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之前他那么一番剖白心意,江婺心里一直乱乱的,捂着砰砰直跳的胸口,直到下了船,都还想着他最后在她耳边低声说的话,她的脸也就一直红通通的,消不下来。
她从小到大还没有被谁这么深情款款、小心翼翼对待过的。
平心而论,他长得太好了, 光是外貌就得天独厚,即使江婺不是外貌协会的,她也不能否认他长得好看,让人第一眼就被吸引了。何况他是她教大的, 她很清楚他有多么优秀。
只是, 一手养大的孩子怎么会对自己……呢?这样一来, 不仅养了个皇帝,倒好像她还养了个老公一样……
呸呸呸, 什么老公, 瞎想!她赶紧摇头, 要把脑海里的想法甩开。
石桃看着她红得快冒热气的脸颊,还以为她是太热了呢,赶紧把她往树底阴凉处引。
原本古夫人为江婺备有小伞、帷帽等遮阳之物的,只是江婺经历过现代的高温,觉得古代这个热度还在忍受范围之内,也就懒得带那些东西了。
她拍拍脸,正和石桃往边儿上走呢,那边庄常已经沉默地跟上来。
江婺听到脚步声回头,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你跟上来干嘛?”
他垂首,答道:“我奉命护送您。”
至于奉了谁的命,就不必说了。
江婺郁闷地呼了两口气,转头往船上瞧去,就见船头甲板上站着的那名少年身长玉立,面庞俊美,气质清贵,专注地地看着她这边。
边上许多画舫来来往往,上边不论男女,都被他吸引了视线,频频引颈,痴痴回望,看得目不转睛。
只是他都没有注意到旁人,见她回头看过去,他挺高兴似的,眼睛都眯了下,好像是笑了。
江婺心里一跳,忙扭了头,脸上又悄悄红了。
她暗地里懊恼了一会儿,平复了情绪,才纳闷地问庄常:“他来这里干什么?”
感觉好像是有其他事情似的,见自己应该只是顺便。
果然,庄常看了一眼河边流觞曲水、填词作赋的文人公子们,道:“如今朝廷里大动干戈,革旧推新,正是用人之时,陛下这是趁此赛诗会,暗中提前来考察可用之人的。”
江婺点点头,“怪不得,我就说他来这里有事,见我不过是顺便而已。”
庄常听着,心道默默道,选人这种事情,哪里用得着皇上亲自出面?这不过是顺便,真正的目的是要来见她罢了。
只是他不多说,抬眼见她不堪暑热的样子,忙道:“这里晒,您快上马车去吧。”
江婺闻言看了他一眼,哼声道:“我还敢上你的马车啊,谁知道你会把我带到哪里去?”
庄常有些挫败似的,道:“没别处了。”
江婺内心溜之大吉的计划还是蠢蠢欲动,不着痕迹地看了眼那艘大船,然后板着脸跟他说:“既然没别处,我自己回去,你不必跟着我了。”
庄常听到这个,却断然摇头:“不行,我奉命护送您的!”
江婺一气,“就知道奉命奉命,你好歹也是个大将军,怎么总听他的?”
庄常就又低下头去,跟小时候一样,做错事了听她处罚一样。
江婺一看就没脾气了,道:“行了,龙潭虎穴都去了,还怕什么地方?我要去逛街,送我回城里吧。”
庄常这才应了声是,让她们上了马车,然后马鞭一扬,不轻不重抽在拉车的马匹上,原路往场内返回。
江婺在马车上,掀开车帘往后面看了看。
此时日头正是热烈的时候,河边年轻才俊高谈阔论,小姐闺秀们则暗暗查看,欲说还休,大家参加赛诗会的兴致都十分高昂,一派热闹景象,比天气还要热闹几分。
唯独停靠在河边的那船静静的,船上站立的人也默然不语,只是有风吹起他的袍角,衣带当风,像幅画一样。
当真十足的好看。
只是好看归好看,她只把它当作弟弟,从来没有过男女之情,这要怎么嫁?
何况寻常男子三妻四妾就让她难受万分了,古往今来皇帝三宫六院、三千佳丽,她要是嫁给他,以后岂不是得跟上千个女人争宠?……
她叹了一口气,想想就不能接受。
同时一想到他以后真的有三宫六院,不管自己是不是在其中,她也觉得很难受。她一手调。教出来的弟弟,就算离不开他生活的大背景,难道就没有受到一点点“愿得一人心,白首不分离”的影响?
虽然他现在据说身边一个女人都没有,不过他既然是帝王,肯定少不了的,就没见过帝王清心寡欲、用情专一的。要不怎么能说最是无情帝王家呢?
何况他这个年纪了在这个时代还不成亲,确实有点大了,是该娶一位皇后了。
他说他要等到她答应,可是他既然作为一国之君,哪里真的能等了。
就算他不急,别人也会急。不是有句话说皇上不急急死太监吗。
江婺说了逛街,还真的顶着大太阳逛起来。
庄常默默地跟在身后,明明位高个也高,这时候却像个任劳任怨的小厮一样,她到哪就跟到哪。
江婺看看甩不掉他,只能死心了,后来就上酒楼吃饭去。
“您是想离开京城?”
点了菜在等待的档口,庄常就冷不丁问了一句。
她吓了一跳,“你,你哪里看出来的?”
他浓黑的眉头拧紧了,道:“您步履匆匆,面有急色,左顾右盼,分明是要甩开我。”
江婺脸色一窘,没想到他洞察力这么敏锐……她郁闷地灌了一口凉茶,又翻了个白眼,道:“有你尽职‘护送’着,我能到哪里去?”
他沉默半晌,才语气有些艰涩地道:“您,可是因为不想……嫁给陛下,才要离开京城的吗?”
他们俩形影不离的,江婺对他知道这事儿也不太惊讶,“差不多吧。”
“为何不想嫁?”庄常的声音有些紧张似的,盯着她,低声缓缓地问道,“他是九五至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您要是嫁了,就是母仪天下了。”
“母仪天下……有什么好的?听起来就繁琐不自由,”江婺皱眉,颇觉苦恼,“何况,我从来当他是弟弟,不曾有半分男女之情啊。”
庄常听着,仿佛听到了什么好消息一般,眼睛都亮起来了似的,带着一些期待或者喜悦,看着她,张嘴道:“那您……”
江婺没注意到他的表情,不知不觉打断了他的话,兀自烦恼:“其实我不想嫁人啊,在这个世界里,嫁人不在我的计划范围啊!”
他一怔,脸上的光彩褪去,有点垂头丧气的,“哦,那您,您是想回家去吗?”
“家?”江婺听到这个字眼,脸上闪过一丝惘然。
“您的家,不是在北边吗?”庄常道。
顿了片刻,见她不答,他又带着某种决心似的,眼神湛亮地看着她,罕见地说了很长一段话:“您不必为难,不嫁就不嫁,没有人能逼您,即便是皇上……也不应该逼您!您若是真的不想在京城,想回家,您告诉我,我一定送您回去!”
江婺被他慷慨激昂的语气所感动,不由得笑了笑,“你小时候我对你不太好,难得你还对我一片热忱,广常,不对,应该是庄常,我很感动也很感谢,只是……”她说到这里,不由得顿住了。
庄常不解,“只是什么?”
江婺摇摇头,转眸看向窗外晴天艳阳,轻轻叹出一口气,语气落寞,“只是,我早已没有家了。”
她说这话时,脸上突然出现的凄然神情,是庄常从来没有见过的。
在他的印象中,她是温婉的,不卑不亢,知书达礼,唇边一抹浅笑就足以让人安心;她也十分善良,对弱者心怀怜惜,所以当年才会救他,才会为了年幼的殿下落泪;她又是深沉的,博学广闻,晓古通今,深谙济世安民之理,识得兵家战术策略。这与他若见过的任何女子都不同,她周身的气息独特而清新,又很有底气,说起话来神采飞扬。
可是他从来没有见她这样难过的样子,他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只能道:“您别这样难过,即便亲人故去,回归故里也能慰藉一二……”
“回不去了。”江婺却摇头打断他。
看他不解,她也不想解释。
她母亲死了之后,她深感没有亲人也就没有了家,一度孤独彷徨,难过不能自抑,所以她才把那时出现的无殃当成弟弟一样,这样有了牵挂,才走出了悲伤。
她是真心把他当做弟弟的啊,所以,他为什么不把她当姐姐?!
江婺十分纠结。
第84章 请旨
一心当做弟弟养大的孩子, 如今要娶她。辛辛苦苦一场, 到头来弟弟是白养了。
庄常的话,虽然也是看着长大的, 不过从小与他并没有太过亲近, 现在他是皇亲勋贵,又是无殃的臣子, 更加不能亲近了。
承曦么,江婺既然已经知道无殃从小伤痕累累是拜她所赐,又知道那场险些让自己丧命的大火因她而起, 一时对她观感复杂。
唐岚么, 从前是一面之缘, 如今身份悬殊,更不熟。
说起来,她从前在这个世界见过的,也就这四个命运各种悲惨的孩子, 如今他们一个个长大了,她却跟每一个都亲近不起来。
一时不免有种背井离乡、举目无亲的悲观萧瑟。
唯一的慰藉, 就是这次单程穿来, 幸运地遇到了石桃,令她不至于孤零零的。只是石桃对她超乎恭敬, 当成主人一般对待,更无法亲近了。
想了一圈, 江婺不由得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庄常一直小心关注着她的情绪, 见她如此郁闷不乐, 也不由得拧紧了浓眉、绷紧了脸庞,担忧地看着她。
“您不要叹气,有什么事情告诉我,我会帮您的,不论多难,真的。”他语气里透着十分的真挚和坚定。
江婺看他一眼,笑着摇摇头,看店家已经上齐了菜肴,遂道:“没什么,吃饭吧。”
庄常看着她轻描淡写的,不愿向他吐露心声,不由得暗暗握紧了拳,眸子里闪过几分失落。半晌听她问“怎么不吃?”,他才松开手来,举筷用餐,只是味同嚼蜡。
江婺逛了半天,倒是真的饿了,跟石桃吃得津津有味。
就是正吃着饭的时候,突然听到旁边桌两个人议论起来:“哎,你听说没有,咱们大魏的皇上啊,终于要快成婚了。”
“什么?啥时候的事儿啊?!”
“就是前两天上朝时,金銮殿上皇上金口玉言说的啊!”
“当真?”
“那当然了,我妹夫不正好在xx大人面前当差嘛,这消息,错不了!”
“那好哇!所谓男大当婚,咱们这位皇上也该娶一位皇后,绵延国嗣了!就是不知道哪一家的贵女这样幸运?”
“呃这个,就不太清楚了,等到时候昭告天下吧……”
江婺听了一耳朵,一开始还挺惊愕,后来又觉得高兴。
无殃弟弟要娶皇后了,好事啊,就不再惦记着她了,她也不必别扭了!
只是还没高兴多久,就见庄常一脸复杂地看着她,欲言又止。
江婺心里就一咯噔,脸上笑容就僵住了,迟疑地问他:“他们说的人选……不会就是我吧?”
庄常以一种复杂的眼光看了她半晌,方沉默地点了点头。
江婺顿时郁闷的地吃不下了,低声咕哝了一句,“我可没答应,怎么能乱说呢!”
庄常垂眼看着桌面,半晌也不知道安慰还是什么的,道:“虽然陛下心里想着的是您,但也没透露,只是让朝臣安心,不要再举荐后位人选——陛下未婚一事,始终令文武百官蠢蠢欲动。”
江婺想了想那个场面,感叹一句:“看来真的是皇上不急,急死其他人。”
庄常这下没说话了,只是心道,陛下心里也急,只是不舍得逼迫她而已。
就像他,明明也对她……
他失落地轻叹一声,却为了不让她和皇上为难,所以一直默默把这份情意压在心底。
即便这样会很难受,可是他仍希望他们在一起的。他那小表弟晋衡虽然如今贵为天子,可是从小过得十分凄惨,是江婺拯救了他,将他从冰冷的世界拉扯回来,给他带去温暖。人人都说皇上心肠冷硬,可是唯独对她小心翼翼,呵护置备,……
而江婺,她值得最好的,她应该做普天之下最尊贵的女人,他愿意为他鞍前马后,俯首称臣。
江婺自然不知道庄常的心声的,她由他护送着闷闷回到了古府,刚进去就看见古安。
“江姑娘。”
古安这次见她倒是没躲,迎上来非常恭敬地行了礼。
江婺也不想管他这态度了,勉强打起精神,正想跟他说“这段时间多谢招待,打扰多时,准备离去”的话,结果古安先开了口。
“江姑娘,虽然知道这样有些唐突,不过还是想请您帮忙。”他迟疑地说着,神色有些纠结。
这态度倒是让江婺好奇,于是收起了自己的话,似笑非笑地问:“古大人身为巡查司司主,位高权重,竟还有解决不了的事情,用得到我一个平民女子?”
古安脸上顿时苦哈哈的,一边点头躬腰的,“您可千万别这么说,折煞微臣了!要是被皇上知道了,那我……”
江婺听到这里,袖子一甩就要走了。
他忙不迭又喊住了,“哎哎哎江姑娘您别走啊,我真的有事相求啊!”
江婺哼了一声,没好气道:“那你有话倒是直说啊。”
“是是是。”
古安怕她真不耐烦,也不敢废话了,挠着头把事情简单地说了出来。说完还有点不好意思。
江婺听完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问:“你说你喜欢永安县主,唐岚?!”
永安县主高贵清冷,古安嬉皮笑……她可是觉得他们一点都不搭啊。
“是的。”古安俊逸的脸庞微微泛红,有些不好意思,“其实我与她从小就有了婚约的,只是后来……发生了许多变故,造成我们之间困难重重,到了如今也还是男未婚女未嫁的。”
江婺皱眉,“我不懂。你们古代高门不是很看重这种约定诺言的吗,能有什么大困难阻拦你们?难道说,唐岚有了别的喜欢的人?可是不对啊,她这个年纪了也没嫁人。”
唐岚应该也有二十几了,在这个年代是惊世骇俗了,江婺知道的时候还挺惊讶,不过以为是她身份高眼光高,挑来挑去挑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