乏练过的肌肉男,但程矜从来没在哪一个人察觉到这种强悍与美的完美糅合。
这大概就是健身房与战场的区别,一个是为了美而强大,一个是为了活下去而强大。
喻铮肩背腰腹的每一块肌肉,每一道伤疤,都宛如对一场战争的无声记叙,令程矜瞠目。
“你跑这里来干什么?”穿好背心的喻铮回身,才发现程矜面色绯红,正慌忙挪开视线。这个发现,让他原本躁郁的心情仿佛突然有了一丝突破口,被阳光射入。
“就,来看看狐狸,怎么样了。”
“现在看完了?那可以走了。”
眼看喻铮扶着门框,做出个请离的姿势,程矜心一横,“狐狸看完了……我还有别的事。”
“什么?”
“看你。”
第10章 山中情动(4)
喻铮松开门把,脊背挺直,“看我什么?”
“看你身上的疤,”程矜走前,盯着他左肩的一道狰狞伤口,伤口的下缘藏在背心里,但刚刚她看见那道疤几乎逼近心脏,“我说过来这里是为了给剧本取材,我想了解你……嗯,你们。”
喻铮沉默,看了眼西下的落日,“天黑之前,必须回去。”
程矜精神一振,“好!”
两人沿着田洼往山后走了一刻钟,程矜才发现这里居然临海!不同于对海滨城市沙滩蓝天白云的印象,这里的海水连着礁石,礁石连着山脉。
夕阳藏在层叠的云彩之后,金光萦绕,染得海平面璀璨生辉,程矜生在内陆,从未见过这般波澜壮阔的落日,看得入神,都快忘了来这里的初衷。
喻铮随意地找了块礁石坐下,原本是在看夕阳,不知不觉间,视线就被侧前方托腮眺望的女孩所吸引。就算他自问对爱情无甚期待,也必须承认如果说少年时代曾有什么朦胧幻想,对方应该就是这般柔弱又风情万种的模样。
风吹起了她的卷发,又使得海风里隐隐带上了一缕甜香。
“与其找个不知根底的媳妇,还不如早点物色自己看对眼、记挂在心的姑娘好。”焦胜力的话不期然地浮现。
看对眼,挂在心。
六个字说简单也简单,但程矜却是头一个。
喻铮抹了把脸,试图把绮思扫开,刚好程矜回头看他,于是视线从指缝中相逢,像在心口命中了一枪,稳中红心。
程矜不知道他之前在看自己,眼角眉梢带着兴奋,“这里真美。”
“是很美,血海也不过如此。”
程矜:“……”这人真不会聊天。
海面的波纹被夕阳的辉光照得耀眼,联想到喻铮的形容,程矜忽然觉得胳膊上都爬满了鸡皮疙瘩。这人,可能,真就像黎易冬说的,是连约会都不约就娶媳妇回家的钢铁直男,浪漫细胞少到极致。
程矜的沉默,总算让喻铮自省了一下,大概不应该这么跟女孩子说话?
他没经验,真不确定。
“是夸张,”他干巴巴地解释,“这片海上没起过战事。”
程矜噗嗤笑出声,“我知道,我做这行的,最习惯各种修辞手法。”
见她笑容明媚,喻铮仿佛总算放下心,点头,又不说话了。
“这里待遇这么差,伙食还要靠队长亲手栽种吗?”
“原来是种的花,”喻铮顿了下,“后来死光了,才种菜。”
程矜起了兴致,走到他身边坐下,歪头看向他,“原来种的什么花?你还会种花?”
柔软的长发披散,在海风中若有似无地扫过喻铮的肩,带着说不清的软香,让人晃神。
“是玫瑰,以前丁队种的。”
“前任队长吗?”
“对。”
程矜一笑,眼尾的痣带着点淘气,“看来你没能继承前任的浪漫细胞。”
喻铮的视线在她的痣上微微停驻,“他替嫂子种的,说是等她来看,但是没等到嫂子来,花就谢了。”
“为什么没来?”
“因为丁队,”喻铮眼神幽暗,“牺牲了,嫂子在机场接的骨灰。”
程矜脸上的笑意一点点地淡了,许久,才轻声说了句对不起。
喻铮手指交错,放在两膝中间,看向被云彩遮蔽的夕阳,“怪我,把一整片花田变成菜地。”
“菜地也很好,新鲜瓜果,其他地方想买都买不到。”
“是吗?”
“是啊。”
程矜凝视着他的眼睛,一轮红日映在深褐色的瞳孔里,就像火热的心。她看着他眼角下的疤,指了指自己眼尾的痣,“你的疤和我的痣位置很像。”
喻铮微怔。
是啊,几乎一样的位置。
“你的这个疤,是怎么弄的?”
喻铮撇过头,“又想听故事攒素材。”
“这次不是,”程矜眨眨眼,“我只是……嗯,想多了解你。”
喻铮回过脸,正正好迎上她闪光的眸子,近到能在彼此眼里看见自己。
喉结起落,他哑声说:“行动里受的伤。”
“等回国,我给你介绍个医生吧。技术很好,做完之后就不会留痕迹了。”
“不用。”
程矜:“……”就算理解直男不在乎外貌,也不用这么拒人千里吧?
刚刚升腾起来的一点点暧昧,随着喻队长的不解风情烟消云散,程矜转过脸,气呼呼地噘着嘴。
“这疤是丁队走的那次行动留下的,”喻铮说,“我想留着,记得。”
程矜的呼吸卡在胸口,上不上、下不下。
似乎能GET他的意思,可她觉得……这样不对,无论是牺牲的前任队长,还是往后要陪在喻铮身边的人,谁也不会希望他把一道伤痕留在脸上、心头,永远跨不过去吧?
就光程矜能看到的地方,除了眼下这道伤痕,肩头的、手臂的,不胜枚举。她都不想问,也能猜到每一道疤后面都是一段关于鲜血的记忆。
这群男人啊……过得都是怎样的日子。
程矜单手托腮,“这疤没了,你就会忘记吗?”
忘不掉,除非死了,否则都忘不掉。喻铮不由再度对她刮目相看,都说生得漂亮的人多半不聪明,可显然,眼前这个女人不仅聪明,而且活得通透。
喻铮看见她抬起手,青葱似的指尖越来越近,淡淡的手霜香气若有似无。
就在她的手指快要触碰到眼底那条疤时,喻铮突然向后一仰,避开了,然后动作利索地站起身,双手插在裤兜,“太阳要落山了。”
她答应的,天黑之前回营地。
程矜默默地跟在他身后,只觉得这个人看着勇敢,其实跟只蚌似的,还没怎么着呢,就把壳子给合上了。
两人一前一后回了营地,老远就被|操练场上的队员们瞅见了,一个个直瞄瞄地盯着他俩,又碍于队长的威严没敢直接上来八卦,只等着程记者一言不发地拐进宿舍楼,才一窝蜂将喻铮给围上了。
翁连梦戳了戳焦胜力,一队人里,也就他能跟喻队唠两句,也不会挨揍。
焦胜力在众人的怂恿下,干巴巴地问了句:“程小姐今天晚饭还没吃。”
喻铮大步流星往前走,就听焦胜力又说:“铮哥你抓紧去吃饭,我们都吃完了——那个,我去叫程记者。”
“嗯。”
依喻铮平时吃饭的速度,五分钟内必然解决战斗,这一顿单人晚餐他吃了将近半小时,还在对着剩下的半条鱼磨蹭。
直到翁连梦进来,一见他还在,脱口而出,“队长你怎么还没吃完?程记者说不想吃了,她那份你要不要一并吃了?”
喻铮手里的筷子在不锈钢盘上一碰,噹的一声。
风卷残云,转眼他就端着盘子送到收残点,一搁。
翁连梦:“……”队长刚怕是开了二倍速吧?
脸那么黑,该不会,刚刚他们队长一直在等程记者来?
结果,程记者不但没吃晚饭,第二天的早餐也没吃。习惯了每天望“美”止渴的众人都有点不习惯,互相问着程小姐怎么没来?
就连喻铮都听见好几个声音都在说“程小姐”,终于,他蹙眉沉声,“程记者是什么人?她不在,你们连日常训练都不知道怎么训了吗?”
“报告队长,”翁连梦一本正经地说,“可是她一直说要跟我们上山看看,没道理无故缺席的。”
“她不来你就不登山了?”
“报告队长,登!”
喻铮面无表情,“焦胜力。”
“有!”
“你带队上山,”喻铮手搭在军用腰带上,“我稍晚追上。”
“是!”
一队人小跑着朝后山而去,喻铮稍拽了下衣襟,边往宿舍楼走,边琢磨是不是昨儿他们戛然而止的对话伤着小姑娘的自尊心?或者,他躲开她的手,让人小姑娘面上挂不住,生气了?
总之,这是喻铮这辈子头一次把心思花在研究姑娘上。
喻铮扣了叩程矜的房门,里面没声。
“……程矜。”说起来,这也是他第一次直呼其名。
可里面还是没回应。
喻铮蹙眉,虽然坎铎不安稳,但营地里总还是安全的,会出什么意外?或者,人不在?他试着转了下门把手,门居然被轻易拧开了。
阳光从窗帘的缝隙照进来,落在房间中央地面的衣物上。
白色长裙蜷成一团,凄凄凉凉地被丢在地上,水壶的木塞子滚在一边,水泥地上还有些许微干透的水渍。房间里没开空调,甚至连风扇都只是苟延残喘般的缓缓转动,室内恍若蒸笼。
案发现场似的……喻铮蹙眉,看向床铺上高高隆起的那一坨。
“程记者。”
那一团毫无反应。
“……程矜?”
仍旧没动,但喻铮隐约听见了低低的哼唧,他犹豫了一下,“我进来了。”
毛毯蠕动了一下,低低的喘息传了出来。
喻铮大步上前,弯腰拾起挡路的长裙,视线却立刻被白色裙裾上暗色的血迹所攫取,心脏猛地一揪,看向蜷缩在床的“小山丘”,也顾不上男女有别了,快步近前拉下她裹着的毛毯,一眼就看见浓密的长发下苍白沁汗的小脸。
手掌下纤细的身躯微不可查的颤着,攥着毛毯的手关节都因为用力而泛白。
伤势看来很重!
喻铮迅速冷静下来,当务之急是处理伤口,减少失血,尽早就医。可伤在哪里?以衣裙上血渍的位置判断,应该是腿。
毛毯下缘,一截雪白的小腿露着,脚趾都蜷缩着,着实可怜。
生平头一次,喻队长感受到对鲜血与负伤的恐惧,即使……他还没看到伤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