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女儿?”
我指了指红衣服的小姑娘,她还在用明亮的大眼睛看着我。
她将碎发挽在耳后,抿嘴道,“是啊,挺调皮的,一不小心就窜没影了,铃铛,说叔叔好。”
“苏苏好~”
温柔的奶音让我恍惚,心头异样的感觉汹涌,正还想说点什么,她却已经不好意思的开口道,“我、我们家还有点事,可能要先走。”
“没关系,赶紧回去吧。”
我回答的如此得体,但是心脏早已斑驳。
她带着孩子离开后,我蹲在便利店的墙角接连抽了半盒烟,从云雾中我又回想起从前,她也说以后想给我生个女儿。
年少时,或是情到深处时,千万不要过多的许愿。
否则事后回想起来,悲伤就又会重一些。
从那儿离开回家的路上,寒风从我敞开的车窗流窜进来,只有低温才适合现在的我。
那时候,我终于下定决心,将电话拨通给魏舒于。
“我不能跟你结婚了。”
之后她到底在电话那头吱哇说了什么,我也不记得,只因为风声太大,让我浑浑噩噩。
三分钟。
我给自己判了死刑,如果这一生终究要在我的配偶栏上写下名字,那早已经注定好,可最终她写在了别人家。
所以此刻我越来越虚弱,身体说不定可以活到一百岁,灵魂却早已经萎缩。
然后粉碎。
第67章 番外:梦醒 ...
十二月十七日, 我在忙碌的工作中受到一天陌生号码发送来的彩信。
彼时我正在忙着新年度的小组收购计划,这也是我进入公司以来接到最得器重的工作,这份责任让我摩拳擦掌, 有种将会靠着能力闯天下的动力。
手下的人正在认真地汇报, 我随手点开那封彩信。
红彤彤的颜色灼伤眼睛, 下一秒,又有一条新的彩信到达,便是那红色翻开后的内容,长相姣好的两张面容盛在狭窄的框架中,笑的温柔又融洽。
手机不听使唤地掉落, 在桌面发出刺耳的声响, 主讲人霎时停止讲话, 所有的眼神都聚集到我身上, 这是我入公司以来,第一次失态。
但,杀千刀的,我根本无法控制自己。
“不好意思, 我身体有点不舒服, ”我努力支撑桌面起身,强颜欢笑地解释, “容我去洗手间洗把脸, 抱歉各位。”
不知道他们能否看出我背影的仓皇。
但确实我的心已经千疮百孔。
正是公司最忙碌的时候,洗手间并无人烟,我难得放纵, 深呼吸倚靠在冰凉的瓷板墙上,一遍一遍、反复的端详那张彩信。
甚至幼稚地在心里把那张男人的脸抹煞,换成我的。
如果当初我做了正确的选择,是否与她同在狭窄边框的人就是我,还是说,无论我怎样选择,天生都会输给连迟。
手背上的濡湿从何而来。
镜中那张令人憎恶的脸,又何来资格亏欠。
今年我十七岁,有早年逝世的父亲,有重病在床的母亲,每年申请学校的贫困生资助我都是金额最高的,为此我必须付出比常人更多的努力,才能配得上这份补助。
可是我最苦恼还有两件事——
一是我有个总高我几分的同桌,二是我有个总阴魂不散的小跟班。
小跟班就住在我家往前三条街的小区里,那时候我在楼底下包子铺帮工,她走大老远也要来找我买包子,每天傻兮兮的笑,白嫩的小脸红扑扑的。
看起来真的更傻了。
不仅仅是买包子,明明两家隔着三条街,她非得说我们是顺路,每次放学都要缠着我,导致我总要绕路送他。
但是我的时间真的很宝贵,每天除了照顾母亲、到处帮工,我要腾出更多的时间来学习,保证自己的位置不会再往下掉。
学习,上更好的学校,拥有更好的人生,对我实在太重要了。
所以当小跟班提出想与我谈恋爱的时候,我非常干脆地拒绝了,看着她明媚的眼睛黯淡几分,我心里有些酸胀,但是在这个年纪,我又有什么能力许诺她呢。
谁知她并没有就此放弃,还是牛皮糖似的跟随着我,每天蹦蹦跳跳在我的身边说话,哪怕没有任何回应,她也还是开心如常。
其实除了她以外,没有任何人会安慰我,也没人愿意陪伴我。
我为了生活和未来放弃了所有交朋友的机会,更没钱参与他们任何的娱乐活动,甚至只能在窗户往外看着他们为了打篮球而汗流浃背。
这是我不敢奢望的机会。
高二那年,我辞去了帮工的机会,为了高考开始提前冲刺,但是惹人讨厌的是,我依然追不上旁边那个男生的脚步。
他会打篮球,会去赛车,跟那帮不学无术的男生勾肩搭背的出去玩。
可他只要轻松的考试,就能凌驾于我之上,但也许在我看不见的地方,他也承受着异于常人的痛苦,否则身上哪来这么多伤口。
抱着这种想法的我,此刻还是惺惺相惜的,如果他的眼神没有过多流连在常烟的身上,我们之间的比试也只是停留在成绩这种浅显的项目上。
傻丫头见我学习辛苦,总是课间抽空送早餐来,上面贴满了粉红色的便利贴,写上她来不及说的小心思、小秘密。
而阅读这些纸条的时间,是我这一天最轻松的时刻,哪怕她是在抱怨父母的争吵、学习的沉闷,这些负能量,在我看来也是最天真最可爱的话语。
也忘了是哪一天,我从老师的办公室回来,手中还拿着当年贫困生的申请表。
我亲眼看见连迟从我的抽斗里掏出那份早餐,然后细细端详便利贴上的内容,左右看了很久,他随手将早饭扔进了垃圾桶。
那一刻,我看见他畅快的笑容,幼稚而得意。
申请表在我手中被揉的乱七八糟,一种莫名的恐慌在心头冉冉升起,不同于成绩下降后的自责与焦虑,而是种……
珍宝被人盗取的暴戾与无能为力。
自那之后,常烟来找我的时候,他就总会若无其事地出现在我们身边。
令我最为不解的是,他们居然认识。
跨越三个年级,她还是初中部的小丫头,为何会跟连迟那种人相识,无论是家世还是爱好,都不像是能交集的关系。
但是我没敢问出口,我不想被任何人知道我的心思。
宝贵一旦说出口便会更加难以割舍,常烟的笑容耀眼到让我舍不得挪开眼睛,可我不知道,这份快乐还能属于我多久。
人人都说我骄傲,假清高,仗着老师喜欢和成绩好就不搭理人。
只当他们不懂自卑,在花园里看不见蓬草的尘埃。
她年纪还小,经历的太少,如果越来越长大,见得世面宽广而新鲜,是否就能发现我的窘迫和无力,然后失落离开。
那样的打击太致命,我不要。
自从我懂事起,我拥有的东西就太少了,父母的关心,朋友的助力,经济的支撑,这些我统统一无所有。
人越缺少什么,想要得到的便会越多。
这就是贪婪的本质和无法填补满的人心。
因为贫穷,我拒绝了出国交换生的机会,毅然决然选择了A大的经管系,有百年老校的金牌专业加持,我相信自己定然可以改变人生。
可让我没想到的是,同班同学居然还有连迟,他的家世和优越成绩,何以在国内辗转学习。
这份莫名其妙的胜负欲油然在我心头升腾,仿佛我们是天生的敌对,事实上,除了他在常烟身上过多流连的眼神,我们并没有可以作对的原因。
现在想来,原来从命中注定,我就开始惧怕他。
因为他天生而来,就为了抢走我最珍贵的宝物。
上大学后,我的经济压力更加严峻,母亲高额的医药费让我应接不暇,每年的奖学金可以支撑我的学费,但是我的生活费呢。
我只得在课外生活里闷头在学校周围的每一家店,我学会了咖啡拉花、烤肉时那个部位最嫩、三层颜色的鸡尾酒怎么调制。
是啊,我学会这么多技术,却在实习栏目上保持着空白。
常烟每天晚上都来大学城等我,不好意思坐在店里,就在石墩上打瞌睡,腿上摊着画板,上面充满了我的模样。
她的画画技巧极好,是个学艺术的好苗子。
但是艺术学校的学费众人皆知的高,那年她们家开始式微,房子从市区搬迁到了郊区,对这样的家庭来说,她的未来也变得岌岌可危。
绝不能让她变成我的样子。
那是我当年最迫切的愿望。
只是她高考那年,我还没能出人头地,眼见着她为了学费而奔忙,我只能摸着空荡荡的口袋无能为力。
那种滋味噬心啃骨,痛痒难忍,让我在夜里辗转反侧。
那天她在我的公共课教室外面乖乖等待,只因老师找我准备下节课的教案,只那么点的工夫,我便看见连迟跟她离得那么近。
她手里有两杯豆浆,其中一杯给了他。
就好像把给我的爱分了一半个别人似的,我心里瞬间开了个巨大的空洞,寒冷的北风从中间流窜撺掇,舔着柔嫩的边缘啃咬。
那一刻,我准备要跟她说——
“常烟,做我女朋友吧,让我保护你拥有你,不再若即若离,你永远都是我的。”
然而,我又退缩了。
医院的电话总是带着悲痛的滋味,在风雨狼烟中模糊视线,熟悉的声音用熟悉的严肃和哀痛跟我诉说。
我的母亲病情加重了。
跌跌撞撞赶往医院的时候,我心中有种不好的预感。
我看见眼前并行的铁轨终于分崩离析渐行渐远,就像我跟常烟的人生,由于我的无能,我终将不会再拥有她。
“现在的情况还没有恶劣到需要等待,只要及时的手术,病人情况能够得到很大幅度的好转,”医生带着口罩,声音沉闷,在病历上写写画画,“手术费大概在八万到十万之间,我知道你的经济情况,这已经是价格最保守的方案了。”
八万到十万。
我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心想要不就去病房里把母亲的氧气管拔掉算了,索性我拿不出钱来救她,何苦留她痛苦的度过这段时光呢。
然而我低声开口,嘶哑,“我会想办法的。”
我翻开自己的账户,里面有我为了学费存的八千多元钱,如果我这颗肾能值三万……但是哪里能卖肾呢。
幼稚地蹲在廊下算计,我身上二手的破手机开始断断续续地响起,屏幕上闪烁着常烟的名字,勇气却不允许我接通。
“你需要钱吗?我可以借给你。”
面前出现一眼就能看出材质上好的长靴,我麻木而狼狈地抬头,那张脸有些熟悉,仔细在脑海中搜索,才想起她就是我的同班同学——李纪然。
她跟我告白过,然后就没有然后了,我当然不会答应。
我是要娶常烟的。
但是她直接从手提包里拿出十万现金,红色纸币加厚有种磅礴的气势,她沉默地递给我。
见我不接,李纪然狠狠皱眉,又强势地塞进我怀里。
继而嘲笑道,“现在你总能看清,那些小儿科的纯真爱情真是半点用都没有了吧,你那个小跟屁虫这时候是能给你吃穿,还是……帮你救人呢?”
说罢她就潇洒地转身离开,然后我呆呆地在原地,竟没有勇气将钱还回去。
我太需要了。
天空下起瓢泼大雨,落在地上的积水溅湿我的衬衫,无视过路人地指指点点,我没出息地痛哭流涕。
我交上了手术费,亲自将母亲送进手术室。
惨白的灯光打在我的身上,明晃晃到令人无所遁形,我知道自己的人生已经开始有了决断,但是抱着最后的希望想要挣扎一二。
那时候我大四,实习履历上依旧是空白一片。
“如果你还这样执迷不悟,只在乎眼前的这点小钱,”班主任恨铁不成钢地指点我的履历表,“那你这几年努力学习就真白费了。”
“下学期开始,很多大企业都要来校招,你这样的经历人家凭什么要你?”
“老师知道你的经济比较困难,也在尽力的帮助你解决,但是大家生活都不容易,如果不能好好的规划将来,最终受苦的还是自己。”
谆谆教导在我耳边环绕,自然,傻瓜都知道现在是找实习机会的最后时机,但是微薄的补贴令我望而却步。
正踌躇不前间,同寝室的赵盛来找我——
“兄弟,我有个师兄在天弘工作,最近在找实习生,你有兴趣吗?”
我诧异地凝望着他,自知我们的关系没有好到这地步,“……你自己也可以去试试吧。”
赵胜弯了弯嘴角道,“我英语差你又不是不知道,人家天弘很多项目都是国外的,高层也都是外资注水,哪有我的位置。”
这理由听上去十分合理,更重要的是我已经动心了。
天弘在投资界的名号无需多言,且实习待遇是公认的上佳,既然有机会摆在面前,我自然不能放过。
那时我还是太青涩,太傻。
如果我仔细观察,就能看得出他与我说话时明灭闪躲的眼神,如果我能理智思考,也能猜得出,班里英语好又跟他关系好的大有人在,何以轮得到我。
可我太需要了。
那年的风很冷,我起早贪黑的实习和表现,但无论多忙,每天下班后,美院后门卖烤红薯的摊子,我都会去远远看上常烟一眼。
那是我奋斗的方向和永久的梦。
未曾想也会被我狠狠扔下。
天弘的日子当然不好过,我一个没有能力没有经验的实习生,只能跟着主管身后殷勤忙碌,从实习到毕业的几个月时间里,抽烟喝酒我无一不精。
KTV里划拳赌骰子,忍着恶心,我反复学习,勉强挂起笑容应对。
白酒红酒啤酒我来者不拒,只要能学到东西,能参与项目,多恶心的话我也愿意说,因为我起点低,所以付出的就要更多。
这点我深信不疑。
可是事情在我的预期中渐渐偏离方向,毕业后虽然如愿以偿地留在天弘,但是顶头项目总没我的份,油水最少劳苦最多的事情又都会固定的安排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