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这个世界哪里有完美?
她收不回最后几卷画、找不到外公,便不回故乡。哪知在惩罚自己的同时,也给故乡蒙了灰。
这么多年过去,故乡的小屋没有人照料,定然荒败了下去。
她却还在为那些身外之物耿耿于怀。
她忽然有些理解当年外公的所作所为了。人这一生,名誉、家财皆是身外之物。
老人舍了名誉,散了家财,换给他的外孙女一个未来。
蓦地想起木洛琪临别时说的话:“小树,我知道木家做了很多对不起你的事。其实,这一次回来我也是为了调查当年的旧事。小叔当年驻南斯拉夫时那场意外确实是我妈做了手脚,她害怕小叔回来抢了我爸的位子。很可笑是不是?小叔根本不在乎这些,否则他也不会选择这条路。但是当年我妈只想着把他困在南斯拉夫,仅此而已。谁知那个意外不仅要了小叔的命,还搭上了小婶。”
“对不起,小树。我妈不肯说出来的道歉,我来说。”她说,“还有爷爷对你外公做的一切。对不起,对不起。”
“你若要想做些什么,放手去做吧,不要顾及我。我被这些愧疚折磨了很多年,如果能解脱,那再好不过。”
彼时,木小树已经能冷静地听这一切。父母的事她只略有耳闻,但她很早就晓得,外公的的确确是做了政治阴谋的牺牲品。
左重和明崇已帮她收集了足够的证据,她若想了结,一切顷刻间便可尘埃落定。
只不过,她要对付的人到底是洛琪和小柏的母亲以及他们的爷爷。终究有些不忍。
而今听了洛琪一番话,她才恍然,原来一直以来都是她自己在作茧自缚。
阁楼里,月光和煦。
“好。”祁缙谦吻了吻她的眼睑,“回芸城以后,我便告诉你外公的下落。”
“还有,剩下的事情让我来吧。”他说,“这一次不要拒绝我,给我一个机会为你做一点事,嗯?”虽然证据已足,但有一些事操作起来仍存在困难。他不想让她难过。
她知他良苦用心,轻轻点了点头,靠进他的怀抱。
阁楼没有帘子,洞开的窗带进夜间的风。
晚风有些凉,又带着些暖。
作者有话要说:
咳,领证了。
第77章 画中画
木家和肖家联姻的婚礼三个小时后就要举行。
然而新娘和新郎依旧不见人影。
木洛琪打开房间的门,一眼便看到肖清让背对着门,坐在一张扶椅上。
他听到了身后的响动,可依然一动不动,目光沉静地盯着墙面。
整个房间的墙面上贴满了大大小小的照片。
照片上的主人公俱是一个女孩。确切的说是一个女孩长成女人的全过程。
照片里,年幼的女孩和一群发小于盘山公路飚车、叛逆的女孩顶着一头杂草般的乱发在左耳打下了三个耳洞、长大一些的女孩在人群里看着高考红榜、女孩长大后牵着一个男人的手漫步在欧洲的某个街头……
最醒目的无疑是一副全身像。成熟的女人身着烟灰色的礼服,站在一片镁光灯中,眸光似水,美得摄人心魄。
“你很喜欢她。”木洛琪来到了肖清让身后。
肖清让没有答话。
“我很好奇,”木洛琪疑惑,“你和她八竿子打不到一起,你又是怎么喜欢上她的?”
一个是循规蹈矩身份微妙的木家幺孙女,一个是肖家唯一冠上肖姓的孙字辈。
他们怎么会有交集?
这个问题却让肖清让恍惚了许久。
这是喜欢吗?他也会喜欢一个人?
犹记得许多年前,那个女孩子闯进了他的世界,又蹦又跳,像个快活的精灵。
没有人敢私自闯入他的院子,她却旁若无人地在他的院子里埋下了一份不及格的数学试卷。
他坐在厚厚的窗帘后,出神地望着她。就像望着一抹闯入他灰暗世界的太阳。
他开始关注她的一切。
从小到大,能让他快乐的事情少之又少,而观察她几乎成了他生活中唯一的亮色。
她在木家过得并不好,但令他费解的是,她总能过得快乐,像一只小鸟,成日里叽叽喳喳,最大的烦恼就是如何藏起考得奇差无比的数学试卷。
他不解,为什么她可以这样快乐?她的父母早亡,外公成了政治牺牲品,她寄人篱下不得不看人脸色,但为什么她比他还快乐?
比他这个早慧且于肖家身份地位俱尊贵无比的肖家嫡孙还快乐?
她一无所有,但她的世界那样明亮。
他坐拥一切,可他的世界阴霾缭绕。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不再满足于望着她。他想把那抹太阳带到身边。
他也确实这么做了。他压抑着满心喜悦把那轮太阳拉到了身侧,可惜,他的太阳碎了。
很多时候他想,如果没有那场糟糕的初遇,一切是不是会不一样。
一向对风花雪月嗤之以鼻的肖清让竟会去奢求一个“如果”,若被旁人听到,不知要叫多少人大跌眼镜。
他的太阳如今成了别人的太阳,他也无法将肖家家主的位置拱手相让。
逗了这么一个大圈,其实不过是一个死局。
多年前就已注定的死局。
他忽然开了口:“你们女人到底喜欢什么样的男人?”
木洛琪忽地一愣,继而笑了:“这要视情况而定。你是怎么追女孩子的?”
肖清让默了默:“追?”他怎么可能去做这么蠢的事?
木洛琪莞尔:“你不去追,别人怎么会喜欢你?”
“怎么追?”他有些疑惑。
她答:“当然是做一些事,让你的心上人开心。”
他一时沉默了下来。
似乎从头到尾,他做的事都让她不开心。
“时间不早了,我们也该准备准备去应付那些长辈了。”木洛琪说,“对了,我的飞机在今晚,所以可能没有办法待完整场婚礼。”
肖清让不甚在意地点了点头:“知道了。”
他站起身来,和她一同走了出去。
走到门边时,他停下脚步,对守在一边的下人吩咐道:“把墙上的东西都撤了吧。”
******
夜里,木小树洗了澡,换上睡裙,趴在地毯上琢磨着地上展开的几卷画。
这是木拓良几天前送来的,若她能解开画里的秘密,她就能留下这五卷画。
但是画里到底藏着什么玄机呢?她左看右看也没有看出个所以然来。
木拓良最后留下的话也玄乎得很。
“这五卷画是你外公要求娶你外婆时的上门礼。”老人说,“我想知道这画里到底有什么稀奇,让你外婆一眼便答应了你外公的求婚。”
木小树乍听老人用严肃扳正的口吻说下这些话,心里只觉得好笑。
外婆答应外公的求婚怎么可能只因为一幅画?外公年轻的时候那么帅,是女孩子都会心动的好吗?跟这画有几毛钱关系?
不过这些话她是万万不敢说出口的。惹怒了木老爷子,她还想不想把画收回来了?
就算这画上没有秘密,她也要编一个像样的出来。
打定主意后,她开始苦思冥想。奈何外公的绘画技法她再熟悉不过,哪里有画藏玄机这种神奇的存在?
祁缙谦结束工作,从书房回卧室的时候就看到了这么一副景象。
他的小妻子垂头丧气地靠着床沿,目光哀怨地瞪着地上的几卷画。
她抬头望向他:“快过来帮我瞅瞅,怎么编才能让木老爷子满意?”
他坐到她身边,看了看地上的画,忽然就笑了:“干嘛要编呢?现成不就有?”
她嚯地坐直了身子:“哪里?哪里?”
他笑着指了指地上的画:“画里。”
这么神神叨叨。她狐疑地瞥了他一眼,复又向看了不下百变的画卷看去。
其实这几卷画她小时候就看过。它们就挂在外婆的练舞房。年幼时她皮得很,练舞时差点把一幅画给揪下来,为此挨了外婆一顿好打。
明明是很平淡的画,怎么就得了那样多的珍视?
五卷画上画的都是一间民国时代常见的小屋,屋外一圈篱笆,小院里菜畦青青,一张石桌摆于槐树下,桌上有一幅未完的画。
石桌正对着小屋的门窗,依稀能看见屋内桌碗条凳。
玄机在哪里?她再度抬头看他。
他思索了半晌,拿起一卷画从不同角度对着光看了看,继而放下,又拿起另一卷。
直到细细地看完每一卷画后,他才开了口:“这些画是有顺序的。”
顺序?她新奇地看向地上除了季节变换外无甚区别的五卷画。这些画居然还有顺序?
他拿起一卷画递到她手中:“你再仔细看看,这卷画的手感有什么不一样。”
她掂了掂画,左看右看,也学着他的样子把画拿到灯光底下晃了晃:“没什么特别,就是比普通的画重些……”
忽然,她一愣,摸了摸画的质感,再透过灯光仔细看了看画上的图案:“这里不止有一幅画!”
她转头,惊喜地看着他:“这卷画里,应该前后垫了两幅画。”说罢又去拿其他的画卷,依然如此。
每一卷画实际上由许多张画一层层垫成,最后展现给世人的是最后一层画,也就是那幅民国小屋图。
他赞许地看了她一眼:“不错,从不同的光线角度可以看到不同层的画。”
她听罢,当即拿了一幅画对着灯光看了起来。
当画与灯光的夹角为30°左右时,隐约能从槐树下的石桌前看到一个人影。随着角度越变越大,人影越来越清晰。
那是一个年轻的男人,长袍儒衫,目光定定地望向小屋的窗子。
夹角再变大一些,小屋的窗内逐渐显出另一个人影来。人影显然是个窈窕的女子,她正在屋内翩翩起舞。
当夹角达到最佳度数时,这幅画完整了。
男人站在石桌前,深情款款地望着屋中舞蹈的女子,一笔一划将女子的舞姿画了下来。
木小树已惊叹于画作者的匠心和工笔。她迫不及待地拿起另一幅画,对着光看了起来。
直到她看完了所有的画,一副真正完整的画卷才在她的脑海中成型。
男人为心爱的女子搭建了一座小屋,她在他的为她撑起的屋檐下随性地舞蹈,他默默地用画笔记载下她的每一步舞姿。男人和女子成了家,沉醉于柴米油盐酱醋茶。男人和女子并肩坐于院中,女子研磨,男人作画。再到后来,院子里多了两个小娃娃。
这不止是一幅田园山水画,这是一个男人为爱人筑的巢。
她忽然间明白了,当年为一代名伶的外婆为何嫁给了木讷的外公。
这样的赤诚之心,任谁也不愿错过。
她倒在祁缙谦怀里,喃喃:“没有想到啊,没有想到外公和外婆的故事是这样的。”
他们的故事当然不止于此,这五卷画不过是冰山一角、沧海一粟。
祁缙谦将她圈在怀中,笑道:“是啊,他们一直以来都恩爱非常。”
她蓦地好奇:“你怎么知道我外公的画里是这样的玄机?连我这个外孙女都不知道。”
他笑了:“我当然知道。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
她白了他一眼,却忍不住也笑了。
******
琼榭,木宅。
木拓良看完了所有的画后,陷入了沉默。
忽然,老人毫无预兆地笑了。
“沈樱,这就是你想要的?好,好得很……”老人突然剧烈咳嗽了起来。
木小树惊了一跳,连忙轻拍老人背部,为他顺气。
好半天,老人才缓过了气。
他抬起浑浊的眼,看向木小树:“洛芬,你知不知道你和你的外婆很像,连脾气都硬得一模一样。明明是飘零的命,却不要一个安稳的归处。当年,我允她荣华富贵、木家主母之位,她不要。十多年后,我给你订了肖家的亲事,足以保你一世无忧,你也不要。你们一个个,统统都要忤逆我的意思!”
木小树震惊地听着这番话,求助似的看向了一旁的祁缙谦。
祁缙谦冲她微不可查地摇了摇头。
“你们到底想要什么?想要什么?”老人一边咳嗽,一边无意识地重复。
想要什么?
木小树要的不过是能够决定自己命运的自由。
当年沈樱要的,也不过是能继续跳舞唱曲的自由。
偏偏木拓良不理解,也给不了。
木小树本想藉此质问他,为何要将外公拖入那个漩涡。但此刻,看着那个颓败的老人,她却问不出口了。
事情已经发生,再纠结于前因又有什么意义?
不过徒增烦恼。
走出木宅时,木小树拿着那五卷画。
祁缙谦习惯性地揽住了她的腰:“这件事已了,我们去旅行吧。”
“去哪?”她笑看着他。
“芸城。”他答。
第78章 重回芸城
再度踏上芸城的土地,木小树有些恍惚。
小城变化很大,原本的旧城区已拆迁,城区外围的次生林已被改造成了卫星城。
她下意识地攥紧了祁缙谦的手,凭着记忆往故居的方向走。
她很害怕,害怕等待她的会是一片废墟,或是一栋崭新得令她感到陌生的建筑。
而当她穿过爬满藤条的小径,来到近郊那座小屋时,她的心终于落到了实处。
这一片古香古色的住宅并没有被改造,反被划了起来,作为城镇古文化参观区。
她有些颤抖地掏出生锈的钥匙,插进锁孔。
啪嗒一声,锁开了。
她从来也没想到时隔二十年,她还能打开这扇门,还能看一看门内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