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你当弟弟——古木架
时间:2019-03-12 09:19:01

听闻三皇姐身亡的消息,她起先觉得震惊,而后便觉得是那些人不满她,所以乱嚼舌根,胡编乱造的。
没有人敢告诉她,她是从两个小宫女那里听到的这件事情,当时便拿鞭子将她们打得皮开肉绽。
只是,当云岚拦下她时,高嬷嬷眼神怜悯地看着她时,她心里就慌了,拿着鞭子的手也抖了。
便是再不想相信,都没法子了!
“她明明身体一直很好,怎么可能生病!呜呜呜……即便是病了,她身为皇妃还能治不好?重病不治?分明那些蛮子搓磨的!也不知道她八年里吃了多少苦头,丧心病狂、冷血残暴的蛮子,迟早绝种亡国!呜……”她伏在床榻不住地哭,一边哭一边痛恨地骂着。
高嬷嬷是老人了,三公主小时候也是她看着长大的,如今也是红了眼眶,只是强忍着,一边轻轻拍着十一公主哭得发热的后背,一边哽咽着安慰道:“公主不要哭了,你已哭了大半天,当心眼睛疼。”
云岚垂手立在门边,低着头,默然无语,好似也在悲伤,又好似冷眼旁观。只是另外二人也没有精力注意她就是了。
十一公主早已哭肿了眼睛,哭哑了嗓子,可仍是止不住,骂了一段,又怨起一人来,嘶声道:“都怪父皇,明知那是个龙潭虎穴,明知道嫁过去的日子有多么难熬,让二皇姐、四皇姐谁和亲不是和亲,竟然偏偏逼得三皇姐嫁……”
这话到底有些自私。既然知道是龙潭虎穴、日子难熬,为何她三皇姐去不得,就想让别人去受苦?
可这世上的事儿就是这样的,事有危急,人有亲疏,又不是个个人都认识的、亲近的,既然这样,那为何不让疏远的、讨厌的去承受灾难,让亲近、喜爱的人留在身边陪伴?至于那不亲近的人又另有亲人,她们受了苦,其亲人又该是何等悲伤,那又是别人的事了,与她无干系,她只要自个儿开心快活就好了。
十一公主秉性是自私的,这话说来也不令人意外。
然而高嬷嬷还是听得脸色一白,忙止住了她,“我的公主,这话也是能乱说的么?三公主是奉旨……”高嬷嬷话音一顿,声音也苦涩低哑了,“……是奉旨和亲,哪能有‘逼’字一说啊,你万不可胡言乱语……”勉强说完,终是忍不住,潸然泪下。
“我哪里乱说了!”十一公主呜呜哭道:“三皇姐一心向往京城繁华,当时已有了心上人,若不是被逼,她怎肯离京远嫁!若不是被逼,她和亲前又怎会被关起来!高嬷嬷,我与她最后一面也没有见着,呜!……”
高嬷嬷佝偻着腰,平日里的整齐威严也不见了,一边老泪纵横,一边勉强安慰道:“我的公主,三公主已去,不要再想这些了,没用了啊……如今你要为自己打算了,往后看哪!”
十一公主痛哭着嘶声问:“我打算什么?我能打算什么!……我往后便真是孤零零一个人了,世上再也没人疼我了!”
高嬷嬷轻抚着她后背一头如云的乌发,哑声道:“公主长大了,也该找个驸马了,往后锦衣玉食不断,更有人疼有人爱,不是自己一个人了……”
“驸马?”十一公主听到这里,哭声停了下来,抽噎着抬起朦胧泪眼,目中闪过一丝茫然。
“是呀,”高嬷嬷擦擦眼泪,慈爱地看着她,“九公主、十公主都定了驸马了,您与她们同岁,也该找驸马了,往后便有人为您遮风挡雨、疼宠呵护,不必再受委屈了。”
还有的话,高嬷嬷不敢说出来。眼看着战事将起,胜败不知,哪知道到时候还会不会需要一位公主来撑起两国和平?如今适龄又未订婚事的,可就只有一位十一公主了啊!到时候若真的……
“驸马……”十一公主喃喃了一句,脑海中突出现了一个高大寡言的身影。
她原是厌恶痛恨他的,因他是那人身边的人。可是那次围猎林子里,她一时大意连个人都没带,自己牵了马到林中游荡,不甚崴了脚,连马都爬不上去了。又疼又怕丢脸,就没喊人,自己一个人疼得冷汗直冒。然后他刚好撞上来,被她命令抱她上马去。她稳稳地坐到自己的马上时,才觉得安全了,安心了。
便是那时,他强健的双臂、宽厚的胸膛,便这样让她一直记住了。当时恼羞成怒,并未深思,后来虽屡屡做出荒唐之事,却也不曾探究为何,如今听到高嬷嬷的话,她便恍然明白了。
那高大的身躯、强健的臂膀,便是给了她遮风挡雨、关爱呵护的感觉吧。
驸马,便是这样的人么,能令她感到安全、安心么,那他……
不,不行!她猛地摇摇头,不说他是那人身边的,也不说他的身份,他是个太监啊!
可恨、可恨他为何偏偏是个太监呢!
不过,她皱起眉头,再次想起他高大强硬的身躯,再仔细想想她寻常里见过的太监……是不一样的!确实还是不一样的!
他,究竟是不是太监?每次问了,他也只是顾左右而言他,或许……她眼睛燃起了亮光,他根本就不是太监!
高嬷嬷看她神情有异,十分担忧,“公主,怎么了?”又端了边上的红枣薏米粥,劝道,“不要想太多了,吃些东西吧,您大半日滴水未进了。”
“我,我不吃了,我要出去一趟!”十一公主却推开了她,从床上匆匆忙忙地下来,胡乱擦了脸就一阵风似地跑了出去。
她要去找他,这次一定问清楚!
高嬷嬷担忧地喊了一声,也叫不住,看到云岚跟出去了才放心些。多年下来,云岚尽心伺候,不离左右,高嬷嬷已不再戒备她了。
十一公主一路跑到了西宫去。
这路她从小到大走过无数次,熟悉得不得了了。那人长大后也未搬离,原因她也无心探究,如今她一颗心都落在了那个太监身上!
十一公主一来,谁敢拦她,只能飞快报给广常知道罢了。
广常一听,额头便是隐隐作痛,然不得不立刻迎出来,冷脸行礼:“十一公主。”
十一公主正要说话,眼睛却霎时凝在了他腰上,垂挂着的一个荷包上。
 
第55章 践踏
 
那荷包底色藏蓝, 上绣一株银松, 搭在广常灰蓝色的太监服上,原是不打眼的,可是十一公主不知怎得, 就是一眼就看见了。
可能女子天生就在这些精致的小物件儿上格外留意,也可能是因为广常这个人令她十分敏感,所以一贯身上干净利落的他,身边骤然出现这等物件,就被她看见了。不仅看见了, 她还霎时间便恼火了,一双眼睛瞪着广常, 手指着那荷包大惊失色叫道:“这是哪里来的!”
广常顺着她指的方向低头一看,顿觉不好。
这荷包他原本小心翼翼收好的,只是方才闲着无事, 忍不住拿出来看了一下, 试着挂在腰间, 暗暗欢喜。不想刚刚消息来得急,他怕晚来一步,这个煞星就要横冲直撞闯进去,一时心急,竟戴出来给她看见了。
广常浓眉一皱, 就小心地解下来, 要收进怀里。
十一公主瞪大了眼睛看他对这荷包的珍视模样, 心口竟仿佛被夏日里的黄蜂蛰了般, 猛地涌起一种又痛又麻的难受滋味,同时又有一股火腾得冒出来了,轰地一声,将她所有的理智都烧没了,使得她一时什么也不顾地奔上去,劈手就夺过来。广常没成想一个公主也有这样不顾身份发疯的时候,一时不察竟使她得手了!
他心里一急,沉了脸色:“给我!”
“给你?”十一公主咬牙切齿反问一句,她看着手上藏蓝色的荷包,眼睛都看红了,怒问:“这是哪个贱蹄子给你的!”
她哭了大半天,嗓子还是哑的,眼睛还是肿的,又一路冒着风雪跑过来,样子是有几分狼狈的,这样瞪着眼睛喊出来,竟有些撕心裂肺的样子,也有些……抓奸的意味。
广常才发现她这样子极不寻常,皱了皱眉,却也不想多管,只冷声道:“是谁给我的,与你无关,拿来!”
“与我无关?与我无关……”十一公主被这冷言冷语刺激了,不由得恨得神情都恍惚起来。
她想着,确实啊,此人与她有什么干系?他不过是一个身份低贱的太监,身份低贱,偏偏又极瞧不起她;而她一个高高在上的公主,偏这样高高在上,要去对一个低贱的太监心心念念,到头来,人家早有了心头好,何曾在意过她!
母妃死了,皇姐死了,父皇对她不闻不问,敌人过得越来越好,竟连一个太监都看不起她了,连她一份忐忑不安的心意都被践踏了!说起来,她才是最可怜的那一个,她竟与什么人也没有干系!竟没一个人爱她的、护她的!
一瞬间,这位年轻、美丽、高傲、跋扈的十一公主,满心凄然,踉跄后退了一步,感到自己被整个世界都抛弃了。
广常不知道她发什么疯,满心满眼只看得到那个荷包,然而荷包被她攒得紧紧,攒得她指节都发白,可毕竟身份有别、男女有别,他总不能冲上去抢,只能皱紧了眉又说一句:“你还我!”
这话将她从失魂落魄的状态里拉回来。她回神看他神色焦急,不由得冷笑一声,“好,好一个与我无关!这是哪个貌美宫女与你私相授受的吧?我知道你们这些太监,惯常有与宫女对食的,但我卫承曦见不得这样的腌臜东西在我眼前晃,我便毁了它!”
广常也管不得她前面说的那些混账话,听到最后一句心里便是一提,瞠眼看着,脸色沉凝,厉声道:“你敢!”
“你看我敢不敢!”她捏着早知道荷包里有东西了,说完,双手将荷包用力一扯,就要倒出里面的东西。
广常一急,顿时也顾不得这么多了,上前就去抢。十一公主当然不能让他抢回去,后退着一边避开一边淘里边的东西。两人竟一边争吵着一边争夺着,这场面……这一个公主,一个太监,这样闹起来成什么样了?一个是身份都不要了?另一个是忘了自己身份了?
不要说西宫的几名宫女太监早被吓得远远躲开,不敢出声;便是云岚在边上,也瞪着眼看得一愣一愣的,满心疑惑,不知如何反应。
争执中,十一公主终于将荷包里的东西拿了出来,只知道是一颗冷冷冰冰的石头,她看也不看,只挑了没落雪的青石地面,便奋力一摔——
啪!这一声仿佛砸在他心上,那只雕得栩栩如生的、象征着好运连连的小锦鲤,碎裂成了几块,猛地看红了广常一双眼。
锦鲤破碎,便是好运断绝,偏偏是她送的!这就好似在说,他小心翼翼压在心底的,不敢诉说的,对那温柔女子的那份绮念——终是妄想,断没有可能了。
霎时他才感觉到,漫天呼呼的雪花都往他身上落,天气是如此寒冷,冷到了他的心里,冻住他满身的血液,他整个人都僵住了。
十一公主砸了东西,心中正是快意之时,哪知道转眼一看,他竟是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顿时心里又是一恨。他对别人的情意这样明显,自己心中的情意又无处诉说,一时委屈地只想大哭一场,又恨自己这样不争气,狠狠忍住了。
她明白再待下去只怕是半分脸面也没有了,便将手中的荷包胡乱撕扯一痛,扯得自己手痛了、指甲断了也不管,扯坏了往地上一扔,又抬脚深仇大恨般踩了几脚,才转身跑出去了。
风雪里流着泪,没留神摔了一跤,她也不喊疼,爬起来继续跑。
云岚至今整个人仍是懵的,勉强回神,担忧地看了一眼失神的广常,才跟着跑出去了。
一时间,西宫园子里只剩了广常一人,他看着地上残破的锦鲤碎片、破败的荷包,仿佛望着满地被践踏的心事,高大的身影一动不动,似是风雪里的一座冰雕。
内院阶前,少年临风而立,冰冷的风雪扫过他好看的眉眼,钻进他领子,掠过他的袍角。但他浑然不在意,只想着方才的闹剧,轻轻皱起了眉头。
十一公主当日回到明曦殿,又是狠狠哭了一场。高嬷嬷又是心疼,又是疑惑,将云岚叫来一顿询问责骂,听到云岚说是去了三公主出阁前的寝殿转了一圈,又叹息不休,只喊作虐。
奇异地,三公主哭完这日,并未伤心多久,反倒振作了起来,整日里冷着一张脸往西宫跑。
一开始大家都以为她是新仇加旧恨,要去寻西宫九皇子的晦气。虽说此事九皇子也是可怜人,可是十一公主向来蛮不讲理的。哪想到,她并未关注西宫的主子,反倒抓着西宫那几个宫女太监一一折腾起来。
别说忧心忡忡的高嬷嬷、忙里偷闲的六皇子等人不知道她要做什么,便是贴身跟着的云岚,都有些糊里糊涂的。她总觉得,这位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变得古古怪怪的,她早已猜不透她心思了。
至于皇上,忙着与李将军几位新启的武将探讨边关事宜,寝食不安,脾气暴躁,更没有功夫来关注这个他自诩最疼爱的女儿,此时哪怕她染了病、丢了魂,他也是不管不顾了。
只有十一公主清楚,她不愿放任自己沉浸在孤独一人的哀伤里,也不甘心自己看上的人被别人勾去了魂。她倒是要查一查,是哪个狐媚的宫女放着皇上、皇子不勾,偏要去勾搭一个太监!
她要将人找出来,用鞭子将她脸打烂,将她打死,以消心头之恨……反正,没人管她的悲痛,她又何顾别人死活?她变成什么样,也没有人在意了,反正,她一直都是那么坏的!
她用了生平最大的耐心,从西宫的宫女查起,广常平日出入的地方、接触过的人全不放过,一路查到了御膳房,开春的时候,可算是发现了蛛丝马迹。
那日原本春暖花开,难得的晴朗。
春雪仍旧在点心房跟着黄师傅忙活,新出的银丝卷儿香甜好看,她也便偷偷装了些,偷偷放在了广常要来取走的食盒。她原是当面给他的,但他总是不要,她只好偷偷放进去。就像心里那份儿女情意,只能偷偷藏着欢喜。
黄师傅看在眼里,只能摇头叹息。
哪知道就这样祸从天降。
广常前脚把早膳领走,十一公主后脚就冷着脸出现了,谁也不知道她哪来的怒气,只是她一言不发、勃然大怒,手里鞭子好似夺命索,把春雪往死里打的样子,可把御膳房所有人都吓住了!谁也不敢说话,更不要说上前阻拦。
若不是黄师傅偷偷令人去通知了静华宫,婉顺求了贤妃亲自前来,恐怕当时春雪就被活活打死了。
只是被救下来的时候,也早已血肉模糊、奄奄一息。
“种因得果,往后你若遭难,也莫要怨谁。”
当时贤妃看着手执马鞭的十一公主,足足看了好久,才平静地说出这样一句话来。她的语调还是和缓的,只是话里,仿似预言。
十一公主冷笑了一声,“我如今还不够遭难吗?我怕什么,横竖我什么都没有了!”
“你以为,你现在便很惨么?”贤妃轻轻摇头,目光仿似带了一丝悲悯,“往后,你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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