芒果树上的小哥哥/芒果树上的少年——那殊
时间:2019-03-16 09:52:26

  门内的家具摆设,和她当年离开时一般无二。
  时光似乎在这里停止了二十年。
  她转头,喜不自胜地对他说:“看,我小时候就在这里练字。外公从来不监督我,所以每次我都偷懒。”
  他看着书房内大书桌旁紧挨着的小书桌,笑道:“你还喜欢在桌子上刻字?”
  她一呆,转头看向桌面,果然在桌子上看到不少歪歪扭扭的字。
  这些字勾起了她的回忆。她转头对着他笑道:“小时候,外公有很多学生,但是外公迂腐,认为男女学生不可同堂,从来不肯不给我们一起上课。他给学生们上完了课,然后才单独来教我。所以我小时候很孤单的,没有小朋友和我玩。”
  “但是有个例外。”她忽然眨了眨眼睛,“我还是逮住了一个外公的学生作我的玩伴。”
  她俯下身,仔细辨认桌上的刻痕:“有一天,我发现在我胡写乱写的刻字旁边,多了一行字。”
  他看着她兴致勃勃的模样,不禁嘴角上扬:“是什么?”
  “找到了!”她惊喜地喊。
  老旧的木桌上,刻着木小树九岁时歪歪扭扭的字迹:“好无聊,谁能陪我玩。”
  某一天,这行字下突然多了一个清隽的字。
  “我。”
  彼时,她正被外婆押着抄写诗文,一把眼泪一把鼻涕,一低头就被这个小小的“我”字逗得眉开眼笑。
  “应该是外公的哪个学生留下来的。”木小树看向祁缙谦,“后来每隔几天那个学生都会刻下一个字。像猜谜,很有意思。”
  祁缙谦轻轻地笑了:“他最后留给你什么?”
  她笑道:“一周后,他留了四个字,‘我来陪你。’再过几天,后面又加了几个字,‘放学,老槐树下’。”
  这个小秘密让她开心了很多天,每天琢磨着怎么避开爷爷的去赴约。
  可惜,她一连在后院的老槐树下等了许多天,那个人也没有来。
  之后,桌上也没有新的刻字。
  “他一定有事耽搁了。”如今,木小树依旧言之凿凿,“一定是这样的。”
  祁缙谦被逗笑:“这么肯定?”
  “那当然,”她一本正经道,“我小时候多可爱啊,哪有人忍心爽我的约?”
  他忍不住,低低笑出声来。
  “怎么?”她不满,“你有什么意见么?”
  “没有,一点意见也没有,”他笑着望向她的眼,“那个人之所以没能去,是因为刻字的时候被你外公抓了现行,他整整一个月都在你外公的监视之下,自然没能赴得了约。”
  她愣住,好半天才道:“你怎么知道的这样清楚?”
  他笑而不答,反而问:“你说后来桌子上再也没有刻字,当真如此?”
  她又是一愣。九岁那年发生了太多事,外婆病逝,外公被拘,木家人来到小城要带她走,她惊慌失措,再也没有心思去看桌上有什么变化。
  所以,那个人还留了别的字?
  她俯下身,再度向桌面看去。这一看,却叫她失了神。
  桌子一角,刻着一行字。刻的人显然有些急促,最后一笔刻断了横木。
  “我去琼榭找你。”
  我去琼榭找你。
  她震惊地抬起头,盯着祁缙谦,脑海中闪过千百种念头,然喉头一滞,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他走过来,轻轻碰碰她的脸颊:“我知道那些事的时候,已经晚了。老师把你托付给了木家。但他怕你受委屈,于是找来了我。”
  谢怀章已经知道自己不得善终了,这顶黑锅背得太大,他定然要被秘密遣送出国境。
  但老人不想离开这篇土地。
  少年祁缙谦早慧而独立,老人央他借祁家的力量帮自己隐匿踪迹。
  只为留在芸城。
  “要不要去见你外公?”他说,“他就在这里。我带你去见他。”
  他反手握住她微微颤抖的手。
  他却牵着她来到了小屋后的坡地。
  南方郊区的丘陵撒着微暖的阳光,阳光下,树丛掩映中有两方小小的石碑。
  石碑紧紧挨在一起,爬满了青苔。
  碑上刻着两个名字,一个是沈樱,一个是谢怀章。
  “师母去世以后,老师身体一直不好。你到琼榭第二年,他就病逝了。”他缓缓道,“老师走的很突然,但他似乎已经预见了死亡,早早地留给我一封信。”
  老人一生寡言,却在薄薄的信里絮絮叨叨说了良多。
  ……
  缙谦,不要告诉小树我不在了。这丫头偏执,得给她留一个念想。
  她在木家过得好不好?木拓良应该不会亏待她。
  不过还是放心不下,你能代我照看她吗?她这样硬的性子,怕是要吃亏。
  我知你待她是不一样的,把她托付给你,我可放心去找阿樱了。
  ……
  风轻轻拂过青草地,她安静地看着草地上两块石碑,无声地划下两行泪。
  二十年中,她作了无数个设想,好的,坏的,最坏的。
  其中之一便有那个慈祥的老人已不在人世。
  只是不愿去承认。
  祁缙谦从身后环住了她,轻声道:“不要难过,老师不希望看到你这样。”
  她擦了擦眼泪,扯了扯嘴角:“挺好的,外公走了,听不到那些骂名。也好。”
  “我会好好过,”她将头靠在他的肩膀,“每一天都要开开心心。”她说得认真,像承诺给什么人听。
  两人在草地上坐了不知多久,相偎相依,看山坡树影婆娑,天边流云翻滚。
  这里的时间慢得缱绻而温情。
  忽然,他开了口:“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是什么时候喜欢上你的吗?”
  怀里的人动了动。
  他微勾了嘴角,缓缓道:“老师当年第一次带我见你,我就觉得这个小姑娘不一般。”
  他第一次知道她的名字是在谢怀章的书房。
  师兄弟几人聚集在老师的书房,对着满墙的写意山水啧啧而叹。师兄眼尖,指着墙上一副画调侃道:“老师的画风真是变化莫测。”
  众人俱笑。
  那是一幅歪瓜裂枣图,用笔稚嫩,但不难看出笔锋清奇。
  他们都晓得,那是老师的宝贝外孙女的画作。
  谢怀章哈哈大笑,眉目间喜色不掩:“莫笑,日后我们小树的画,千金难求。”
  小树。木小树。
  滚在唇边,一不小心就吐了出来。
  这样简约而清秀的名字。
  后来,他和师兄弟在书房听老师讲课,无意间一回头,便撞见了窗边一对滴溜溜的眸子。
  墨似的眸子,小小年纪便蕴了几分水墨丹青的味道。
  再后来,他每每于课中回头都会撞见她垫着脚看着满屋学生。
  她眼里的渴望怎么也掩不住。
  他觉得有趣,于是趁老师不注意,侧过身子在她惯用的小书桌上刻下了第一个字。
  灾难发生不过在一瞬。谢怀章通敌卖国、倒卖国宝的罪名突然就击垮了这静谧的一切。
  一批文人紧随谢怀章其后被冠上政治犯的名头。
  一时间,文坛、书画界风云动荡。
  他自然是不信的。
  但他还是晚了一步,只抢救回了部分老人的书画。
  谢怀章的古玩字画以及诸多收藏确实被卖到了国外,但出手的并不是谢怀章。
  一生与墨水打交道的老人一直到最后一刻也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便落到了这步田地。
  木小树躺在祁缙谦的怀里,安静地听他讲这段过往。
  她以为这么多年过去,只有她一个人记得这些,记得一个老辈艺术家的苦楚。
  没想到还有人,和她一起,承担了这份回忆。
  “你知道吗,”祁缙谦柔和了眉目,“我选择建筑设计这个行业,和你外公脱不了干系。”
  “你不是好奇为什么我能一眼就堪破那五卷画上的玄机么?”他笑了笑,“因为我很早就看过那些画。老师让我参过画里的玄机。”
  “那时候我就感叹,原来一座简简单单的小房子可以承载这样浓烈的深情。”
  “建筑真是一门不可思议的艺术。”
  他亲眼见证了谢怀章和沈樱的鹣鲽情深。
  于是心里埋下了一颗种子。
  他也要设计一座小房子,房子里住着他和他的爱人。
  她微微动容。原来他和她的渊源,这样深。
  真好,真好。
  “你不是说你来琼榭找我吗?”她忽然转头望进他湖蓝色的眸子,“为什么来得那么晚?如果我没有参加肖家的晚宴,那么是不是就遇不上你了?”语气有些委屈。
  他无声地笑了,回望她的眼道:“我很早便来琼榭找过你,可惜你一直在哭鼻子。”
  诶?她一脸茫然。
  “你在琼榭里一路哭着坐在马路上。你哭得那样认真,连我在你旁边也没察觉。我只好爬上马路旁的一颗芒果树,摘下一颗芒果丢到你脑袋上,这才吸引了你的注意。”
  她一边听着,一边瞪大了眼睛,听到最后竟惊愕得捂住了嘴。
  “你……”她说不出话来。
  岁月里,那个芒果树上的小少年,竟然,竟然……
  她藏在心底里许多年的蓝眼少年与她如今爱着的男人,竟是同一个人。
  命运这样奇妙。
  她忍不住笑出了声,双手环住了他的脖颈:“祁先生,你知不知道,你是我的初恋。”
  他笑了:“知道,高考庆功宴那夜,你在教堂顶层偷吻我的时候,我就知道了。”
  她捣他一拳:“为什么不告诉我。”
  他无辜极了:“我以为你知道。谁晓得我的心上人这么笨?”
  她揽着他的脖子,眯着眼望向澄澈的蓝天。
  她的人生中有两次低谷。一次在初入琼榭,一次在黝黑的废弃工厂。
  而这么多年后她才知道,救赎了她两次的,原来是同一个人。
  作者有话要说:
  马上就要尾声了,真的不留个言冒个泡嘛?::>_<::
 
 
第79章 尾声
  这一年来,关于N市的新闻层出不穷。
  首先是N市某木姓望族的当家儿媳涉嫌故意杀人,已被带走进入调查环节。
  接着,该望族家长又因诬告陷害老辈知识分子而被提起诉讼。
  一时间,媒体报刊杂志争先报导了那些白白遭受冤屈的知识分子。其中,某位知名艺术家的平反尤得社会关注。他的后人将他流落在外的作品及收藏统统收回后,捐给了国家。
  每一天,关于政治丑闻的报道总是层出不穷。
  看的人此刻唏嘘,过眼也便抛到了脑后。
  没有多少人会去追究寥寥数语背后埋藏的心酸。
  这么多年来,木小树已逐渐学会了心平气和。
  一切都了结了,一切又才都开始。
  木小树和祁缙谦的婚礼简单而浪漫,只邀请了几位好友,于临湖别墅备了几桌小菜。
  现场温情融融,宾客尽欢。
  婚礼当夜,木小树收到了两份特别的礼物。
  一份来自肖清让,一份来自单伯飞。
  肖清让寄来的是六卷画。
  细细的工笔绘就了三坊七巷的景致。这些笔触,木小树再熟悉不过。
  她已不奢求从肖清让那里要回这些画。曾经她想过找他谈判,但后来她放弃了。若为了这六卷画换来的代价伤害了如今得来的幸福,又如何值当?
  这也不是外公所乐见的。
  人若豁达起来了,先前怎么也走不出头绪的迷宫便瞬间有了通路。
  单伯飞寄来了一张装裱好的照片。
  照片上是一望无际的矢车菊花田,蓝色的花海绵延到了天的尽头,美得摄人心魄。
  花田背后有一个小磨坊,磨坊前的院子里有一个小小的秋千架。
  木小树对那个磨坊很熟悉。打开院子的木板暗门,就会显出一条甬道,甬道尽头是一个酒窖,酒窖里存着每一代单家人未当家前酿的酒。
  她和单伯飞曾坐在秋千架上喝着酒等天明。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那个时节没能看到一朵盛开的矢车菊。
  如今,这个遗憾被弥补了。
  木小树轻轻地笑了,手指下意识地摩挲着照片末尾的落款。
  祝幸福。
  友:单伯飞。
  祁缙谦推开门走了进来,带进了满室月光。
  “明天要去奥地利,今晚早些睡。”他将她抱了起来,“礼物以后可以慢慢看,不急在今晚。”
  她搂着他的脖子,笑道:“祁先生,这才几点?”
  他不理,径直把她抱到了卧室。
  两人跌倒在柔软的大床里。
  他熟练地褪下她的睡袍,只一眼却愣住。
  睡袍下是一件黑色的蕾丝内衣,镂空设计,衬得她的肤色在壁灯下更显得晶莹剔透。
  她有些微窘,正要拉上睡袍却发现动弹不得。
  他轻轻地笑了,指腹划过她的小腹,低头吻上她的锁骨:“我很喜欢。”
  他的吻慢慢往下,落在了蕾丝的缝隙。
  她痒得难受,无意识地开口:“你……你不是说今晚要早睡么?”
  他含糊地答道:“早一些做,做完了就能早睡。”
  她竟无语凝咽。
  第二天清晨,木小树被祁缙谦叫醒。
  她困极了,忿忿地拍开他的手。果然不能在这件事上相信他的话,昨夜他们折腾到了凌晨三点。什么早睡,全是托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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