怡王和他俩根本不在一个频道,他痴痴地看着裴琼,讨好她道:“裴姑娘说的是。”
是个头!
秦王回头瞪了一眼自己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混账弟弟,似笑非笑地对裴琼道:“二嫂这么说便伤人了,我是太子的手足兄弟,今日只是担忧他身体,想探望他罢了。”
言罢,秦王见裴琼脸色不变,试探地问道:“二嫂不让我们进去,难道是因为太子殿下重病不治了?”
这话近乎诅咒,此时此刻,裴琼哪里容得下有人这样说她的阿恒哥哥。
她垂下眼眸,扯出一个讥讽的笑,对福安劈头盖脸一顿骂:“你是死的吗?眼睁睁见人诅咒太子?”
言罢,她看也不看秦王,对外喝道:“人呢?把他们二人拖出去。”
外面进来十几个太监,却没制住秦王。
秦王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冷笑道:“裴琼,你迟迟不让我进去,恐怕太子早已丧命,东宫中根本无人。否则你何必拦我?”
说完,秦王便要往内殿去。
锵地一声,利剑出鞘,裴琼手持尚方宝剑,拦在秦王身前,怒斥:“滚出去。”
秦王见她这样,心里对太子没被救回来这件事越发笃定。他根本不怕这软软的小姑娘拿剑,三两下间就躲开裴琼往寝殿内走。
他一进殿内,见床上果然躺着一个人,有些好笑,“让本王看看,是哪个奴才胆敢躺在太子的床上。”
赵启恒撑起缠着绷带的半个身子,从半掩的床帐中冷冷看了秦王一眼,露出的半张脸凌厉锋锐地如一把刀。
只一眼,秦王就软了腿。
果真是太子!
随即,御林军就从外面进来,压着秦王出去,路过殿外,把因为纠缠裴琼而被刺伤手臂的怡王一道压了出去。
这么半真半假地演完一场戏,大部分人都相信太子是真的回来了。
可裴琼知道,她的阿恒哥哥依旧生死未卜。
她几乎日夜不眠,每日只靠着妆容遮掩,去见一些打着探望太子的旗号,让她不得不见的人。
夜里,她洗去脸上的妆,苍白憔悴地简直就像个鬼。
听不到阿恒哥哥的消息,她连饭都咽不下,但为了支撑下去,她必须逼迫自己吃。
吃完就吐,从无例外。
她吐得那样惨烈,不要说紫云等人,便是在一旁看着的暗九,都心酸不已。
好在她也不是什么都吃不下,每每福安把赵启恒临走前准备的果糖拿出来,她总能吃下几颗。
七日七夜,赵启恒没被找到,裴琼不吃不睡,每日只靠一点糖来维持生机。
她越熬越熬不下去。
等到第八天的时候,裴琼终于撑不住倒下了,好在此前他们装得像,倒没人发现这个破绽,只以为是她照顾太子过于辛苦了。
裴琼躺在床上,脸上一丝血色都没有,她紧紧闭着眼,胃疼地满头大汗,太医给她开的药都被她吐了。
等到夜里,疼昏过去的小姑娘慢慢睁开眼睛,她看到紫云在门边和福安说话,却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
她想开口喊人,还未说话,右牙便是一阵剧烈的疼痛,接着,她的头也一起痛起来,这与胃痛不同,她越疼越清醒,连昏睡过去都不可能。
这些天裴琼疼惯了,面色也一直很差,因此她没出声,谁也没发现她牙疼。
次日,五月初八,是裴琼的生辰。
那个被人精心准备好的盛大及笄礼并未如约举办,对外的理由是兖州大灾刚过,不宜铺张。
东宫中,裴琼她不哭不笑,痴痴地坐在床上,手里捏着那个平安符,几乎已经感受不到身体上的疼痛了。
阿恒哥哥,说好了要陪糖糖过生辰的,你这个大骗子。
大骗子,大坏蛋,再不回来,糖糖就不要你了。
……
阿恒哥哥,糖糖不过生辰了,你回来吧。
夜渐渐变深,五月初八就要过去了。裴琼就着那一个姿势,枯坐了一整日,眼里的神采一点点灭下去。
阿恒哥哥,你快回来,糖糖求你。
宋氏从外面走进来,看女儿这个样子,放下手里的长寿面,忍不住撇过头哭了。
她一回头,却见女儿在吃面,她含着泪笑了出来:“好,愿意吃东西就好,慢点吃。”
裴琼麻木地往嘴里塞面,声音微弱而沙哑:“吃完面,糖糖就长大一岁,可以嫁给阿恒哥哥了。”
作孽啊。
宋氏哭花了眼。
谁知裴琼多日没用过半点东西,肠胃经不起这样的折腾,只吃了几口便撕心裂肺地吐了起来。
吐到最后,她生生呕出一口血。
血溅到平安符上,裴琼见荷包脏了,慌乱地去擦,越擦手越抖,这会儿她的牙忽然疼了起来,直疼得她一头栽到了地上。
饶是这样,她也紧紧捏住手里的平安符,像是捏住最后一丝希望。
时间一点点过去,裴琼就那么躺在地上,眼里的光也随之暗下去,直至闭上了眼睛。
她的眼里再也流不出一滴泪来。
死寂的屋内突然有了响动,福安连滚带爬地冲进来,摔跪在地上对裴琼喜道:“主子,太子殿下找到了,正往城内来!”
裴琼依旧躺在地上,没有任何反应,过了好久,她好似才听明白福安的话,刚才任宋氏和太医如何劝都不动的人,挣扎着爬了起来。
“备马。”
她声音微弱,连站都站不稳,却跌跌撞撞地跑出去,一刻也等不得地上了马。
以前哪次骑马不是赵启恒抱着她,惯得她到现在都还学不会上马,好在小蜜蜂对裴琼很温顺,被她踢了几次也没发脾气,裴琼这才勉强爬到马背上。
她骑着马,不要命似的往城外赶,身后跟着的一大帮人看着她摇摇欲坠的身子,心惊胆战。
白马疾驰而出,可到了城门之后,裴琼根本不知要往那里走,她茫然地看着空荡荡的四周,忽然陷入一阵恐慌。
阿恒哥哥呢?
阿恒哥哥在哪?
一时之间,裴琼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在做什么。她手脚发软,刚刚凭空生出的那些力气瞬间褪去,几乎要从马上跌落。
正当这时,哒哒的马蹄声一声比一声近,很快,弯道处斜飞出一匹马。
是赵启恒。
看到阿恒哥哥的那瞬间,裴琼流干了泪的眼里陡然滚出一滴热泪,她模糊一笑,虚脱地滑落下马。
她摔下马的刹那,赵启恒肝胆俱裂,弃马飞身而去,紧紧抱住他的珍宝,垫在她的身下。
“唔。”赵启恒的胸受到撞击,他青白的脸色更白了些,忍不住闷哼出声。
裴琼闭着眼,她的胸口只剩下一点微弱的起伏,苍白消瘦地几乎没有了人形,那滴滚烫的泪落在赵启恒手上,烫地他心全酸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不可谖”、“久久”、“1728鱼腥腥”、“啊啊啊噢噢噢呀”的雷,“一条鱼”、“隔在远远乡”、“叶长安”、“rua”、“寒珝”、“举不起来”的营养液,么么哒!
第72章 白粥
随即, 弯道处出现数十卫兵,为首的看到赵启恒倒在地上,惊呼出声:“殿下,您的伤!”
赵启恒胸前的肋骨在摔下山时断了一根,堪堪才固定好,而且他身上大小伤口无数,这么被人压着,只怕伤势会增重。
可他恍若未闻,忍着胸前的剧痛,把昏在自己身上的小姑娘抱进怀里, 粗略检查了一遍她身上有没有磕碰到。
见太子殿下神色冷峻,两拨人心里焦急, 想劝又不敢劝。
好在追着裴琼出来的内侍们早有准备, 带了一辆马车来,赵启恒抱着人上了马车。
马车驾地平稳, 一路上,赵启恒顾不得身上的伤痛,抱着昏迷的小姑娘, 不断给她拭去眼角溢出的泪, 低声哄着。
“不哭了。告诉阿恒哥哥, 是不是不舒服?刚才碰着哪里没有?”
“生我的气了?”
“怪我,现在才回来,都错过了糖糖的生辰。让我们糖糖等急了是不是?”
“乖孩子,不哭了, 仔细眼睛疼。”
……
裴琼仿佛被魇住了,任赵启恒说什么都没有反应,只是一直闭着眼流泪。
良久,赵启恒才听到她极轻微地呢喃了一句:“阿恒哥哥,我怕。”
那一刻,他的心在像是被什么狠狠攥了一下,又酸又疼。
他不顾胸前的伤,把小姑娘紧紧抱在怀里,没有留一点缝隙,不断地在她耳边哄:“糖糖不怕,我在。我回来了。”
赵启恒亲亲她哭红了的眼睛,“不哭了,糖糖不哭。”
他一直在裴琼耳边说着,可裴琼几乎是半昏迷的状态,什么都听不见。
她还沉浸在失去了赵启恒的噩梦中。
大约是赵启恒的气息使她安心,快到宫里时,她终于不流泪了,倚在赵启恒怀里静静地闭着眼。
马车一路行到东宫,太医们已在此候了多时。
赵启恒担心突然的挪动会让小姑娘不安,他先在小姑娘耳边说了句:“糖糖,我们到家了。”
说完,他才抱着人下车。
饶是这样,他一动,裴琼还是立刻睁开了眼睛。
她的眼里一片虚无,没有焦距,好一会儿才看清抱着自己的是阿恒哥哥,沉默地用手紧紧攥住他的衣袖,把脸埋在他的胸口,又昏睡过去。
怀中的人虚弱地如羽毛般轻盈,赵启恒心疼地吻了下她的发顶,才抱着她进屋。
所有太医给裴琼把完脉,又聚在一起商量了一阵,才给赵启恒回复。
裴琼的症状虽严重,但起因是心病,她被巨大的悲惧折磨了多日,心力交瘁,才引发了身上的病症。
她如今脾胃两虚,气血失调,内里虚弱不堪,若是调养不好,恐要伤寿。
这病吃药倒是次要的,主要须得宽慰病人,再辅以药膳,慢慢疗养,病人才能逐渐恢复元气。
太医们对着太子回禀完,心里其实更担心他。裴姑娘的病一时半刻不会出事,太子身上的伤却必须立刻包扎治疗。
赵启恒胸前的肋骨原本就被滚石击断,因着在城外被裴琼一压,再次错位。
何况他身上伤口无数,最大的有一尺来长,因为抱了裴琼一路,伤口被压地裂开,鲜红的血不断渗出,看起来十分可怖。
这样的伤口若不及时缝合包扎,一旦发起热来,随时可能要命。
太医们聚在一处研讨裴琼的疗养药方。其中有两位擅长外伤的,请赵启恒去一旁,给他治疗伤口。
可赵启恒走不开。
裴琼的手紧紧攥着他的衣摆,他只要一动,她便攥的更紧,细嫩的手死死用力,几乎要溢出血来,看得赵启恒眉心直跳。
他伏下身,在她耳边哄了哄,她的手才松开了点,但还是握着赵启恒的衣摆。
赵启恒不再动作,他坐在裴琼床边,就着这么个别扭的姿势,让太医帮他缝合伤口,固定肋骨。
因为他是对着裴琼朝床内坐,有些地方太医不好包扎,赵启恒弯腰在小姑娘耳边,轻声与她说了几句话。
过了好一会,裴琼才不太情愿地松开他的袖子。
赵启恒即刻拿自己包扎好的左手去握她的手,才转了个身让太医接着包扎。
太医皱眉:这不是胡闹么。
要他说,太子此刻就该躺在床上好好养伤才是。这么重的伤,还一直坐着,才刚固定好肋骨,缝合了几处较大的伤口,就这么乱动,伤口又崩裂怎么办?
可裴琼正昏迷着,谁也不敢劝赵启恒,只能由着这两人这么折腾。
等太医包扎好后,赵启恒喝了药,握着她的手处理了些紧急的事,她还是没醒。
裴琼一直睡着,赵启恒就一直守在她床前,倒像是她受了满身重伤。
虽然错过了饭点,赵启恒却也没唤醒她。太医说这小姑娘许久未好好休息过,就该让她一口气睡到自然醒才好。
小姑娘正休息,赵启恒却没时间休息。他今日在城外现身,早已在京中掀起一阵巨大的风浪。
五月初九,深夜。整个皇城灯火通明,血流成河。
只有东宫中,夜明珠散发着柔光,一派静谧,赵启恒拿温热的帕子给躺在床上的小姑娘敷眼睛。
昏睡了一日,裴琼这会儿迷迷糊糊地想睁开眼睛,但她的眼皮似有千斤重,怎么也睁不开。
她浑身没力气,只有握着赵启恒的手软软地动了一下,赵启恒立刻就察觉到了。
他揭开裴琼眼睛上的帕子,“糖糖醒了?”
裴琼睁开眼睛,盯了他好一会,才轻轻“嗯”了一声。
外面候着的宫人很快就端了粥和药进来。
裴琼躺在床上,忽然扁了扁嘴。
“阿恒哥哥,你怎么不抱抱我呀?”她的声音细弱地和奶猫儿似的,带着委屈的哭腔。
这谁能受得住?
赵启恒朝她伸手。
见阿恒哥哥伸手,裴琼抿着一个小小的笑,七手八脚地爬到他怀里,依恋地靠在他身上。
福安公公端着托盘进来,见到裴姑娘就那么压在太子的伤口上,担心地看了好几眼。
随即,他就收到赵启恒警告的眼神,福安只好把托盘放床边的小桌上,欲言又止地退出去。
赵启恒端起那碗煮地软白香糯的粥,吹凉喂给怀里的小娇娇。
裴琼一点胃口都没有,她看了一眼那勺白粥,恹恹地往阿恒哥哥怀里躲了躲,不愿意张口。
“喝一口?”赵启恒亲了她的发顶,又亲亲她的耳朵,“糖糖最乖了。”
得到了两个吻,裴琼的眉眼舒展了些,但她还是不愿意喝,委委屈屈地在赵启恒怀里咕哝:“糖糖这么乖,可阿恒哥哥还是不回来,一直不回来。”
原本只是不愿意喝粥的借口,可说着说着,裴琼想起那些一个人独自度过的夜晚,忍不住真的伤心起来。
“是,都怪我。”赵启恒见不得她难过,顺着她的话骂自己,“我真混账。”
他带着裴琼的手往自己脸上打,“糖糖打我,多打几下,出出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