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世君借照灯火一看, 崔老姑姑双目紧闭, 面色发红, 呼吸间带着很重的痰音,她连忙唤来崔福, 叫他套马车去接郎中。
“老姑姑, 你觉着怎么样了?”崔世君轻轻喊着崔老姑姑, 崔老姑姑动了动身子,半睁开眼睛,颤着声音说道:“君儿,你来了。”
崔世君坐在她身旁,握着她的手说道:“你身子有些发热,我打发人去请郎中了,要是哪里不舒坦,你就告诉我一声儿。”
崔老姑姑病着,说话有些发喘,她道:“何必劳神费力的,给我吃一丸丸药,等到明日就好了。”
“不碍事,张郎中离咱们家近,他来看一看,咱们也好安心。”崔世君宽慰崔老姑姑一句,不许她再说话伤神。
不久,崔世安也来了崔老姑姑的院子,一时,崔海正也被小厮阿智背着来了,崔世君见屋里挤了许多人,对崔海正和崔世安说道:“爹,夜深了,你回罢,老姑姑这里有我和太太守着呢。”
崔海正凑近看了看崔老姑姑,又喊了她两声,崔老姑姑睁眼见是他,抬了一下手,睡了。
“爹,你去歇息吧,这更深露重的,可别老姑姑没好,你又病了。”崔世君叫阿智送崔海正回屋,并对崔世安说道:“你也回去。”
崔世安不肯走,等会儿郎中要来看病,留里只留崔世君和徐氏两个女眷,到底不像话,那崔海正心里纵然着急,又实在帮不上忙,再加了崔世君再三催他回去,他略坐了坐,只得回了。
过了片刻,阿香送上参茶,崔世君叫醒崔老姑姑,亲自喂她吃了半盏,眼看崔老姑姑的脸色稍微转好一些,崔世君总算安心了。
屋里就剩下她们几人,崔世君想起一事,低声问道:“家里那根参还有多少?”
徐氏摇了摇头,她回道:“不多,就剩下一小截儿了呢。”
老姑姑病了要吃参,只是这东西金贵,崔家也只略微比寻常人家日子好过一些罢了,先前崔世君收了两支几十年的人参,崔老姑姑一病,她就把人参拿出来,遵照医嘱给老姑姑服用,不过人参虽好,这东西却难得,好参都在那些富贵人家家里收着,如今世面上有限的人参,要不就是以次充好,要不就价钱昂贵,等闲人家受用不起。
崔世君坐在灯下默默不语,过了半晌,她方才对徐氏说道:“太太只管好生服侍老姑姑,过几日我叫崔福去问一问,哪怕多花几个银子呢,总能买到好参的。”
“我知道。”徐氏轻轻点头,她朝着崔世君望去,只见她双目微垂,脸上面无表情,也不知在想些甚么。
过了半日,崔福请来张郎中,张郎中进屋,先借着灯光细细的看了崔老姑姑的面色,又摸了半日脉,便不住的摇着头,崔世君心里一沉,脸上却不显露半分。
看了脉,张郎中取出几根银针,在崔老姑姑风池太阴等穴上扎了几针,不一会儿,崔老姑姑从喉咙里咯出一口浓痰,张郎中施了几针,又给老姑姑喂了丸药,老姑姑脸色显然好过多了,也不像先前那样胸口憋闷。
张郎中瞧完老姑姑,阿香端来热水给他洗手,崔世君便将张郎中请到外间,问道:“老郎中,咱们都是老熟人了,你跟我说说,我家老姑姑的病情,究竟如何了?”
张郎中看了她一眼,并不瞒她,说道:“崔大姑娘,我实话与你说罢,她老人家年纪大了,原先身子就不算结实,上回受了惊吓还没好,这回的风寒来得又猛又烈,寻常人都受不住,更何谈是她呢。”
张郎中说一句,崔世君的脸色就更白了几分,张郎中于心不忍,他道:“或许要是能熬过明年春上,等到天气渐渐暖和,说不得就能好转。”
崔世君定了定心神,先向张郎中道了一声谢,张郎中坐下来开了一张方子,叫他们明日去抓药,崔世君看了一遍药方,付了诊金,说道:“这大半夜的,劳烦你跑一趟。”
张郎中又叮嘱两句,便要回家,崔世君叫崔世安送他到门口,崔福赶着马车送他回去。
这一夜,崔世君和徐氏睡在崔老姑姑的屋里,夜里,她不敢睡得太沉,半夜起来两三趟,好在张郎中那几针很是见效,崔老姑姑睡得十分沉稳,崔世君这心里的石头落了地,等到将要天亮,她也沉沉睡去。
天将亮,徐氏轻手轻脚的起床,为免吵醒崔世君,她特意到外间梳洗,不久,阿杏端着热水进屋,徐氏朝着她摆摆手,轻声说道:“昨夜你们姑娘没睡好,叫她好生睡会儿吧。”
阿杏犹豫了一下,果真退下。
且说崔世君睡得迷迷糊糊,看到崔老姑姑头上勒着宝蓝色云纹绣莲花的抹额,头上穿着簇新的裙袄,她正坐在院子里织布,那布已经织了好些,她看到崔世君进来,笑盈盈的冲着她招招手,说道:“君儿,今日是我做寿,你回来迟了。”
崔世君心里疑惑不解,她家原是没有织布机的,再者因着老姑姑受伤生病,她的寿辰往后推了,为何老姑姑倒说她过寿?
心里这么想着,崔世君问道:“老姑姑,既然今日是你的好日子,你很该好好歇一歇的。”
崔老姑姑指着她织的布,笑道:“这是我亲手给你们几个织的布,就快好了呢。”
崔世君仔细一看,不免大吃一惊,老姑姑身上穿得是寿衣,她手里织的布竟是白色的孝布,崔世君吓得瞪直双眼,望着崔老姑姑正要说话,就被噩梦惊醒。
崔世君醒了,连鞋子都顾不得穿,她扑到崔老姑姑的床前,直到听到老人家绵长的气息,这才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屋外的徐氏听到动静,进来看到崔世君光着脚趴在崔老姑姑的床边,她拿来崔世君的鞋子与她穿上,惊讶的问道:“这是怎么了?”
这梦实在不是吉兆,崔世君闷声不语,徐氏见此也不再追问,只道:“阿杏就在外间,我唤她来伺候你梳洗。”
崔世君点了点头,稍时,就见阿杏掀帘子进屋。
这一早,崔世君心事重重,早饭也没用,待到要出门时,她叫住阿杏,说道:“你去衙门里告诉吴书办一声,就说我要告一日假。”
阿杏楞住了,这都年根儿底下了,衙门正是最忙的时候,好端端的怎会告假?
“若是吴书办问起,我该怎么说呢?”阿杏问道。
崔世君说道:“就说家里老姑姑病了。”
阿杏点头去了,崔世君又去找崔海正和徐氏,把心里的打算说给他二人听,她道:“因老姑姑病了,原定给她老人家过寿都往后推了,我私心想着,这寿辰还是得办,而且要办得热闹才好!”
徐氏想了一想,说道:“好是好,只是老姑姑如今病得不能下床,只怕没那个精力呢!”
“这却不怕!”崔世君说道:“我瞧着老姑姑的精神还不算太坏,到了做寿那日,只叫她出去坐一坐,又不需她操持庶务。”
家里的事情,一向是崔世君拿主意,崔海正说不上话,况且他也想给老姑姑过寿,于是崔海正摸着胡须,笑着说道:“这话很是,老姑姑在咱们家操劳一生,做儿孙的,很该给她贺一贺。”
说定了要给崔老姑姑做寿辰,崔世君立时叫来崔福夫妇二人,崔福家的看过黄历,腊月初九就是一个极好的日子,还有十来日,采买东西,预定寿宴,裁制新衣,要是赶一赶的话,倒还来得及。
崔世君势要将崔老姑姑的寿辰办得热闹漂亮,她和徐氏已经商量了要宴请的客人,来得人多,这么一算,只怕崔宅的宅子到时坐不下,她对崔福说道:“你明日提两个礼盒到隔壁陈家,就说家里老人要过寿,想借他家的宅子宴客。”
崔福记下了,崔世君又道:“再去临仙楼找掌柜的,尽早把宴席定下,酒席的菜式拟好后带回来给我看看,有要添减的另说。”
崔福和崔福家的一一记下后,崔世君便打发他俩去了,她和徐氏与崔海正则商议起办寿宴的细则,过了半日,崔福家的来回话,说道:“大姑娘,宁国侯侯夫人打发婆子来了。”
崔世君听说是莫婉的人,脸上露出笑意,这些日子家里和衙门里忙得脚不沾地,一直抽出空闲去探望她,老侯爷刚从清华山回府,想来她从老侯爷那里得知家里的老姑姑病了,因此打发婆子过来看看。
第72章
宁国侯府的来人, 崔世君自是不好怠慢,她换了见客的衣裳, 就去见那来的婆子,到崔家来的婆子姓贺,穿着体面, 说话机灵, 还带着两个粗使婆子,崔世君到宁国侯府, 见过她几回, 她看到崔世君,先满脸堆笑的问了一声好, 崔世君叫小春送上茶水和点心,开口说道:“这些日子衙门里公务繁忙, 我不得空闲, 也没去看你们奶奶,反倒要你们奶奶惦记着我,劳烦贺嬷嬷你回去替我说一声谢, 等过两日, 我就去找她说话。”
贺婆子笑着说道:“我们奶奶知道崔姑姑你是有公务在身的人, 年底了, 怕是正忙的时候,奶奶原本没想叨扰你, 前几日, 我们老侯爷回府, 奶奶得知你们家里有老人家病了,便特地差遣我们过来看看。”
“你们奶奶有心了。”崔世君脸上一笑,又问:“你们奶奶怀着身子,上回地动,她还好么?听说侯爷不在京里,烦你替我带句话,请她好生保重身子,不要劳累。”
崔世君本就和莫婉投缘,这些日子因她忙着家里和衙门的事,许久不曾去看她,前些日子,宁国侯霍嘉随同太子往叶城赈灾,诺大的宁国侯府,只有莫婉一个年轻妇人,虽说老侯爷霍云回京了,只不过他们一个是公公,一个是儿媳,想来话也不会多说几句,再者霍云脾气古怪,或许他在侯府呆不了几日,就会回清华山。
说起地动,贺婆子说道:“我们府邸建得结实,无人受伤,就是奶奶受了些惊吓,吃了太医几剂安胎药便大好了。”
一来一去问了几句话,贺婆子便要告辞回府,崔世君给她一个荷包,又叫崔福家的送她出门。
贺婆子走后,崔福家的送来礼单,崔世君看后一喜,莫婉送来的礼单里竟有两支人参,并有肉桂、红花等名贵药材,她连忙叫崔福家的拿来人参一看,品相好,是难得的上品,她喜道:“这两只参送到太太屋里,叫她好生收起来。”
欢喜过后,崔世君不免又有几分踌躇,莫婉送的礼太重,就这么坦然收下,显然是不合适的,不过她送来的人参解了崔世君的燃眉之急,但却也因此欠下她一个天大的人情,况且这人情一时半会儿很难还上,崔世君心里一时喜一时愁,她独自呆坐半晌,起身往徐氏的院子里去了。
等她进屋时,看到崔世柔也在,崔世柔刚去看完崔老姑姑,正在徐氏屋里与她说话,她见了崔世君,挺着肚子站起身,笑道:“宁国侯府送来两支好参,这下你可不用再担心老姑姑吃不上参茶罢。”
徐氏也笑了起来,她道:“还是大姑娘有本事,要不是大姑娘和宁国府的侯夫人交好,这样好的人参,哪里能轻易弄得到呢。”
崔世君笑了笑,没有接话 她只转头望着崔世柔,问道:“妹夫没来?”
“他腊月里忙着杀猪,一大早就出城收猪去了。”夏小清自打和崔世柔成亲,就不像以前那样喜爱呼朋唤友,如今他一门心思的攒钱养老婆儿子,偶尔闲下来,也是陪着崔世柔回娘家,崔世君还把各府管事们介绍给他认识,这些富贵人家,哪家每年都得吃上几千两银子的猪肉,眼下夏小清两个肉铺的买卖越做越红火,听他的意思,要是明年年景好,他就去租个庄子,请人专程给他养猪。
崔世君说道:“你回去告诉妹夫,就说老姑姑腊月初九过寿,叫他帮着预备两三口猪,几头羊,留着做宴席。”
老姑姑要过寿的喜事,崔世柔刚来就已经听徐氏说起了,她道:“这些事还需你操心?刚才太太跟我提了,我就已经打发招弟去给肉铺的伙计传话,包管叫他们给咱家选几头大肥猪。”
崔世君点了点头,她挨着崔世柔坐下,转头望着徐氏,问道:“宴客的名单拟好了?”
徐氏递给崔世君一张单子,说道:“拟好了,大姑娘再瞧瞧有没有漏掉的。”
崔世柔探身跟着瞧了两眼,不禁吃惊的说道:“这么多人?”
除了崔家正经的姻亲,连那些不常走动的亲戚都有份儿,另有左邻右舍,就连时常来崔家的张郎中也请了,难怪要借隔壁的宅子用呢。
崔世君看了名单,又添减几人,并对崔世柔说道:“这是老姑姑七十岁的大寿,要办就办的热热闹闹。”
她想了想,对徐氏说道:“不如再请一个戏班子来唱堂会?”
徐氏都听崔世君的,她道:“那自然是好的,可惜老姑姑病着,往常她最喜欢看戏,后来从衙门里退下来,她等闲又爱出门,渐渐就听得少了。”
京里那些侯门将府,多半都养了戏班,崔老姑姑年轻时是做官媒,常在各府走动,三不五时能听几出戏,后来她把家业传给崔父,她们家又没戏班,内宅的女眷不比外面的男人行动自由,因此这些年来,她老人家看戏的次数屈指可数。
“这不打紧,等老姑姑身子好了,我出银子,请京城最好的悦兴班,到家里单给她老人家唱一日。”崔世君笑道。
崔世柔抚掌大笑,嘴里不住的叫好,说道:“托老姑姑的福,到时我们也能跟着一起受用。”
听了崔世柔的话,崔世君横了她一眼,慢悠悠的说道:“你先别叫好,戏班子过来唱堂会,班头少不得要缠着两个女婿讨赏呢!”
崔世柔满不自乎,她道:“这很不必你替我发愁,打赏的银子我还是出得起!”
徐氏看到她们姊妹二人互相打趣,禁不住也被逗笑,一时屋里气氛十分欢快,徐氏忍着笑意说:“打赏的事,你们姊妹几个慢慢斟酌,只别忘了告诉三姑娘,我先往老姑姑屋里去看看。”
崔世君和崔世柔姐妹两人起身,目送徐氏出去,直到屋里只剩下她二人,崔世柔收住笑颜,她满脸凝重的望着崔世君,问道:“是不是老姑姑的身子不好了?”
并非崔世柔疑心,虽说崔家从去年就说要给老姑姑过寿,只不过老姑姑这一病,原先写好的请帖就被崔世君收起来了,这会儿她说要重新把寿辰办起来,况且还要办的热闹,如此反复不定,绝不像她往常行事的风格。
相比崔世柔的焦急,崔世君仍旧镇定沉着,她道:“你别胡思乱想,老姑姑年纪大了,身子恢复得慢,等到明年天气暖和了就会渐渐好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