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小树被他少有的严肃吓得呆了呆:“我没有……”
“那你整天拿那些女人在我耳边说事是怎么回事?”单伯飞截断她的话。
“我这不是开玩笑嘛……绝对没有嘲笑你的意思……”木小树支支吾吾。
“这个玩笑一点也不好笑。”
木小树局促地低下了头:“对不起。”
单伯飞没有说话。
他背对着木小树,朝前走了几步。心里一团邪火却无端端越烧越旺,明知这种迁怒毫无道理,但就是忍不住要发作。
气什么?气她什么也不知道。
他以手支额,迎着夜风又往前走了几步。让风吹吹,醒醒脑子。
约莫过了半刻钟,他终于冷静下来。一时间,他发现身后安静得有些过分。以木小树聒噪的性子,能沉默这么久实在是破天荒第一遭。该不会是被他凶住了吧?他叹了口气,回头准备安慰安慰那个小妮子,却不想,回头的刹那,视野里一个人影也没有。
没有了花的花田寂静无声,夜风掠过叶丛,逐开层层波浪。那个本该站在他身后的女孩,失去了踪迹。
他有些慌了,一边往回走一边冲着旷野大声喊:“木小树!”
“木小树你在哪里?”
“我刚刚脑子犯抽你别计较成不?”
“木小树你在吗?”
“木小树你别吓我!”
“木小树……”
忽然,半人高的叶丛里突兀地伸出一只颤巍巍的手臂:“我在这里……”
单伯飞大步往声源处走去,一低头就看到了摔得惨兮兮的木小树。
她的运动衫上满是泥泞,她一边揩着泥水一边弱弱地辩解:“这里的泥有些湿,我不小心打滑了,怕你又笑话我笨手笨脚所以想处理干净了再出来,你干嘛回头那么快……还有,我不该拿你的前女友开玩笑,对不……”
话还没说完,她觉得眼前景物一晃,下一刻已经躺在了单伯飞的臂弯里。
“喂喂喂,你不怕弄脏衣服吗?”木小树急了。
单伯飞不耐烦道:“你再乱动试试。”
木小树不敢动了。
她趴在他的臂弯里,看他迈着大步伐走到了一座磨坊前,三两下扯开了磨坊的铁锁,走了进去。
“这样私闯民宅不太好吧?”木小树抬眼瞅了瞅单伯飞。
单伯飞的眸子凉凉一瞥,她立刻住嘴了。
只见他走到磨坊一侧的木架旁,一矮身,单手开启了一块木板。
木板下是一个甬道。
这里应该是一个地窖吧。木小树眨眨眼,单伯飞真乃神人也,怎么什么都知道?
她抓紧了他的脖子,任他抱着自己一阶阶走下了甬道。
直到走到了尽头,他拍了拍墙壁,登时整个地窖亮堂了起来。
这里确切地说,应该叫酒窖。
高高的木架上整整齐齐地码着一列列红酒,木质的地板上凌乱地竖着几个密封的圆木滚桶。明黄的灯光下,酒透过酒瓶泛着深深浅浅的光晕,一闭眼似乎便能闻到木香萦绕下的淡淡酒香。
“喏,欢迎来到我的小天地。”
木小树惊讶地抬头,愣愣地撞上他带笑的眸子。
他笑道:“这里是供我练习酿酒的地方,所以你看,我没有说谎,我来这里可不是为了玩乐。”
“这里有我从出生到现在酿的所有酒。我们家族的每一个成员在有能力承担家族事业前都会把自己酿的酒秘密地存放在一个酒窖,待日后承继家业才会把此前酿过的酒对世公开。”
“所以木小树,你是我秘密酒窖的第一个客人。”
第20章 无孔不入
磨坊后有一个小小的半露天藤架,藤架下躺着一个木头搭成的靠背长椅。
木小树坐在长椅上,左手拽着一瓶酒,右手环着三五瓶酒,心满意足地这瓶啜一小口,那瓶啜一小口。藤架上的藤条飘飘摇摇地垂下来,末端一下一下挠着木小树乱蓬蓬的短发。
单伯飞伸手把藤条扯开半许,瞥见木小树又低头喝了一口红酒。他无奈道:“你这么混着喝,容易醉。”
木小树分辩:“才不会,我的酒量慢慢练出来了,当初我喝一口海德3号就醉了,现在能喝半杯了。”她用两根手指比划了一下:“看,可以喝这么多了。”
“然后你是不是要告诉我,你混着喝其实是在你的肚子里自行调酒,省了调酒的其他工序,简洁方便?”单伯飞觑她一眼。
“嗯,你懂我。”木小树咧嘴嘿嘿笑了起来,笑到一半,打了个酒嗝。
单伯飞以手抚额:“别喝了,再喝就真的要醉了。”
“你尝尝,波密和雷顿混起来,再加一点点桃艾,味道好香。”木小树的眼睛亮晶晶,献宝地看向单伯飞。
他静静地看着她,半晌道:“我尝尝?”
“尝尝呀。”她点头。
“对着酒瓶喝太麻烦了,搭配的火候掌握不好。”他一板一眼道。
“那不喝了吗?”她觉得有些可惜。
“我能不能捡现成的?”他问。
她不明所以:“可以啊。”
他勾起嘴角,眼里闪着异样的光芒。还未待她有所反应,他迅速一俯身,凑近她的唇瓣,伸出舌头舔了舔她唇上未干的酒渍。
她瞪大了眼睛,满眼困惑。
他掀起眼帘,近距离地注视着她眼镜后水雾迷蒙的眸子。
半晌,她眨了下眼睛,一脸期待:“味道怎么样?”
他笑了:“很美味。”
寂静的花田上,夜空如水。漫天繁星洒满了整个天幕,仿佛一袭温暖的袄,把整个花田并花田边小小的磨坊笼入了怀抱。
“木小树?”单伯飞看了看脑袋已经隔在他肩头的女孩。
“干嘛?”嘟嘟囔囔的回应。
“醉了?”
“胡说!没有醉。”
“那我考考你,这个味道是哪一种酒?”他从大衣里掏出一瓶精致的袖珍酒瓶。
她凑过去嗅了嗅:“咦,有点甜,还很香,不是波本也不是……我好像在哪里闻过的吧?诶我再想想……”
他嫌弃地把瓶子收回怀中:“这都闻不出来。木小树,你醉了,醉得很严重。”
“再给我瞅瞅,让我喝一口,我肯定能认出来。”说罢就要去抢那个酒瓶子。
“不给。”他一手环住她的肩,一手把袖珍玻璃酒瓶拿远。
“这么小气,别忘了你还欠我一顿饭钱!还有2%的利息!”她拿出事实论据威胁。
他哈哈大笑:“怎么敢忘啊,我这不是每天都态度良好地过来跟你请罪吗?不过最近手头有些紧,实在还不上来。”
“骗子!”
“不要叫得这么难听,又不是不还……”
“那你把刚刚那瓶酒给我喝一口。”
“不给。”
“骗子!”
……
“其实也不是不可以给你,你再好好想想,咱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给你的那瓶酒是什么?”单伯飞启发道。
没有回应。他暗忖,估计又生气了。
他清了清嗓子:“木小树,我有件事想问你。”说完了这句话,他却哑了,不知如何再开口。
他望着远处寥落的星空,斟酌着字句:“如果,我说如果,我喜欢你,你愿不愿意和我在一起?”
“你觉得我的过去乱七八糟,其实没有那么糟。我说过,如果我真心喜欢一个女孩子,其他人我不会再看一眼。你愿不愿意呢?”
你,愿不愿意呢?
他从来没有认真地追过女孩子,心咚咚跳了起来,像一个毛头小子一般局促。
良久,依然没有回声。
他忍不住转头,却看到肩头的女孩不知已熟睡了多久。她凌乱的短发像小动物的毛,软软地铺在他的肩头,嘴角还有未干的酒渍,泛着莹莹的水光。
他的心忽然松了下来,柔软成一片。
幸好,她没有听到。
蓦地,却又有一股难言的悲伤涌上心头,他脱下围巾环住了她的小脑袋,轻轻叹了一口气。
她什么也不知道。
他掏出怀里的袖珍酒瓶。瓶身是流线型的多棱角水晶,衬得瓶内绛红的液体流光溢彩。
呵,这是弥尔顿达芙啊,我们的初见。
起风了,花田里层层无花之草漾起波纹,一直绵延至群山深处。山峦边缘,似乎隐有白光。一夜,就这么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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秀水街23号的早晨永远如死一般沉寂。
木小树把买来的吃食放在一楼的大圆桌后,蹑手蹑脚地往自己的房间走。经过小罗和Joe的房间时,她尤其谨慎,生怕惊醒门内两只起床气通天的怪兽。
她爬上床,从枕头下掏出一个小包。包里有两个塑胶袋,一个装着她所有的证件,另一个装着一张银行卡以及她的所有现金。
她何尝不想韬光养晦?她早早就已筹划好,待高考过后,她就可以借着读大学的名头永远地离开这个地方。木老爷子让下人给她过户,却不想出了疏漏,没有更改她的身份证。木洛芬是木家的人,而木小树的户籍依然在她的故乡。
本以为,捱过了最后这两年,她便能远走高飞,谁知自己提早做了木家联姻的牺牲品。
如果进了肖家,她这辈子都逃不掉了。
她收好小包,重新压回了枕头下方。
睡意慢慢涌上,快要阖上眼的瞬间,她听到门口有铃声作响。
她的卧室挨着街道外侧,这铃声尤其扰人。于是,她只好披上衣服,踢踏着拖鞋跑去开门。
门外一个人也没有。
她忍住要骂人的冲动,退身回屋,却在要关门的刹那瞥见门口的铁皮邮箱露出了一角白色的信封。
又是Wolf的粉丝?她撇撇嘴,Wolf的成员颜值颇高,很受年轻人喜爱。尤其戚功昫,每天都会收到一打求爱信。
她打开邮箱。邮箱里孤零零地躺着一封信。
拿起信封,她的手却不由颤了颤。只见信封上写着:
木洛芬亲启。
不是木小树,而是木洛芬。
她下意识地环视四周。秀水街上冷冷清清,一个行人也没有。
早晨九点的阳光从楼的缝隙洒在她的额角,她却觉得莫名寒冷,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已记不得是如何回到房间的。
她倚着门背,拆开信封。
信封里只有一张明信片。明信片白底金纹,繁复的花纹带着欧洲中世纪的古典,一直冷冷地缠绕到她的心底。
上面只有一句话,只这一句话已让她丢盔弃甲浑身颤栗。
玩够了,记得回来。
——肖
她跌坐在地板上,明信片飘落在地。明信片背面就这么直直展现在了她的眼前,那是一张照片,照片里是一个邋遢的假小子,短发宽衣,丑丑的大眼镜,左耳处戴着三个重金属耳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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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小树,木小树,回神!”
“啊?”木小树如梦初醒,“怎么了?”
廖静双手叉腰:“你今晚怎么回事?让你去给Joe的吉他上弦,你这一脸凝重得要参透人生意义的表情是几个意思?”
木小树霍地站起来,往舞台边的乐器存放处走去。
廖静红唇微张,显然还有话没来得及说出口,但被木小树高度配合的举动生生哽在了喉咙里。她捅了捅一旁的小罗:“今天木小树吃错药了吗?怎么不还嘴?”
小罗悲悯地觑了廖静一眼:“廖姐,我怎么觉得吃错药的是你诶?”
西城东劲爆的音乐和火热的气氛丝毫不能带动木小树。
她一个人坐在舞台角落的阴影里,兀自沉思。
身边的人换了一拨又一拨。她忽然有些烦躁,想要喝些红酒,顺手抓过的酒杯却空空如也。
她皱眉,正要把酒杯掷回原地,握杯的右手却被另一只带茧的手紧紧攥住。
呵,果然人倒霉起来事事都不顺心呢。
她只当是酒吧里喝醉了来找茬的主,并不甚在意,于是扭了手腕想挣脱。谁料那只手抓得很有技巧,不弄痛她亦让她走脱不得。
她心里打了个突,这个人会军人的功夫。
她抬头,一时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左……左重?你怎么会来这里?”
左重一脸愠怒,一旁的明崇亦眉目紧锁。
“木小树,你居然真的天天混迹酒吧夜不归宿?”左重咆哮,“你长了几个胆子,啊?”
明崇皱眉:“重子你冷静点,好好说。”
“好好说?”左重气道,“怎么好好说?琼榭里流言已经传成什么样子了木小树你知道吗?”
木小树终于开口了:“说我什么?”
左重看到她那淡定的样子就来气:“说你什么?说你小小年纪在外面和一群男人鬼混,夜不归宿,整宿待在酒吧,堕落得不成样子。我还不相信,你现在倒是告诉我你这是闹得哪一出?”
木小树不说话。
“你倒是说话啊?”左重气极,“还有你怎么把自己弄成这副鬼样子?你到底怎么了?”
木小树低下头:“我现在这个样子挺好,没什么可说的。”
左重一口气哽在胸口。
明崇见状赶紧拉住左重,对木小树道:“树儿,我们都知道你不是这样的,你告诉我你有什么苦衷,我们可以帮你。”
木小树心里翻江倒海,眼窝微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