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那到底是别人家。
他在心里叹了口气,又端详了一会儿女儿恬静温婉的侧脸,还是下定决心开了口。
“年年,爸爸跟你商量件事。”
*
家长会结束时,天色已经很晚了。季泽文刚好加班结束,开车来学校接他们回家。
见只有季淮和付遥上了车,他还有些意外:“阮年呢?”
“年年的爸爸来给她开会了,说带女儿去他那边住一晚。”付遥解释道。
季泽文点点头,又问:“她爸爸不是在邻省上班吗,特意请假来的?”
“不是,好像是碰巧来宁市开会。”
“那正好啊,明天约着一起吃个饭吧。”季泽文说着就要拿手机订餐厅。
付遥摇头:“下次吧,他说明天就走了。他白天来了一趟咱们家,还送了好些东西,我本来不要的,但看他特别客气,说感谢咱们照顾年年什么的。我想着收了可能他更安心点,就没再推辞了。”
“嗯,收了也好,以后有机会咱们送回去就是了。”季泽文语气轻松,“反正年年还住在咱们家呢,不怕没有回赠的机会。”
“说起这个——”付遥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道,“阮年的爸爸今天跟我提了一句,他有点想给年年在宁市租个房子。”
原本一直看着窗外的季淮豁然转过头。
“真的吗,已经打算好了?”其实季泽文也没有太意外,之前跟阮年的父亲通电话时,他言语间就表露出过这类意思。
“应该是。不过他好像还没有和年年商量这件事。”付遥道。
季泽文了然:“那大概今晚就会征求年年的意见了。”
付遥有点怅然:“哎,还真有点舍不得年年搬走。小淮你说是吧——小淮你怎么啦,不舒服吗,还是困了?”
季淮紧闭着眼,揉了揉太阳穴:“头有点疼。”
付遥的注意力立马转移了:“该不会昨晚又熬夜了吧?”
“没有。”季淮侧过身。
付遥见他一副不想说话的样子,也就不再多问了,转头去和丈夫聊今天家长会的内容了。
当晚,季淮久违地失眠了。
阮年刚搬来时,她就住在隔壁房间的这个事实,让他半夜难免辗转反侧,后来也就习惯了。
而这次她没有睡在隔壁,却让他久久难以入眠了。
于是,季淮第二天也起得格外晚。
他下楼后,下意识的环视了一圈,父亲抱着笔记本电脑坐在客厅沙发上,母亲在阳台浇花,家政阿姨在厨房做菜。
没有昨晚害他睡不着觉的人的身影。
付遥这时笑着走过来:“我说大少爷,终于舍得起床啦?可以直接准备吃午饭了。”
季淮似是不经意地问:“阮年呢?”
“上午回来过一次,没在家待多久就收拾书包去图书馆啦。”付遥感叹道,“这孩子真是太用功了,才考完试呢,还是坚持泡图书馆。”
说完又看向自己儿子,叹气:“小淮啊,妈妈以前还真没管过你几点起,奈何这活生生的对比太鲜明了——咦小淮你去哪儿?别生气啊,妈妈开玩笑的,周末适当放松一下还是可以的!刚考完嘛……”
季淮扔下一句:“收拾书包,吃完饭去图书馆。”
“哇,真的吗?”
付遥被自己刚刚那几句话的威力震惊到了,效果也太立竿见影了吧!
*
在省图自习室里找到阮年时,她正撑着脑袋望向窗外。
季淮笑了,忍不住伸手轻轻敲了敲她的脑袋:“发什么呆呢。”
阮年吓了一大跳,转头看到他,赶紧回过神:“没什么……哦,有道题,我解不出来。”
季淮在她身边的空位上坐下,顺手接过了她手里的试卷:“我看看,你先做别的。”
阮年凝视了几秒他英气不凡的侧脸,咬了咬唇。
昨晚父亲郑重地向她提议,希望在宁市给她租个房子,让她安心在这边读书。只要她点头,他立马开始托人找房子。
如果是两个月前听到这番话,她大概会高兴得跳起来。
可现在……
且不说租一间房子要花多少钱,听父亲的意思,似乎也不放心她一个人在这边。
弟弟还在岩城读书,母亲是不可能来的。爷爷奶奶外公外婆年纪都大了,应该好好在老家颐养天年,怎么好意思让他们来照顾自己。
而更牵动她心神的,是在宁市租了房子,便意味着要搬出季家。
如果说在从前的漫长岁月里,季家对她而言还只是一个符号,只是付爷爷吴奶奶女儿的家,只是大城市的一座豪宅,又或者只是有过一面之缘的那个英俊小少年季淮的家。而在那里住了两个月之后,阮年却隐隐约约地感觉到,有一部分难以割舍的情感,牵连在了自己与那儿。
而这种不忍割舍的情绪,在这些日夜慢慢萌芽,疯狂滋长。
而在看到季淮的这一刻,在坐在他身边的这些时刻,几乎要喷薄而出。
季淮还在低头认真给她写刚刚那道题的解答步骤,阮年却转头看向了窗外。
有道题,我解不出来。
到底该不该搬走呢?
若是不搬走,只会越来越喜欢你。
可若是搬走,大概会一直一直想念你。
☆、挽留
从图书馆回家的路上,气氛格外沉默。
其实他们俩很多时候都是彼此安静着的,但从前,不说话也觉得安心。如今却是有些尴尬的沉默。
就连司机刘叔叔都察觉到了车内略微怪异的氛围,破天荒地打开了收音机。
然而音乐时段的DJ正在用有些沙哑和忧郁的声音报出下一首歌的名字——《说散就散》。
阮年:……
半晌,还是季淮先开了口。
他语气如常,似是不经意提起般问:“阮叔叔回去了?”
“嗯,上午的飞机,现在应该已经到了。”阮年如实答。
季淮不动声色:“叔叔有没有问你,住在我们家感觉习不习惯?”
“问了。”阮年点点头:“我说挺好的。”
“真的?”他略一挑眉。
“嗯。”
然后季淮就不再说话了。片刻后,换成阮年再次开口。
“但我爸爸还是觉得,我一直住在你们家不太好——”
季淮不等她说出要另外租房的话,轻轻打断她,问:“那你呢?”
“我……”阮年迟疑了一下。
“觉得会麻烦我们家这类话就不用说了。”季淮抬手揉了揉太阳穴,直截了当道,“不麻烦。”
“但是,怎么可能不麻烦呢?”阮年小声道,“我住过来,阿姨做菜都要更辛苦些吧。”
“可你吃完饭还帮她收拾餐具啊。”季淮声音里带了点笑意,“我们家一直都是这么多菜色,我妈说这是她精心根据营养元素搭配的,你来之后,顶多每道菜的份量多了些而已。”
阮年眨了眨眼:“不止吃饭,别的方面,多一个人也会多不少麻烦吧。”
“多什么麻烦?”季淮随口列举道,“要多洗衣服?有洗衣机。多打扫一个房间的卫生?有家政阿姨——何况家政阿姨一直说你的房间是最干净的,基本上不用花什么功夫。还是上学放学车上要多载一个人?你问问刘叔介不介意吧。”
刘叔叔虽然一向对两个孩子聊天装作充耳不闻,但此时一听cue到了自己,赶紧表态:“我当然没意见!”
阮年一时哑口无言。
季淮不仅不忙接着道:“所以,你住在我们家,没有添任何麻烦。反而是我妈妈不知道说过多少次,你住过来以后潜移默带来了很多好习惯和影响。你要是哪天搬走了,这些影响可就不知道还在不在了。”
他没继续说下去,因为他和阮年都天天听付遥念叨到耳朵起茧。
诸如什么“年年来了以后,小淮都跟着早睡早起不熬夜了。”
还有“小淮居然会有周末去图书馆的一天,真是多亏了年年。”
……
虽然季淮没有复述一次,但阮年已经联想到了。不禁有些赧然。
怎么被他这么一说,倒显得自己真的没有给季家造成任何不便,反而如果搬出去倒显得不妥了?
季淮表情始终不慌不忙,心里却在悄悄打鼓,观察着阮年的表情,见她明显有些动摇了,却依然不松口,一副陷入沉思的模样,一时也不确定是该趁热打铁,争取现在就彻底说服她,还是见好就收,给她自己思考的空间。
其实阮年对于是否要搬出去的纠结,并不完全是理智与情感的挣扎。
如果自己家境优渥,并不在乎租房的那点钱,或者母亲时间充裕,能来宁市陪她,那么拖住她做决定的就只有“舍不得从季家搬走”这么一个因素。
可事实并不是这样。
搬出去只是简单的一个决定,而牵涉到的却是物力人力等等要素,而坦白说,她们家并没有充裕的能力负担这个决定。
但其实会考虑搬出去,也有感性因素作祟。
尽管从没有一个人提出过她住在季家有什么不妥,但阮年却时常冒出这样的念头——自己没有立场也没有理由,光明正大地一直住在他们家。
季家肯收留她,为她提供一个暂时的寄住地,是他们的善意和情分。可若是她真的就这样心安理得地赖在那,岂不是有些不知好歹了么?
阮年其实是过不去自己心里那一关。
她的犹豫纠结,季淮也大概能猜到一点。所以最后还是没有急着逼她做决定。
季泽文和付遥更是充分尊重阮年的决定,照顾她的感受,丝毫没有提起这件事。就像完全不知情一般,如常和她说话聊天。
阮年当然明白他们的体贴用意,心里升腾起不可名状的感动。
当天晚上,再次和爸爸通了电话。
阮爸爸先是报了平安,又告诉阮年,刚刚跟她妈妈通过电话,也聊起了出去租房的事情。
阮年不等爸爸说就先笑了:“我妈肯定不赞成吧。”
“你妈妈就是那样,舍不得钱,图方便。不过听我分析之后,她也已经有点意识到必要性了。”阮父安抚女儿,“年年,没关系,你不用管你妈的态度,只管说自己的真实想法,有爸爸在呢。怎么样,想不想搬出去?”
阮年沉吟了片刻,轻声说:“爸爸,其实我……又真的有点不想搬了。”
阮爸爸有些意外:“年年——”
“不过,我还没有最后决定,想要考虑一下。”
“行吧。”阮爸爸也没有再多说什么,只叹了口气,“其实,要怪就怪爸爸当时不够果断,才让你错过了学校宿舍申请期。不然你现在就和同学们一起住在宿舍了,哪有这么多麻烦。”
是啊。阮年也想到了这一点。
二中虽然因为地处市中心所以大多数同学都是走读,但也还是为外地同学准备了宿舍,只是宿位比较紧张需要提前申请。
阮年本来是完全可以住宿舍的,但当初母亲一心想让她继续留在岩城一中读书,极力反对她来宁市,导致没能及时来宁市二中报道。后来还是父亲托人找了关系才顺利入学的,那时宿位却已经满了。
阮父也一直觉得是自己没能今早说服妻子,有些对不起女儿。
现在提出要给阮年租房,大概也有些补偿心理吧。
*
那天之后,季淮再没有问过阮年她会不会搬走的问题。
而平时聊起其他的话题,或者给她讲题时,表现得还是和从前一样。
更不用说季泽文和付遥了。
季家一片祥和气氛。
唯一例外的是方块。
虽然它平时也挺喜欢粘阮年,在屋子里时总是颠颠地跟在她身后转,在屋外看到她回家了也高兴地跑上来迎接她。
但这几天不知怎么的,这只通人性的大金毛就跟知道阮年在打搬出季家的主意一样,缠她缠得厉害,就连每天早上见她出门都叫得比平时大声,一双湿漉漉的眼睛带了点不高兴,好像生怕她一走就不再回来了一样。
阮年有些莫名,却又不好意思去问季淮。
有一次回来得晚了一点,方块便极其热情地扑上来拼命摇尾巴,弄得阮年有些手足无措,季淮迅速制住它,摸了摸他的脑袋,似是俯身在它耳边说了些什么,方块才安静下来。
季淮这才转头,轻描淡写对阮年道:“可能是方块的第六感猜到你老想着搬走,所以非常不安。”
阮年半信半疑,结果第二天回来的时候,方块不叫也不闹了,只乖乖站在自己的窝边上,瘪着嘴望着她,眼神凄然,阮年看得心一悸。
这莫名的罪恶感是怎么回事!
*
连方块都表现得如此不舍,让阮年原本就犹豫的心越发动摇。
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是她自己也万万没想到的。
第三次月考前的周末,阮年照例早起去图书馆,昨晚久违地做了个梦,醒来之后却怎么也回忆不起来梦中发生的情节。
揉着眼睛下楼的时候,却恍惚听到了什么声音。
然而转头朝声源看去时,她简直以为自己是没睡醒出现了幻听,或者干脆还在做梦。
不然怎么解释家里出现了一只小奶猫的这个事实?
阮年头一次连“早上好”都顾不上说,就三步两步走过去确认那只突然冒出来的小家伙了。
是只灰色的小英短,躺在窝里,眼睛还有些睁不开,看到有人走过来,小肉爪在空中扑腾了几下,轻轻地叫了一声。
阮年心都软了,没忍住伸手摸了摸它的小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