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远眼珠子一动,再回李世民的问话:“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现场遗留的证据实在太少,唯一的线索就只有牛羊粪尿。臣已经命人搜集了可能和突利可汗产生过冲突的人家的马粪马尿,认真进行了比对,但实难从中找到什么可靠的线索进行关联。”
一会儿米,一会儿粪尿,居然还比对粪尿。
在场的众臣们差点把尽早吃的饭都吐了出来。为官这多年,大家还是第一次在朝堂上听人提到‘粪尿’这两个字,真新鲜!
李世民也愣了下,他没想到秦远突然说这个。
“大胆,朝堂之上庄严肃穆,秦寺卿岂能说出这等粗鄙之词!”御史大夫梅子言立刻出言呵斥秦远无礼。
“陛下问案情,我只是如实阐述案情,有何不可?不过是粪尿二字,有什么好避讳?我还要说人人都离不开这二字,就说梅御史您,真要是彻底没有这两样,那身体可就出大问题了。”秦远反驳道。
李世民和众臣们听到这话,皆忍不住笑起来。
梅子言急红了脸,叹秦远越来越无礼,“此二字便是不雅,秦寺卿若觉得雅,何不把这两样东西放在家中堂上供奉起来。”
秦远立刻辩解:“这二字用在叙事,且并没有被用来表羞辱谩骂之意的时候,我倒觉得不分什么雅不雅的。而且这字雅不雅,却并不妨碍这东西本身有味道啊。梅御史若非喜欢这两样东西,倒是可以自己尝试,我就不用了。”
“噗——”
李世民忍不住又笑,还拍了两下桌子。
众朝臣们也不忍着,跟着笑起来。
一时间,太极殿内的笑声此起彼伏。
这笑声传到外头去,倒是令在外守卫的太极宫宿卫们很好奇,平常肃穆安静异常的太极殿内,到底发生了什么喜事,居然传出这么多笑声?他们守卫这么多年,还是头一次见识这场景。
最终突利可汗遇袭的案子,就在‘粪尿’引发的笑声中不了了之。
突利可汗因遭粪尿袭击而受辱一事,当初和李世民商量好是要隐秘处理,现在因为李世民的一时‘随意’发问,公布于众了。
李世民还是要信守承诺的,临退朝之前,他象征性地嘱咐殿内众臣不可将此事外传。
秦远随即就同长孙无忌一起下朝离开。
秦远问长孙无忌到底做了什么事,惹得圣人如此针对他。
长孙无忌惊讶道:“你竟瞧出来了?还是谁告诉你的?”
“自然是圣人告诉我的,若非你,他怎么会突然问起突利可汗的案子。”秦远道。
长孙无忌这才反应过来,禁不住笑起来。
“倒是委屈你了。”
“那昨天的你说的‘好果子’还给不给我吃了?”秦远当趁着有‘功’的时候提要求。
“罢了,不跟你计较。”长孙无忌随即告诉秦远,他之所以会附议魏征的提议,是因为李世民近来在后宫专宠杨妃。
秦远:“怪不得。”别的事上长孙无忌可以顺着李世民,沆瀣一气。但是李世民偏宠别的妃子,冷落的他妹妹,长孙无忌当然不干了。
“他倒是没有冷落皇后娘娘,”长孙无忌解释道,“但我瞧苗头不对,想先给这火苗灭了好。”
秦远点随即就约长孙无忌休沐日时一起小聚。
“还有戴少卿和孙少卿,咱们正好可以一起玩投壶。”
长孙无忌听到‘投壶’二字,忽然想到了那次被秦远‘砸’的不愉快的经历,脸色微变。还有昨天秦远一句话招惹他白跑一趟的事,长孙无忌刚刚嘴上说不计较,可心里头还没那么容易过去。
长孙无忌目光闪烁,面色意味不明。突然间,他灿烂地笑起来,很愉快地答应了秦远的邀约。
“我一定去。”
秦远察觉长孙无忌好像哪里不对劲儿,瞄了他一眼,问他怎么了。
“你怎么好像有病似得?”
“你才有病。”长孙无忌忽然冷脸,狠狠瞪了一眼秦远,转即再一次拂袖而去。
秦远托着下巴看长孙无忌离开的背影,感慨地点了点头。
“这样倒是正常了。”
尉迟敬德这时候从秦远身后走来,故意撞了一下秦远。
秦远身子晃了一下,愣愣地望向尉迟敬德,随即略作见礼。
“秦寺卿,恭喜高升。”尉迟敬德回礼,他一脸蛮横,眼神炯炯,颇有杀气地盯着秦远,“今天在朝堂上,秦寺卿可是出了大风头了。这嘴巴巧的人果然不一样,连说屎尿这种不雅的词都能把圣人给逗笑了。”
“尉迟公谬赞。”秦远回道。
“我之前可是以命作保举荐了你。”尉迟敬德依旧狠盯着秦远,提醒他,“你明白我这话里的意思吧?”
秦远:“明白。”
早在之前传旨太监说这话的时候,秦远就有所预料了。尉迟敬德之所以以命作保举荐他,实则是为了还了救命之恩的账,然后好继续对付他。而今瞧尉迟敬德这架势,秦远当然知道之前猜对了。
“好,既然还了之前的账,该以后怎么算还怎么算。”尉迟敬德说罢对秦远危险地冷笑两声,方去了。
“人生艰难!”秦远叹了口气,刚好被随后而至的房玄龄和杜如晦听到。
杜如晦奇怪,“秦寺卿可是刚刚高升,才刚在朝堂之上,一番巧辩取悦圣心,你怎生还这般不高兴?”
“身居高位才知愁事多。”秦远叹毕,便礼貌地与他们二位告辞。
杜如晦望着秦远离开的背影,笑着对房玄龄道:“后生可畏啊,瞧瞧人家,刚晋升便有此领悟,我等不如,不如啊!”
房玄龄十分赞同。
秦远乘车回到大理寺的时候,发现顾青青在这,他眼睛通红,像是哭过。而自己之前派去监视周小绿的侍卫也在。
顾青青见到秦远后,就急忙忙跟秦远道:“小绿……小绿她、她被人掳走了!”
秦远让顾青青坐下,慢慢说。
“小绿是五天前来我这,她后悔离开了长安城,说要回来弥补过错。我自然高兴她回来,便留下她一起作伴。小绿说她之前跟秦大哥撒谎过,也给秦大哥添过不少的麻烦,她说她不想叨扰秦大哥,所以不让我告诉秦大哥她回来了。那天秦大哥来找她,她就躲在院后的草垛里。”
“本来这两日挺好的,今早我和她一同去点心铺子准备做点心,小绿去后院抱柴火。我忽然听见后院有喊声,冲出去的时候,就见小绿被两个男人硬架进了马车。凭我怎么追都没追上!我就赶紧来找秦大哥。”周小绿说着眼泪又掉下来,恳请秦远一定要帮忙把小绿救回来。
侍卫这时候小声回禀秦远:“属下跟踪那两名劫持之人到了梅府。”
秦远皱眉:“哪个梅府?”
“梅御史的府上。”侍卫细致解释道。
这么巧,他今早上秦远刚和御史大夫梅子言辩论过。
“他抓周小绿做什么。”
秦远随即命侍卫带人去梅府要人,“先看他们是否承认抓了周小绿。”
不多时,侍卫来回禀:“他们说御史大夫有话要问周小绿,所以他们请周小绿过去一趟。”
“既然认了,人不至于没命。”秦远打发顾青青先回家之后,通知人去告诉长孙无忌一声。
但而今做大理寺卿的人是他,秦远不能指望长孙无忌出头,所以他先行去了梅府要人。
梅子言见到秦远冷笑数声,坚决拒绝交出周小绿。
“此女是异人盟的首领,异人盟成员各有异能,极有可能危害大唐基业。我必需将此事审查清楚之后,才可以放人。”
异人盟一案,朝中只有李世民和秦远几名涉及调查的大臣知晓,梅子言并不在其中。
“周小绿五天前才刚刚回长安城,她自己偷偷去了姐妹家住。梅御史是如何知道她是异人盟的首领,又是如何知道她人在哪儿?”秦远质问梅子言道。
不过在秦远看一眼的功夫,梅子言的眼睛已经眨了三次。
梅子言得意冷笑一声,“这就与秦寺卿无关了,还请秦寺卿管好你大理寺的事,我御史台可不受你管辖!”
“我管的便是我大理寺的事。”秦远晾出李世民先前御赐的令牌给梅子言,让他必须交人,“现我大理寺正查一桩命案,怀疑与周小绿有关,烦劳梅御史交出周小绿,不要妨碍我们查案。”
“胡说八道,秦寺卿分明是假公济私,想要护着周小绿。秦寺卿不要以为我不知道,秦寺卿之前与周小绿有过感情纠葛。”
“证据呢?你可有人证?”秦远问,“可有人看见我拉着周小绿的手,或是亲她的嘴,又或者和她在床上做过什么不可描述的事?如果什么都没有也算感情纠葛,那我与天下人都有过感情纠葛了,包括梅御史。”
梅子言:“你——强词夺理!”
“是梅御史无理可辩,还拒不交人。你再这样,休怪我不客气地参本梅御史仗势弄权,强抢民女,抗旨不从。”秦远说罢,就晃了晃手里的御赐令牌。
第90章 对峙和想破头
“身为监察御史, 有纠察百官之责。我怀疑你在调查第一酒楼隋风云的案子时, 徇私枉法,偏袒周小绿。”梅子言反驳道, “秦寺卿何不说清楚, 你与周小绿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为何我刚刚命人将她缉拿进府,秦寺卿便追来了?想必秦寺卿自己也在怀疑周小绿, 奈何英雄难过美人关, 你怀疑她又舍不得她, 所以就暗中监视她?”
“周小绿涉案的情况,我俱已陈述给陛下。梅御史不了解案情,就不要随便妄下断言。这案子当初彻查得很清楚, 陛下与长孙公、房仆射、魏仆射皆知情,并对于我提出的处置办法予以同意。梅御史在不了解案情的情况下, 怀疑这个那个, 未免可笑了些。”
秦远随即收起令牌, 令属下即刻去宫里参报。
“便说梅子言仗势弄权, 违法不从, 甚至抗旨。”
秦远说罢, 便拂袖转身, 意欲离开。
梅子言犹豫了下,无奈命人去放了周小绿。
“人可以交给你,可你若把周小绿给我弄丢了, 我定找你算账。我这就进宫跟圣人请旨!”
秦远见梅子言说话底气十足, 似乎有什么把握。这案子秦远并没有徇私, 该交代的都已经交代了上去。他行得正坐得直,便不怕这些。
周小绿被押过来的时候,面容一直冷静如常,但她一看见秦远,立刻挣脱,快走冲到秦远身边。秦远随即问周小绿是否受过酷刑的审问。
周小绿摇头,“他们是吓唬我来着,但我什么都没说。”
“可逼你吃过什么东西?或是对你动手动脚?”秦远再问。
周小绿表示没有。
梅子言在旁听秦远这些问话,气得瞪着秦远。
“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
“您说呢?”秦远反问。
梅子言更气,“秦寺卿,您可要弄清楚,我只是请她来协助问话,并没有对她动粗。”
“可我有人证,说你的人强押她上了马车。”秦远请梅子言不必解释,有什么话等在圣人面前分辩的时候再说。
梅子言冷哼数声,先行拂袖而去。
周小绿对秦远行礼,声音带着浓浓的歉意:“秦大哥我——”
“先去大理寺。”秦远令她上马车。
周小绿一听说要去大理寺,愣了下。
秦远觉得周小绿有些奇怪,但又说不出哪里不对。等到了大理寺,秦远带着周小绿去了侧堂,令文书在旁记述口供。
“因为你身份特殊,又被御史大夫盯上了,这次的问话必须要记述成口供,希望你能理解。你因何突然回来?”秦远问。
周小绿犹豫半晌,“因为私事。”
周小绿尴尬抬头,对秦远道:“我听到了一些消息,临时改了主意,便想回来看看。”
“看什么?”秦远追问到底。
周小绿憋了片刻后,看出秦远一定要知道答案,隐晦措辞解释:“看看我种得那些樱桃有没有人浇水,有没有发芽。”
秦远愣了下。
“秦大哥不必多想,我不会给秦大哥添麻烦。”周小绿言语平淡地解释,她转即问秦远是如何发现她回来了,而且还派人监视了她。
秦远:“正是因为那些你种的樱桃,都新鲜浇水过,顾青青每天忙活点心铺都快忙不过来了,哪里会管这些。她自己也说,不曾管过。”
周小绿无奈地笑,“原来被秦大哥看一眼就发现了,早知道我就不藏了。”
秦远试探栽问周小绿,是否真的没有别的事情。
“可你之前明明都想通了,才会跟着你的叔父大娘们走。”
“离开那会儿是觉得想通了,但离开之后,走得越远,就越明白什么才重要。是要心死了,继续走下去,还是回头拼命争取,我暗暗纠结了很久。最后还是想,让心活着。”
周小绿缓缓抬眸看着秦远,她面色淡然,语调波澜不惊,听起来她好像就在单调地陈述一件很普通的事。
坐在秦远左侧首边的文书,愣愣地端着毛笔,垂眸不敢乱瞟,尴尬地不知该不该把二人的对话写下去。这哪里是在记述证供,分明就是在记录女孩子表达爱慕之言。
秦远默了片刻后,问周小绿:“那既然如此,你为何不直接来找我,而是去找顾青青?”
“找秦大哥有用么?”周小绿反问秦远,眼睛里有意味不明的光亮闪烁。
秦远又一次愣住,微微蹙眉。
“我知道秦大哥的性情,去找秦大哥,不过是给秦大哥徒增麻烦。我只是让自己心活着罢了,并不想逼秦大哥什么,能留在长安城远远看着就够了,并无多求,也并未曾想过令秦大哥知道我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