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忍不住想见她?定情信物?”秦远皱眉看着秦琼,很想问他脑袋里到底想的什么。这时候,秦琼又先秦远一步说话了。
“罢了,不瞒你了,我都知道了。温彦博写信告诉我你受了情伤,在商州的时候被个叫周六娘的女子给骗了。”
秦远立刻解释:“你误会了。”
“莫非你被她骗的事儿是假的?”
秦远点头,“是被骗了,但不是你们想那样。”
秦琼觉得秦远为了顾忌面子,在找借口搪塞自己,无奈地拍拍桌,恨秦远不争气,“那你说是怎么回事?你想找顾长黄的同伙,却去见了周六娘,周六娘还给了你一本册子,对你哭着鞠躬道歉。”
“我——”秦远愣了一下,故作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只得忍笑道,“好吧,被你给识破了。”
“就是,男子汉大丈夫,坦荡荡认了,有什么。旧的不去新的不来!”秦琼霸气地拍拍秦远的肩膀,让他赶紧把周六娘忘了。如果他愿意的话,他后院里有些美人,可以任他挑选。
官吏狎妓在唐朝很常见,当然这种妓是官妓,上到三公九卿到下县令小吏,蔚然成风,任意而行。官员们之间一时高兴送给同僚美人的情况实属正常。甚至有集会宴请的时候,大家会各自带上家里的,互相换一换的。
所以当下,秦琼表示送秦远后院美人,只是一种很普通的举动。
秦琼见秦远没吭声,以为他嫌弃,主动表示:“有新人,我碰都没碰过。”
“不要。”秦远坚决拒绝完毕之后,瞧秦琼一脸‘为什么’的表情看自己,对秦琼解释道,“你就当我一往情深吧。”
“糊涂!人家都不稀罕理你,你还这么想不开。”秦琼很铁不成钢的骂一句秦远,却也想不明白了,一个普通人家的女孩,居然把堂堂朝廷四品大员欺负成这样。
秦远见秦琼动了心思,忙补充警告一句:“你可别欺负她,就你知道她的住处,不许外传,不许告诉任何人。”
秦琼最后在秦远硬逼之下,勉强点头答应了,保证不会把周小绿的住处外泄。
秦琼是个守信君子,只要他答应肯定会信守承诺。
秦远自然不担心,伸了个懒腰,假意困了,就回房休息,实则去仔细研究周小绿给他的名单去了。秦远感觉周小绿这次应该没有对她撒谎。但出于谨慎,秦远决定还是暗中调查一番名册上的内容是否为真。
册子前头先介绍了异人盟,这个组织起源于汉代,起先就是几个奇人异士巧合结识,凑在一起,再后来发现这世上像他们的人有很多,就渐渐从十几人到几十人,最后发展至今已经有几百人了。成员来源有两种:有一部分人是家族传承,自小就知道异人盟,作为异人盟的成员。还有一部分人是被老成员选中之后,经过考核加入。
秦远记得周小绿曾经说过,擅长易容之术的白染就正处于加入异人盟的考察期,结果被长安分舵的舵主王正德给利用了。
秦远继续看册子,前头除了讲明异人盟的来之后,还阐述了建立异人盟的目的就是让奇异人士能够互帮互助。这个说法跟周小绿之前告诉他的话一致。
再之后的一页,就写了一个人的名字:异人盟盟主周筠。
周筠就是周小绿父亲。
从这页之后就是名单了,介绍各地分舵舵主,以及异人盟的成员。上面的名字秦远都不熟悉,直到翻阅到了长安分舵,秦远找到了王正德、顾长黄、徐安,还有如意坊的鸨母窦氏。长安分舵还剩下两个人,一个叫方鼎,一个叫隋风云。
方鼎,这个名字对秦远来说太熟悉了,秦远在弘文馆时交好的官员就叫方鼎,之前方鼎一家子在顾长黄案中了蛤蟆蛊毒。
是重名?还是就是他?秦远不太确定,看来他得空要去见一见方鼎了。
秦远将名册收好之后,便更衣早早地睡了。异人盟的事反而不是当下最紧要的,要紧的是明日他要去面见太上皇。
暮春时节,杂花生树,飞鸟穿林。
一大早,秦远就被叽叽喳喳的鸟叫声吵醒。秦远伸懒腰之后,就裹着被坐在榻上发了会儿呆,等肚子咕咕叫的时候,他才彻底精神了,去查看农场的收获。
秦远看着满农场绿油油的瓜,惊了。
昨天看收获的时候,他感慨了一声:否极泰来。
今天看收获的时候,他还想感慨一声:乐极生悲。
李世民昨天不知道怎么又忽然心情不好了,农场刚经历甘蔗的甜甜甜,就来了一拨苦到心尖的苦苦苦的苦瓜。
辣代表李世民的愤怒生气,甜代表李世民的开心愉悦,苦则代表李世民的郁闷苦楚。
不知道突然发生了什么事,让李世民心里忽然觉得这么苦。
秦远悲戚着一张脸,生无可恋地啃完他的苦瓜早餐之后,秦琼就来了。
秦琼见到秦远露出一这副万般难受像是活不下去了的面容,又气又急地叹了口气,骂秦远没出息,真没出息。
秦远本来就因为吃苦瓜郁闷着,忽然又被秦琼骂,不爽了,立刻跳脚质问他什么意思。
秦琼见他蹭地站起来,知道秦远又开始疯了,所以配合地跟着站起来。秦琼用手狠狠点着秦远脑门,一字一顿警告他:“你就是没出息!为个女人悲伤春秋,傻!”
秦远愣了下,眨眨眼,气势一下没了,乖乖地坐了回去。
“哦。”
“哦是什么意思?你刚刚的气势呢?你还认命了?我刚刚骂你,你该还嘴反驳,厉害地告诉我,你不是我说的那种人,你早把那个负心周六娘给忘了!”秦琼激将道。
“没忘。”
秦远低头扯了扯衣襟,拿着《大唐创业起居注》跟秦琼道别。
“你不吃早饭了?”秦琼才想起来自己是来叫秦远一块吃饭的。
“不吃了。”秦远摆摆手,步伐迈极快地离开。
这次换做秦琼跳脚了,“为了个女人你连早饭都不吃!秦远你真没出息,真给我们老秦家丢人,给你大哥我丢人!”
秦远依旧保持刚才的速度走着,身影很快就出了院子,从秦琼的视线中消失。
秦琼气得也不吃早饭了,骑马就直奔温府,找温彦博诉苦。
温彦博听秦琼说秦远昨晚居然忍不住去找了周六娘,而且悲伤一晚,今天早上依旧愁眉苦脸。温彦博连连摇头,直叹他也没有办法。
“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辗转反侧。”温彦博吟诵了一句《诗经》,并告诉秦琼,秦远现在就是这状态,因为求不得便难受,日思夜想就着魔了。
“那怎么办?”秦琼请温彦博赶紧帮忙出个主意。
温彦博摇头:“我能有什么主意,这种事儿全靠他自己。等时间长了慢慢淡了,他自然就忘了。”
“我看难!你是没瞧见他今天早上一个人坐在屋里那个表情。”秦琼唏嘘不已,“特难受,一脸苦样。我觉得我这个做大哥的就该帮他,我弄几个美人儿试着勾引他一下,转移他的注意力可能就好了。”
“不行,他这个人并不随便。做不好了,说不准更加惹他生气。”温彦博摇头,不赞同。
“生气也好呀,生气也比愁眉苦脸强,他把怒火撒到我身上,不想那个女人,倒也不错。”秦琼拍了一下胸膛,跟温彦良表示他愿意自我牺牲。
温彦博见秦琼执意如此,只好祝他好运了。
……
秦远从将军府出来之后,就直接到了大安宫求见李渊。
宫人向李渊通传之后,随即就前来回复。
“太上皇说并不想见秦少卿,还请秦少卿回吧。”太监道。
“圣人今天让我来给太上皇送重要的东西,我必须要见太上皇才行,烦劳再通禀一声。”秦远对太监斯文而又礼貌地说道。
太监无奈的看了一眼秦远,满脸拒绝的表情,但他还是忍着了,转身又去通传了一声。
不一会儿换了另一位太监回来,他面容轻松地告诉秦远:“奴好一顿为秦少卿秦求情,终于说动了太上皇同意见你了。”
秦远连忙跟太监道谢。
“奴叫郑心,秦少卿日后若居高位,得了机会,可不要忘了提携奴。”郑心半开玩笑道。
秦远点头。
郑心噗嗤又笑了一声,将秦远送到大殿之前就小声提醒秦远,此去拜见要小心一些。
秦远总觉得这太监的态度哪里不对劲,不过终归能见李渊了,能把事情办成就行。
秦远进了大殿之后,立刻感受到了殿气氛十分压抑。李渊坐在上首位,面色严肃,目光不善地盯着他。
秦远行了拜礼,李渊并没有吱声令他平身。
秦远就干脆把此来的用意都说了,将《大唐创业起居注》呈上。并告诉李渊,这是他代李世民呈送的生辰贺礼。一边讲这本书从书写到完成费了多少功夫,一边赞叹李世民孝顺,很用心地准备了礼物。
李渊冷哼了数声。
“不过是一本破书罢了,用不着说那么多好听的话来形容。还说孝顺,什么送我的生辰贺礼,那他怎么不亲自送,让你来送?明显是敷衍我!还故意派你这厮来气我!”李渊又瞪了一眼秦远。
“臣以为圣人派臣来给太上皇送这份贺礼,正是因为圣人孝顺,出于考虑太上皇的心情,才会做此决定。”秦远谨慎地回答道。
李渊目光不善,默默地盯着秦远很久,忽然哈哈笑起来。但他这个笑并不是真正的愉悦,而是一种嘲笑。
“秦远,你当寡人是傻子吗?还是你自己是傻子?”李渊斥问。
“臣不是傻子。”秦远刚说完这句,李渊的脸色骤然变黑,秦远接着又补充一句,“太上皇英明。”
“照你的意思,寡人英明,你又不傻,那就是你家的圣人傻了。”李渊道。
“圣人英明神武。”秦远连忙道。
李渊冷哼:“你除了会拍你家圣人的马屁,你还会什么?我看不止他傻,你也傻。还敢给我献东西,上次我就恨不得把你弄死了,被你给逃了,今天你偏偏送上门来。来人!”
“太上皇,圣人之所以派臣来呈寿礼,一则是因为圣人知道太上皇不喜见到他,二则也是因为臣先前冒犯了太上皇圣人,惹太上皇不开心,所以命臣来给太上皇赔罪。”
李渊忍不住再一次冷笑起来,他挑眉打量着秦远:“你这张嘴还能说出什么花来,若只凭这几句,根本说服不了我。你还是乖乖等着受死,回头我那儿子若真孝顺,并不会计较我杀了你。”
秦远并没有因为受到李渊的要挟而恐惧,话语斯文地继续解释。
“圣人的孝心天地可鉴!请太上皇想想,今天若是圣人前来大安宫亲自为太上皇呈上《大唐创业起居注》,在史书上会如何书写?在天下百姓人眼里又会如何?所有人都会称赞圣人的孝心。
但是圣人并没有这么做,让臣来低调地送这本书。他能做此决定,思虑至此,恰恰是因为了体谅太上皇的感受,遵从太上皇的意愿。臣以为这才是真正的孝,而非是做表面功夫谋表面名声的孝。恳请英明神武的太上皇,理解圣人的苦心和孝心。”
李渊盯着秦远许久,也默了许久。
半晌之后,他厉声一句:“滚吧。”
秦远谢恩,便要告退。
李渊突然改了主意,让秦远站住。
“太上皇!”秦远再次行礼。
“我听说你很受皇帝的喜爱,今天倒是见识了你这张嘴的厉害。”李渊忽然起身,踱步走到秦远的跟前,让秦远跟着自己一块出去。
秦远便依言,乖乖地跟在李渊身后。
“你刚才几次三番在我面前提皇帝,别以为我不懂你的心思。你在拿它提醒我,觉得我杀不了你。”
“臣不敢。”秦远恭敬地回道。
“我确实杀不了你,”李渊叹道,“我便是下令杀你,他舍不得你,你还是不会死。但你若以为我这样就放过你,便大错特错了。”
秦远安静的在旁听着,他知道李渊之所以跟他说这些,一定是有后话,有其目的。
“我可以慢慢折磨你,我若答应皇帝,给足了他想要的孝道名声,他以后有什么功宴想我去,我便会去,只换一个你过来陪我。你说这么划算的事情,他会不会答应?大唐江山这么大,人才辈出,你便是有才华的,也并非独一无二,他舍得了你。”李渊说罢,斜睨一眼秦远,“不过我也可以放你走,只要你答应做我一件事。”
“能跟在太上皇的身边,是臣的荣幸!”秦远毕恭毕敬地行礼,相当于直接拒绝了李渊的提议。
李渊见他并没受到自己的要挟,冷哼一声,又笑了。
“他能有你这样的臣子,是他的福分,你走吧。”
秦远再次行礼,随即告退。
别人可能不知道,但秦远心里很清楚,大安宫的一切其实都在李世民的掌控之中。很可能他今天和李渊所说的每一句话,回头都会被李世民知晓。连李渊自己也说了,即便他下令杀自己,他也未必会死。
李渊刚刚对他说的那番话,其实都是在说给大安宫里李世民的耳目听。秦远深知李渊想报复自己,所以想借机挑拨李世民和自己之间的君臣关系。一旦秦远害怕,动了心思去询问李渊提的是什么条件,那事情就会是完全另一个走向。他从今以后一定不会再得到李世民的重用。
昨天李世民下令让他来大安宫送贺礼,秦远就知道李世民在故意考验他,一直有防备心。或许李世民动了心思,想对他委以重任,所以想看他是否能过得了李渊‘算计’那一关。
今天的这一切,几乎都在李世民的预料之内。帝王之心果然深不可测,还好他拿的尺子够长。
秦远从大安宫出来之后,就前往两仪殿准备面见李世民复命。他抵达时,两仪殿正有十二位大臣就关内的旱情和李世民讨论办法。秦远就外等着,听屋子里讨论声不断,而且说了很久,显然是这次的旱情很重。这就是李世民心里苦的缘故了。
人祸躲得过,天灾却是躲不过,处理起来自然麻烦。
两柱香后,十二位大臣终于和李世民讨论完毕,陆续退了出来。秦远大概扫了一眼,都是朝中的要员,左右仆射、三公九卿和尚书。房玄龄和魏征等都没有注意到站在旁边的秦远,他们急匆匆地离去,似乎都有大事要办。长孙无忌最后一个出来,这时候大家基本都走没影了,站在一边的秦远自然比较显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