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老太爷听到大家吵吵闹闹,闭着眼隐忍着,一直没有说话。
周三郎带人请完大夫后,瞧见这光景,恍然想到这件事如果放在自己身上,一定也是一样的遭遇。
暂且抛开他七弟无良无德的品行不谈,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会对女孩生情愫这本该是可以理解的事。但在这个家,是弥天大错,大家都不讲人情味的,只讲规矩,只讲谁厉害谁可以。
正因为大家都刻板地守着规矩,没人敢出格,在不停地压抑自己时候,心里难免憋得难受。当遇到那些不守规矩的人的时候,立刻就愤怒,觉得不公平,一定要惩处这些过度放纵自己的人,也一定要把自己这么久憋着的东西都撒到这些人身上。
他曾经也是这样的人,现在想想自己的曾经的样子,看看家里其他人的样子,周三郎恍然觉得,这一切很可怕。
真相既然已经查清,秦远就准备带着周小绿离开。至于后续的周家会怎样,那是周家的家事他管不了。
周老太爷气得半死,已经有心无力,没办法出来相送秦远。他就打发大儿子周贤去送。
周贤赔笑着将秦远送到大门外,边走边不忘恭维秦远辛苦,帮他们周家解决案子等等,“下官作为上洛县的主簿,以后会以秦少卿为榜样,多多学习。”
在家里出了那么多事之后,周贤居然还有心能说出来这些花言巧语恭维他,甚至不忘介绍他自己在哪儿任职。
果然有其父必有其子。
秦远对周贤客气地笑了一下,转身上马。
周三郎突然跪下,给秦远磕了头。
“你这是何意?”秦远问。
周三郎感恩道:“三郎明白了,多谢秦少卿提点之恩。”
说罢,他又磕了头。
秦远自然懂得周三郎所言的意思。看来这周三郎是真明白了,从他这低调的言谈就可以得知。不然的话,他应该会像他父亲那样努力表现自己。
“做人还是有情有义好。”
周三郎点了点头,转而再次跟周小绿道歉,为当初自己打她的事道歉。现在想来,他十分羞愧。他一个男人,居然伸手就打多年不见的妹妹,当真一点人性都没有了。
周小绿对周三郎淡淡地点了下头。
秦远挥起鞭子,策马而去。周小绿和其余随从紧随其后。
出了上洛县之后,秦远减缓马速,跟周小绿道:“还没走远,你若是想告诉我异人盟在上洛县的联络地点在哪儿,我们还可以回去。”
“他们人不坏,不会伤害你。”周小绿坚持不说。
“那我就坏了?会伤他们?我不过是想见见你们的盟主,聊一聊,咱们要是能互不伤害,和平共处,就再好不过了。”秦远解释道。
周小绿迟疑了一下,看一眼秦远。
“其实我和你们异人盟并没有结怨。之前的一些案子,那是你们异人盟的人自己不守规矩,主动找上官府惹事,这些人也是你们异人盟的叛徒。我收拾了他们,想必你们盟主也不会怎么生气。
再剩下的就是我本人问题了,今天我就不瞒你了,坦白告诉你,我确实有复活人的能耐。至于吃的东西,我有我自己的来路,正因为管住了嘴,净化了自己的身体,我才有法子心无邪念,将人复活。
这能耐是我自己的本事,祖传的,不能外泄。其实我父亲也做过这类事,但没人注意过。怪就怪我恻隐之心太重,总是救人,被你给发现了。这也正好说明我人不坏。”
秦远仔细琢磨过这件事,与其等着异人盟的人盯上他,前仆后继地来探索他身上的秘密,甚至杀他,不如主动出击,假意求和。这样他能安全点,周小绿也不至于背上背叛异人盟的罪名,招惹杀身之祸。
周小绿依旧迟疑着没有说话。
“我有些不明白,而今既然找到了杀死你母亲的真凶,你也因为背叛异人盟,随时都可能被追杀,你为何不肯交代出异人盟的联络地点,甚至不愿意让我联系到盟主?”
“我……”周小绿背过身去,不看秦远。
“到底怎么回事?你一边说异人盟对外面的人手段凶狠,一边又说上洛县的异人盟的人都是好人。”
秦远提醒周小绿她说的话很矛盾,若非他感觉到周小绿是真心想为死去的母亲伸冤,他根本不会这么出手帮她。
“要么对我说实话,要么我们就此分道扬镳。”秦远说罢,就准备上马。
周小绿忙对秦远行了一下礼,抱歉地垂头,对秦远坦白道:“其实我爹就异人盟的盟主,但他失踪了。我一直怀疑我母亲的死因跟他失踪有关系。我从父亲的卧房里发现了一份异人盟的名单,听说长安城出现异常,我就来查看情况,然后就发现了你。”
周小绿再一次对秦远行礼,赔礼道歉。
秦远惊讶:“既然你父亲是异人盟盟主,那你怎么会连你自己母亲的死因都查不明白?”
“半年多前我父亲才告诉我他的身份,我之所以会处惊不变、过目不忘,是因为遗传了他的能耐。母亲的刚死的时候,父亲很伤心,不吃不喝,晕倒过数次,后来他就开始喝酒赌钱了,整天浑浑噩噩。只要我一提起母亲,他就撒火酒喝得更多。
因为我自己没有是在的证据,我就没告诉过他我的怀疑,怕他更受刺激。
直到那天父亲跟我坦白他的身份之后,我才跟父亲说了这件事。父亲说他会查清楚母亲的死因,当时就他走了,但再没回来过。周家那边我立刻去问了,父亲根本就没去过那里。”
因为父亲突然间消失的无影无踪,周小绿就怀疑是异人盟的那些奇人所为。她因此便怀疑杀害她母亲的凶手是异人盟的人,因为秦远已经破获了数桩奇人异士的案件,所以她想秦远帮忙来破解母亲的死因,进而找到父亲。
“那你们异人盟到底是好的还是坏?”
“当然是好的。”周小绿慌忙解释道。
秦远回忆之前的种种,冷笑一声,忽然觉得自己像是个傻子被骗。现在他已经分不清周小绿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了。
“异人盟的那本名册在哪儿?”
周小绿继续垂着脑袋回答:“我给烧了,都记在脑子里了。”
“既然这是你们异人盟自己的事,就请你自己处理。”秦远对周小绿拱了一下手,“就此作别,以后最好别见。”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周小绿红着眼睛仰头,看着骑上马的秦远,不停道歉。
秦远终究没理她,骑着马带着人,很快消失在路的尽头。
“对不起。”周小绿对着秦远消失的方向又鞠了一躬。
不知是不是受了刺激的缘故,秦远骑着快马疯狂赶路,明明一天的路程,被他半天就跑完了。秦远深夜到了长安城,就直奔温府。
温彦博半夜被叫醒,听说秦远来看他,挺高兴的。虽然这会儿确实挺晚了,可他不觉得冒犯,深夜好友造访,这说明什么,他在秦远心里很重要。
温彦博高高兴兴穿好衣裳来到正堂,猛然见一发髻散乱的男人正坐在堂内一动不动。吓了一跳,还以为屋里有鬼。
“是我。”秦远用手撩开他额前头发,才露出一张俊脸来。
“怎么回事?受什么刺激了?你不是在商州么?这么快就回来了?”温彦博忙凑到秦远,弯腰歪头,仔细打量秦远这副狼狈的模样。
不得不说,人长得好是有优势,头发都凌乱城这样了,瞅着居然还挺好看,有点狂野的那种英俊。听说许多女人就喜欢男人这种狂野不羁。
“我被人骗了!”秦远突然出声,随手一推,不小心把桌上的水杯推掉了地上。
啪地一声响,引得屋外头仆人欲进来。
“快快快,去拿多拿点杯子来给秦少卿砸!没事,多少杯子我这都有,你尽管撒气。”温彦博以为摔杯子是秦远怒极所致,忙哄着他,转即伸长脖子轻声再问一句秦远,“是男是女?”
“女的!”秦远气道。
“哪个眼瞎的居然骗你!”
温彦博真心不理解,像秦远这般年轻有为俊朗无双的郎君,哪家女儿得到他的心,该烧高香感谢苍天,好好珍惜才是。居然欺骗他的感情,太可恶!
“那她是怎么骗你的?你这么聪明,怎么没发现她骗你?”温彦博再问。
“这就是她厉害的地方,话半真半掺着说,叫人分不清。还拿她母亲的死说事,我自然当她是个孝顺善良的人。”秦远无奈地叹口气。
世上竟有这般无情狠毒的女人。温彦博非常同情地拍拍秦远肩膀,劝他别挂心。
“洗个澡,睡一觉就什么都忘了。”
“好。”秦远就由着温彦博的安排,更衣沐浴,睡了个好觉。
第二天他神清气爽地起床,就查看今天农场的收获,真好,是甘蔗。
这就叫否极泰来!秦远吃着甘蔗,甜在心头,哼着小曲儿自己把衣服穿好,心情特别愉悦。
温彦博换好官袍来找秦远一同面圣。
“我是该去回禀圣上商州刺史一案情况,你干什么去?”秦远问。
温彦博笑:“我也是有好事,同我大哥一起去领功。”
“领功?什么功?”秦远感觉得出来,温彦博说的事儿应该跟李世民高兴产甘蔗有关。
“去了你就知道了。”温彦博故意卖了个关子。
其实温彦博并不是爱卖关子的人,之所以这样对秦远,是因为他觉得昨天秦远因遭遇情伤,受到了挺大的刺激。他怕今天秦远还没走出来,情绪继续受影响。所以温彦博就故意勾一下秦远的好奇心,转移秦远的注意力,这样他就不会过分去想昨天的伤心事了。
秦远确实吃这套,追着温彦博问他到底是什么事。
俩人准备上马车的时候,忽然有侍卫来找秦远。
温彦博一眼就瞧出这侍卫风尘仆仆,应该是赶了远路刚刚回来。
侍卫恭敬对秦远道:“周六娘连夜赶路,安全到了长安城,在昌明坊的一间小宅子内安置了。”
秦远当时确实因为气恼周小绿骗他,撂下周小绿离开。但他再怎么样也不至于把一个小丫头撂在荒郊野外,所以暗中留了人护送了周小绿。
秦远听说周小绿在长安城还另有住处,便再次想起她撒谎骗人的事来,脸色变得阴沉,打发侍卫回去就是,不必再管。
温彦博在旁听说是女人的时候,耳朵立刻就竖起来了,加上他观察秦远的脸色大变,立刻就猜出来肯定是这女人伤了秦远。周六娘,他记住了。
“你说你这人,好生心软,她都那般对你了,你竟然还派侍卫护送他回家。”温彦博愤愤不平道,顺便感慨秦远真是个好男人。
“总不能撂她一人在荒郊野岭。”秦远对温彦博笑一下,告诉他没事,随后就转身上了马车。
温彦博无奈地叹口气,跟着上了马车。
长孙无忌和温大雅的住处都距离皇城比较近,所以俩人先到了朱雀门等候。
长孙无忌见了秦远就问他在商州周家的案子查得怎么样。但他一张口的时候,就发现温彦博那边给自己使了眼色。
“我——”秦远刚要说话,长孙无忌再次出声。
“那个……时候不早了,我们先进宫,事情以后再说。”
长孙无忌走在前头,秦远跟在后头。
温大雅趁机凑到自己的弟弟温彦博身边,低声问他:“你刚才和长孙公搞什么鬼?”
“大哥,我这可是费劲苦心呐,还不是为了秦远。”温彦博就把昨天秦远如何疯癫失魂落魄跑到自己府上的事儿都说了。
温大雅常从弟弟的口中听说秦远,也见过他两面。所以他对秦远的看法,基本和温彦博一致,认为秦远是个样貌好又颇有奇才的后辈,将来必定前途无量。
“哪个女子这么不长眼。”
“我昨天也这么感慨呢,大概这就是一物降一物。”温彦博唏嘘,“他就是为了这个周姓姑娘不惜顶撞长孙公也要留在商州,帮其查母亲的死因。没想到这案子查明白了,那姑娘便无情无义了,扯谎欺骗他的感情。”
“唉,难为他痴情一片。”温大雅感慨不已。
温彦博点头。
温大雅提醒温彦博理当多照顾着他一些秦远,他们既然是好兄弟,这种时候就要伸出援手。温彦博请温大雅放心,他保证会做好。
温彦博随后在面圣前,找机会和长孙无忌解释了下秦远受情伤的事。
“近几日他若有什么反常,还请长孙公看在他心情不爽的份儿上多担待。”
“我当什么大事,不就是被个女人骗了么,男子大丈夫这点事过不去?”长孙无忌不以为意。
“秦远年少就在深山里隐居,这么多年根本没动过情,这怕是他的第一次,碰见这种情况可不就伤心呢。前两天我还听说齐参军的儿子,因为不满意婚事,跟人家姑娘一起私奔了。后来被拿住了,齐参军一家还是不同意,俩孩子便双双自尽了。”温彦博举例解释问题的严重性。
“孔雀东南飞啊。”长孙无忌惊奇感慨。
“正是呢,他一个人惯了,不轻易动情,一旦动了,那就比咱们这样的普通人麻烦。”
温彦博口才极好,引经据典,继续游说,说得有鼻子有眼,以至于让长孙无忌这样的从没对男女之事发过愁的人,也跟着计较起来,深刻地认识到这件事对秦远的打击似乎很大。
“真麻烦。”长孙无忌嫌弃地感叹一声。
……
一炷香后,四人在两仪殿觐见了李世民。
李世民见到秦远也来了,高兴地笑起来。
“无忌说你要在上洛县再查另一桩案子,等些日子才能回,怎么这么快就回了?”
秦远恭敬回答李世民,案子已经破了。
“如此快?你果然是破案奇才,快讲讲,这案子你怎么破的。”李世民感兴趣地想听。
秦远就把破案经过简单总结给了李世民。
温彦博和温大雅这时候互看了一眼,都觉得圣人让秦远回忆,就是在秦远的伤口上撒盐。难为秦远还能强装镇定,估计他心里早就滴血,撕心裂肺一般地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