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是死罪可恕,活罪难逃。
……
一炷香后,秦远从两仪殿出来,乐呵了。李世民终于松口,肯让他去勘验段夫人的尸身。
择日不如撞日,尽快开始。
秦远抵达韦府后,大理寺少卿孙伏伽和仵作都已经就位。陆巧儿也在,并告知秦远,她仔仔细细都排查过了永安观所有的角落,包括丹药房里的每一粒丹药,都没有发现蛊毒的痕迹。
还是没线索,但好在终于可以开棺验尸了。
秦远命人打开棺材。
棺材盖掀开的刹那,一股淡淡的怪味就飘了出来。
大家捂着鼻子凑前探看,大家以为凑近棺材闻到的臭味会更多,但其实反而没有什么味道了。似乎只有刚开棺的那点味道,是棺材密封久了所致。
几人此时此刻同时睁大眼睛,盯着棺材里的这一具尸体惊诧。
陆巧儿:“人刚死了不过五天,怎么会……”
孙伏伽:“就是死两三月,甚至半年,也没见过这样。”
秦远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尸体:“可见验尸是对的,这尸体很有问题。”
棺材内段氏,已经皮肉干枯,包着骨头,皮肤表面看起来很硬,如树皮石壳。
秦远命仵作验尸。
鉴于段氏高贵的身份,仵作勘验的未敢直接上手,只是用裹着布的竹片轻轻拨弄,大体查看了一番,然后就无奈地摇了摇头。仵作表示这样的尸体情况他也从没见过,实在弄不明白。
“明明人死之时,皮肤如常,并没这样。”韦府的管家看到尸体之后,受惊之余也很纳闷。
“动刀切一下看看。”秦远提议。
孙伏伽立刻阻拦,“这可不合适,圣人让你验尸,可让你对段夫人的尸体动刀了?”
“没说不行。”秦远钻空子道。
“但也没说行。”孙伏伽补充道,他这是为了他好,怕秦远一冲动犯了圣颜,“你若是非要动刀也不是不可,我建议你多拉上两个人。”
“谁?”
孙伏伽:“长孙公和戴胄啊。”
如此把大理寺领头的人都叫上,人人有份。即便担责任,有长孙无忌那位国舅顶在前头,他们不会太倒霉。
秦远嘿嘿笑着指了指孙伏伽,叹他太坏了。“我一直以为孙少卿刚直,没想到肚子里还有这么多弯弯道道。”
“能刚直的时候,刚直一下,倒也好,名声好听。但不能的时候,可别硬逞强。为官之道,不在于手段,而在于结果。”孙伏伽告诉秦远,只要在不冒犯律法和违背德行的前提下,明哲保身,迂回战术,都是很好的处理问题的方式。
“受教了!”秦远多谢孙伏伽提点,立刻去叫长孙无忌和戴胄。
戴胄好请,最近秦远跟他关系缓和了,派人叫一声就行。
长孙无忌有点难,秦远决定亲自出马。
长孙无忌闻言后,立刻察觉出秦远的目的,冷笑叹道:“好事不找我,坏事倒想起让我背锅了。若没好处,不去!”
“有好处,有的!”秦远让长孙无忌稍等,不久后,他就左右怀里就抱着两棵大白菜,送到长孙无忌跟前。
长孙无忌没接着。
秦远直接把两棵白菜放在长孙无忌面前的桌案上了,有一棵没被丢稳妥,滚了一下,顺势滚到长孙无忌的怀里。
第69章 吃上瘾了
长孙无忌瞪向秦远, 浑身的戾气足以萧杀十里之内的所有生物。
“你干什么!”
“我若送普通的金银宝贝给长孙公, 长孙公会看得进眼?”秦远对长孙无忌道, “自然要用心送最好的东西与长孙公,这可是用钱买不来的东西, 好吃的菘菜可比人参精贵。今早我庄子里的人特意买这些好菜送来, 我左挑右选, 挨个品尝只后, 几乎是万里挑一, 才确定这两棵是味道最好的菘菜,不论从色泽还是口感上都堪称完美。”
长孙无忌倒是知道秦远选果蔬的能耐, 他选出来的东西确实口味挺好。而今听秦远说以品尝了一车白菜为代价,长孙无忌忽然想起今早遇见秦远的时候了。
长孙无忌微微收敛戾气, 保留怀疑地问秦远:“你今天在城门楼上啃菘菜的目的,就是为了挑两棵这玩意儿送我?”
“对啊。”
秦远眨着眼, 干脆地应承。他让长孙无忌不信的话, 就拿这两棵白菜回家,做好了尝一尝。
“不用太多调味,像这种凭我口感千挑万选出来的上等货,一定要用简单的做法,才不损其真正美妙的滋味。菘菜白可以清炒,加一点盐,一丢丢醋就可以。叶子部分, 我建议做菘菜包肉, 把肉馅调好, 将菜叶用开水汆一下,包上肉,上锅蒸。柔嫩甘甜,清爽宜口,这样荤素搭配,不上火,还有清热的功效,真的好吃。不信先试试,试完了再决定要不要生气,帮不帮我。”
长孙无忌默然,随后无奈地把怀里的白菜轻轻放在桌上。
长孙无忌:“你用不着做到如此地步。”
两棵白菜而已,吃不吃没什么紧要的。
“春天风多雨少易干燥,人就容易困倦,多吃菜对身体有好处。”
秦远告诉长孙无忌,可以的话,他可以让人每隔一段时间往长孙府送些可口的蔬菜,量不一定多,但保证是精品。
“说白了,功名利禄、金银财宝这些,都是身外之物,只有身体是自己的,身子不保养好,有多少富贵都无福消受了。”
长孙无忌应承,确实是这个道理。秦远居然能关心他身体和饮食问题,倒是可见其诚挚之心。
这时候,秦远用希冀的眼神望着长孙无忌。
“罢了。”长孙无忌起身,随秦远去了韦府。
戴胄这时候也已经抵达,大家见长孙无忌果然被秦远请来了,都松了口气,好像他们的命都被救活了一般。
秦远示意仵作在段氏的手腕上切开一个小口就可以。
仵作点点头,虽然他不太明白秦少卿此般吩咐的目的为何,但还是照做了。
仵作轻轻抬起段氏干枯的胳膊,用小刀在其手腕上划开一小口。皮肤太干了,下刀的时候很涩,像是割树皮一般。
大家都凑上前来查看,针灸如干树皮上被划了一刀似得,没出有什么。
突然间,段氏干枯的皮肤下,有东西蠕动,粗糙的皮肤在其带动下开始高低不平地震动。接着干枯的手臂变大,所有蠕动都朝着伤口的方向。
秦远立刻对仵作喊:“松手!”
仵作恍然,松手的刹那,有无数肥蛆从段氏切开的那处伤口涌了出来,肥蛆很快铺满了整个棺材底,接着,肥蛆还在继续涌出,有无限增多的趋势。
所有人都大惊失色,远远地躲开。
秦远立刻让人将棺材盖上,用蜡密封。没多久,棺材开始晃动,隐约能听见里头传出细微的哗哗的涌动声。
场面太惊悚,大家都定了定神
陆巧儿叹:“这……是?”
众人皆看向陆巧儿。
陆巧儿忙摇头,抱歉地告诉大家她不知道。
“我从没听我母亲讲过这种蛊。”
这时候棺材突然停止晃动了,安安静静地停在原位。
大家屏住呼吸等了片刻,见棺材依旧安静,暗暗松了口气。
孙伏伽惊讶叹:“封蜡果然好用。”
“尸体里有虫,确实很像是蛊毒啊。”孙伏伽请陆巧儿仔细想想。
陆巧儿皱眉,“我真没有听我母亲提起过这样的蛊,可能是我知道的少。”
“此乃痋术,与蛊有些渊源,但并不是纯粹的蛊。”秦远道。
长孙无忌让秦远快些给大家解惑,到底什么是痋术。
秦远:“提起痋术,可以追溯到八百多年前的战国时期。楚顷襄王派大将庄硚占领滇南后,秦入楚,断了庄硚回国的后路,庄硚便在滇南自立为滇王。因滇南百姓叛逆者居多,不好治管,庄硚就把楚国的巫蛊之术与滇族邪术融合,得出了一种新的邪术——痋术。此后,历代滇王便用这种痋术控制不听话的臣民,以巩固对滇南的统治。再后来,朝代更迭,痋术残忍,几代朝廷曾数次对痋术进行了铲除,最后痋术只在少数滇南贵族中暗中传承。”1
秦远接着跟大家解释:将‘痋引’引入人体后,就会滋生越来越多的痋卵,当痋卵孵化成幼虫,人体的血肉内脏皆是幼虫的养分,人就会在短时间内迅速干枯,皮肤会呈现如先前大家所见到的段氏身上的那种样子。当幼虫吃干净人体所有的汁液之后,就会在人体内休眠,一旦皮肤破开,见了空气,便会苏醒,迅速生长为成虫。2
“好生厉害的邪术。”戴胄叹道。
“十分骇人。”孙伏伽跟着叹道。
长孙无忌斜睨秦远,嫌弃道:“怎么每次你碰到的案子都这么邪门?”
“呃……”秦远也无奈,“那是因为大家都喜欢把邪门的案子分派给我。要不下次,长孙公给我一个正常点的案子去查查?”
“别了,你只配邪门。”长孙无忌反驳道。
秦远对长孙无忌好脾气地笑道:“今天的情况,就劳烦长孙公禀告陛下了。”
长孙无忌:“……”
秦远随后以要查案为由,飞快地逃了。戴胄见状,赶紧叫上秦远,可不敢留下。孙伏伽也不傻,赶紧跟上。
陆巧儿正走神,回过神而来,瞧见大家都走了,只有长孙公冷着脸带着一群属下站在院中央。
陆巧儿慌忙道别。
“你站住。”长孙无忌一声呵斥,吓得陆巧儿浑身一哆嗦。
陆巧儿缓缓转身,对长孙无忌躬身。
“听说之前秦远在你们安定村附近的深山里住了十年。”长孙无忌问陆巧儿,这段时间秦远在深山里都做什么,“当真不怎么与外人接触?”
“看日出日落,四季变化,偶尔种种地,修一下房子。鲜少下山的,总之无欲无求,清平寡淡得很。那时候,我真以为秦大哥是要修道成仙了呢,没想到他后来会下山,还来到了长安入仕。”陆巧儿回想起当年的光景,嘴角禁不住洋溢着愉悦。那时候对她来说,是很美好很美好的回忆。
长孙无忌问了陆巧儿当时的年纪。得知那会儿她才八岁后,长孙无忌终于明白了,为何秦远对这丫头不动心。他们相遇的时候,陆巧儿年纪太小,根本就是个孩子,如何能喜欢上。等陆巧儿出落成人人喜爱的清秀美人的时候,秦远早习惯把她当妹妹看了。
长孙无忌叹口气,摆了摆手,示意陆巧儿可以走了。
陆巧儿赶紧行礼,跟被放生了的兔子似得,撒腿快步逃了。
长孙无忌恍然反应过来,他怎么会忽然操心起秦远的婚事了,是瞧着这厮一个人天天太孤单可怜?还是因为这厮刚刚送了自己两棵白菜?
长孙无忌在心里‘呸’了下,负手而去,他才懒得可怜秦远。
再说孙伏伽,跟着秦远出去后,就巧言忽悠走了戴胄,趁机凑到秦远身边,问他打算去哪儿查案,他可以陪同。
“韦府。”秦远道。
孙伏伽愣住:“可是刚刚我们从那里出来。”
“嘘——我们再从后门进去。”秦远带着孙伏伽假意乘车离开,实则是绕路折回到韦府的后门停下。
孙伏伽明白了,秦远想甩开长孙无忌。
“你这又何苦,请人来了,又躲着他。”
秦远道,“带着他查案麻烦,哪有我们自己自在。”
孙伏伽:“倒也是。”长孙无忌毕竟是上级,他们要敬着些才行。
秦远召来韦府的车夫,以及那些陪同段氏出门的家仆们,厉声质问他们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自己。
家仆们都缩着脖子低头,闷闷不吭声。
管家这时候跟秦远道:“万不敢有所隐瞒。”
秦远不信,“痋引需从口入,若你家夫人并不曾在外面吃了什么怪东西的话,就只可能在家里了。那你们都难逃干系!”
秦远话毕,见这些家仆都不吭声,再叱道:“此事上报后,韦贵妃一怒之下,劝圣人将你们全灭,到那时候你们可没处求情了!”
管家等还是垂头,就是不吭声。
肯定有事瞒着!要么是私密大事,要么是丑事,所以这些家仆不敢随便交代,因为说出来了他们也得死。不如不说,可能还有活的希望。
秦远只能使出杀手锏,转头吩咐属下,将那个人带过来。
很快,有一名身量纤瘦的‘男子’被带到秦远面前。她头顶青幞头,皮肤白皙,娥眉杏目,此刻正低眉顺眼地对秦远行礼。
孙伏伽在旁细看,正纳闷这男子怎么长着一副女相,便见到这男子有耳洞,再瞧其脖颈,没有喉结。
“这是?”孙伏伽讶异。
“我新召的属下,谢罪。”秦远对孙伏伽介绍道。
孙伏伽端详这女子的样貌,总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是了,是见过。秦远在朱雀门挂人引诱罪犯的时候,他曾特意赶过去想瞧热闹,远远见秦远对一跪在地上的女子说什么,随后那女子就激动万分,嚎啕大哭。
虽然他未曾见过那女子的正脸,可瞧眼前这位,从身材到侧脸,都很像当时秦远想引上钩的罪女周兰。
为何此人现在成了秦远身边的随从?孙伏伽不解,可刚才听秦远介绍名字的是‘谢罪’,这名字听起来的意思很直白了,是要她以这样的方式来谢罪了?
孙伏伽琢磨着这里头,肯定有很复杂的经过。但既然是涉及宫闱机密,他也就不好多问了。有时候人就得装傻,才能活得更久更舒服。
“草民谢罪,拜见孙少卿。”经秦远介绍后,周兰便以新的名字对孙伏伽行礼。
秦远指了指那些家仆,让谢罪去审。
谢罪应承,就带着这些人去了一间空屋子,挨个审问。
秦远没去看,孙伏伽虽然好奇,但还是要按耐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