闹来闹去,萧乾的脾气也没原先好了。
他压下折子,问萧霖道:“付家的事情,你怎么看?”
“荣丰伯府吗,”萧霖想了想,叹道,“从前太夫人在时,荣丰伯府的家风在满京城里数一数二。没想到后世子孙却这样不争气。”
萧乾道:“你也觉得,是婆婆谋害儿媳?”
萧霖抬头,看了萧乾一眼,他淡声道:“皇上也知道,姜家曾与荣丰伯府联姻过。臣从姜氏那里,偶然听到过姜家长女与付明和离的原因。”
“恕臣说句公道话,纪氏做这样的事情,已不是第一次。”萧霖的声音不急不缓,正是这样,才无端更听出了一种悲凉,他道,“赵卫轩虽被罢官,可赵氏还有娘家为她做主。姜氏,却没了。”
萧乾眯起眼:“此话当真?”
“太夫人过世时,臣曾去过伯府。那会儿姜氏与付明还未和离,她那脸色,和如今的赵氏比起来,只有更坏的。”萧霖沉声说。
萧乾狠狠地一拍桌子:“这世上,竟真有这种狠毒妇人!”
荣丰伯府当年会被赐伯爵,都是看在他家太夫人的面子上。事实上,就凭荣丰伯那种功绩,哪够得上一个伯爵。
萧乾大笔一挥,直接夺了荣丰伯的爵位和付明的功名,出了这样的事情,赵湘自然也不会再与付明待下去,两人第二天就签了和离书。
付明四年娶两妻,两个都没给他留过一儿半女,而且依着付明如今的地位,再想娶妻,只怕难了。
荣丰伯府这一支,没准要绝后。
众人都觉得荣丰伯府可怜,与赵家联姻之后,硬是闹了个两败俱伤,谁都没讨到好。
只有姜淮姻觉得这还不够。
上辈子的姐姐处于花季年华,却平白死在付明与纪氏手上,现在不过一个夺爵,可没伤着他们的命。
为此,姜淮姻亲自写了一封信交给翠柳,让翠柳雇些人天天去伯府门口念叨。
翠柳道:“这不好吧,夫人。”
姜淮姻说:“有什么不好的,我让你给四月那根做过手脚的银针时,你可没说不好。送佛送到西,付世子正需要你我送一把。”
“夫人还说,奴婢当时可紧张了,幸好四月信了我们的话。”翠柳收好信纸,道,“可是奴婢想不通,夫人怎么知道,大小姐之前是中的野葛呢?”
当然是狼牙说的了。
不过这个原因,姜淮姻可不能告诉翠柳,她道:“从前跟着我爹学过几天医理,而且我也曾问过李御医,是他告诉我的。”
“四月那丫头尚算聪明,出事了还知道派人来找我们,赵湘也有演技在,说晕就晕,”姜淮姻道,“也算借她的手,为姐姐出气。”
“宋衍哥的伤势有好转吗?”姜淮姻忽地问。
自从赵家倒了之后,宋衍和姜淮娡便又搬了出去。宋衍的手虽然没有伤到骨头,可是出府之前他的纱布都没能拆下。
姜淮姻不好自己去探望,只能借着翠柳的眼睛看。
翠柳笑着道:“慢慢地在拆纱布。大小姐整天没日没夜关照着,奴婢瞧,宋大人这伤挨得挺情愿的。”
“情愿也不能来第二次了,”姜淮姻撑着下巴道。
“什么第二次?”萧霖推门进来。
姜淮姻忙要站起来,被萧霖按着肩头又坐下:“肚子开始大起来了,怎么还讲究这些虚礼。”
姜淮姻撑开胳膊,甜甜地抱着萧霖的腰:“我是想王爷。”
萧霖一手揉着她的发丝,一手将她抱在怀里。
翠柳忙非礼勿视地退下了。
“经过这回赵家的事情,本王算是明白,什么叫做提心吊胆。”萧霖掠起她耳边的长发,轻轻在她耳垂上啄了一下,“这些天,我做梦都在庆幸。幸好你和孩子没事,否则真是要本王抱憾终生。”
他将她抱在怀里,牢牢地圈紧了。
他的呼吸声很沉重,一声声与姜淮姻的鼻息互相交错。
姜淮姻攥紧了手心,她试探性地伸手回抱住萧霖。
萧霖的身子骨很硬朗,身子也壮实。她的两只手臂,甚至无法将萧霖的整个腰背完全圈禁。
姜淮姻道:“王爷放心,满满说过,不会让自己出事的。”
“你可能不知道,”萧霖的视线,飘飘转转探向远方,他神色阴晴不定,“我曾梦到过,你从我身边离开。”
“永远的离开。”萧霖咬重字音。
姜淮姻在他怀里笑道:“那是假的呢,满满不是好好在王爷身边嘛。”
“是啊,你好好地,”萧霖缓缓道,“只会有时候,本王会害怕这才是梦。”
“要是是梦,就永远不要醒来好了。”姜淮姻枕着萧霖的胳膊,眼圈不由也有点红,“我想这样梦下去。有王爷,有姐姐,还有我们的孩子。”
两人一时静寂无声。
直到片刻后,姜淮姻垂着眼帘,忽然道,“王爷……满满有事情想与你说。”
萧霖挑起她的下巴,盯着她的眼睛道:“本王也有。”
第56章 野兽
姜淮姻虽将话说出了口, 可心里实际上十分慌乱,那些发生在她身上的事情太过玄幻, 说出去真没多少人愿意相信。
她一双手僵硬地放在自己膝盖上,左顾右盼了好大一会儿功夫,她才嗫嚅道:“王爷相信前世吗?”
萧霖的嘴角小幅度地抿了一下,他道:“本王信。”
“你呢?”他问。
姜淮姻点了点头:“我也信。”
“其实, 我有时候也会做梦,”姜淮姻微微咬唇,她低垂着头, 像一只模样可怜的小鹿,“梦里,我爹死了。我不像这次这么好运, 碰到王爷。”
“我没能见到姐姐,没能见到娘。只是听人说, 姐姐早早地死在付家。”姜淮姻说着说着, 忍不住伸手揉了揉眼。
窗外的夜色渐渐浓厚起来,今晚是弓弦月,没有满天星辰, 更没有云。
萧霖搂紧了她的腰,他一双眼睛牢牢地看着她:“梦里, 你没有碰到本王,该怎么办?”
“没有王爷的保护, 我被坏人抓走了,”姜淮姻扁着嘴, 如同在讲一只被狼叼走的小白兔的故事,她声音带着柔柔的沙哑,“他把我关在屋子里,不准我出门。在那些见不到星星的夜里,我总想着会有人来救我。可是日复一日,从没有人来过。”
“甚至,坏人变得比原来更有权势。”姜淮姻靠在萧霖怀里,回忆起当年的往事时,她的心跳一下起伏地厉害,她漠然地张嘴道,“直到梦的最后,我也死了,死在一次寿礼上。”
萧霖本在慢慢地拍着她的背,听她说完后,他猛地瞳孔微缩:“梦里的坏人,姓什么?”
闻言,姜淮姻慢吞吞抬起头,她喉头微动,端详着萧霖的神色,她慢慢开口道:“姓什么,很重要吗?”
“重要,”萧霖道,“既有报恩,便会有相应的报仇。自古都是这个道理。”
姜淮姻嫩唇轻启,她不想让萧霖知道那些龌龊事,便转移话题道:“王爷刚才说也有话想要和我说,不如王爷现在说了罢。”
“你不愿意将他的名字告诉本王?”萧霖一秒钟便识破了她的小伎俩,他微微眯了眼,淡淡地说道,“本王也给你讲个故事。”
“本王从前有个很喜欢的姑娘。那姑娘还小,每回见到她的时候,她一副总也长不大的样子。”说着说着,萧霖便不自觉笑了,仿佛陷入到很久以前的回忆里,“我想着,等她大一点,我就去向她爹提亲。”
“你知道,我是武人,说话做事都没轻重。女孩儿看着娇弱,我老怕吓着她,所以等啊等,一等,便是好多年。”萧霖目光低垂,他侧头道,“后来,终于等到她十六岁,本王想,等这次出征回来,便正式与她父亲谈谈,豁出面子,也要娶她。”
“没想到,再回来时,已经没有府邸,可以让本王提亲了。”萧霖缓缓地将姜淮姻的一双手捉进自己掌心里,他低声道,“之后,我打听到我喜欢的姑娘被一个男人带回府中。那人从前与她情投意合,本王一直以为,那十年,她过得无忧无虑,绝不比在府里差。”
“直到她死的那一天,我才知道,我错得多厉害。”
姜淮姻死死咬着唇,一张小脸泛成了白纸一样的颜色,眼泪止不住地在往下流。
萧霖看着她,短暂地沉默了一会儿,他才说:“本王不像你那么小气,我可以告诉你,故事里的另外两个主人公姓什么。”
“一个姓姜,一个姓谢。”他说。
姜淮姻的手指一颤,她埋头在他的肩上,再也没忍住,断断续续地小声哭了起来。
萧霖垂眸,不由微挑了嘴角:“坏人姓谢,是不是?”
“本王与你一样,常常患得患失。”萧霖道,“直到在你有身孕的时候,本王才真的敢信,从前没有抓住的,老天都补偿给我了。”
姜淮姻打着哭嗝,边抹眼泪边说:“是补偿给我。王爷知道吗,今时今日的情景,是满满从前做梦都不敢去想的。”
萧霖轻轻揉着她后脑勺上的发丝,他叹一口气:“从前的事情,不要想了。要是今生,本王还连你和孩子都保护不了,实在枉为男人。”
“王爷……”姜淮姻脸上微红,她喃喃唤道。
“谢晋之欠你的,本王替你拿回来。”萧霖吻上她的额发,他捧起她的脸,“不过,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姜淮姻扬起头,轻声地问:“什么?”
“从今往后,不要再梦到他了。”萧霖抱着她的腰,“以后的梦里,只有我。”
姜淮姻怔住,她两手慢慢摸上他的脸,狠狠地吻上了他的唇。
他紧蹙的眉头忽地一下舒展开了。
姜淮姻的唇瓣又薄又小,她主动迎合着他的唇舌逐渐深--入,直到他抱起她,小心翼翼地将她放到了床上。
“你的身子……”萧霖担心道。
姜淮姻搂着他的颈项,几乎是面贴面地对着他的耳边说:“已经满了三个月,御医说,可以适当行--房。”
萧霖好像野-兽出笼,这句话便是那笼子上最后的一道枷锁。
他放下幔帐,看着她的盈盈双目,又摸上她的纤纤细腰,轻轻地一下下吻了上去。
火一般炽热的身--子碰上火一般炽热的灵魂,两人体--内仿佛有无数个因子在迅速冲涌,碰撞到一起时,便是百炼钢也化成绕指柔。
真好,我遇见你,才知道人生原来那么美丽。
——
荣丰伯府下毒案事发后的第二天,谢岩便找了个机会,与他的夫人好好谈了谈。
荣丰伯府的这次事情,无论外在是何源头,内在婆媳不和都是导致下毒的很大一个原因。
恰好,谢家也存在这个困扰。
谢岩的正室夫人与谢晋之的妻子卫氏不融洽,几乎是整个谢家都知道的事情。有了荣丰伯府的前车之鉴,谢岩不想自己夫人再重蹈覆辙。
谢家世家府邸,谢岩又是正经的长房嫡子出身,他的夫人,才貌何品行是不差的。文化也有,至少听得进劝。
谢岩准备好了一箩筐的话,还没等他开口,谢夫人便先服侍他宽了衣,她道:“老爷累了罢。”
两人已做了几十年的夫妻,谢夫人如今也是二品诰命在身,很少会再这样亲力亲为地伺候他,一见到她这个态度,谢岩便知道她这是心里存着事儿。
他先扶着她坐下,方道:“出了何事?”
谢夫人目光低垂,她缓声道:“现下都八月了,环儿的身子也逐渐笨重,转眼便要生。”
“老爷,我这一生,只这一个女儿。”谢夫人满嘴苦涩,那张保养得当的脸上显现出一丝过分的苍白,她道,“当年,我便不想她嫁给太子,如今出了那些事,再如何,儿女也是我心头的肉,我总不能看着她真的老死在太子府上。”
谢夫人口中的“环儿”便是废太子娶的那位良娣。
谢环是谢家唯一的嫡女,也是幼女,若不是身份过重,谢岩也不会将他送进太子府中。
谁能想到会出太子巫蛊的事情呢。
这何尝不是谢夫人和谢晋之的另一个原因。
太子虽早娶了正妃,可是与正妃的关系一向不睦,他的府里尚未有人诞下长子。谢环这胎若是男孩儿,锦绣前程便在眼前了。
若不是谢晋之,若不是齐王中途横插一脚,谢夫人早已享上了女儿的福。
听到谢夫人这样说,谢岩微微叹了口气,他面儿上闪过一丝无奈:“环儿不也是我的女儿。”
“年初时,皇上雷霆一怒,纵使我想求情,亦无从下手。”谢岩捏成拳的手慢慢松开,他对着谢夫人道,“环儿的身子,快九个月了罢。”
谢夫人道:“前两天满了九月,以太子如今的处境,环儿能保住这一胎,已是万幸。”
在废太子出事之前,谢岩本来就是站在太子那一边的,否则也不会以爱女相许。
谢夫人此话不禁让他有股悲从心来的感觉,他对儿子素来严厉,对女儿倒是极为宠爱的,尤其谢环自小便懂事,让他少费了许多心。
“过几日皇上过寿,趁他高兴,我找机会将此事向他提一声。”谢岩道,“你且放心。”
谢夫人不禁眼圈儿微红,忙“诶”了几声。
被谢夫人将话题岔开之后,谢岩转了好几道弯,才想起来自己今日真正的来意是什么。
他正色道:“我这几日,一直为荣丰伯府的事伤神。皇上对荣丰伯府的处置已经下来,想必你听说了。我知道你不喜欢卫氏,到底面子上的情分还是得过得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