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说我不在意?”容茉说:“我在意的要死。”
如果她的双腿能动一下, 她会立刻从轮椅上起来。
哪怕一生当中, 就只有一次,让她从轮椅上站起来, 她都愿意。
可是那个时候,她一动不动,想动也不能动。
在所有人众目睽睽的喧哗下,她两手交握放在大腿上,一头长发披散,姣美的面容在暮色的阳光下显得越发雪白,从颜色浅淡的瞳孔到紧抿的嘴唇,凹进去的锁骨上闪闪发光的粉色项链,无法行动的双腿,都仿佛一个精雕细琢的人偶,少了少女本该有的活力,更多的是沉静、静谧,精致。
没人知道她内心里压抑了多少情绪。
在他走到她面前,停下脚步的那一刻,她才抬起双眼,看向他遮挡在头盔里的双眼。
她看到他垂下眼眸,居高临下的看着她,然后弯下高大的身体,一手握住了她的轮椅扶手,一下子凑到了她面前。
容茉胸膛起伏了一下,忍着没有动。
“没人来接你吗?”
他的声音跟当初一模一样,不是故意压低的低沉,也不是听不出原有音色的沙哑,而是真真正正的,他自己的嗓音,年轻、磁性,独特而动听。
容茉说:“……你是谁?”
罗清清讶异的不得了,她还以为他们认识,这个男人是来接容茉的,结果容茉不认识他?
他眯了一下眼睛。
“才不到一年而已,这么快就把我忘了?”
“我记性不太好呢。”容茉歪了歪头,“你是哪位?”
他的外套拉锁没有完全拉上,脖子上戴着的链子忽然从衣领处滑了出来,银色的牌子闪烁了一下,荡在了两人之间。
容茉一怔。
那个牌子乍一看上去并没什么特别,四周只有一些简单的纹路,中间上面是一串数字,下面是一个字母——Z。
“Z……”她下意识的开口。
“嗯。”
他淡淡的应了一声,“我接你回去,好不好?”
“……不好。”容茉侧过头。
他的眼眸虽然遮挡在头盔墨镜后面,但那双眼睛的目光,太有穿透力。
哪怕只是静静地看着,都让人紧张的不行
“有人说要送我出来的。”她瘪了下嘴巴,“可那个混蛋,竟然放我鸽子。”
他眼底透出一丝笑意,“那就不要等那个混蛋了,我送你。”
他抬起拿起头盔的那只手,“你看,我连头盔都准备好了,给个面子,嗯?”
如果让别人说这句话,听着就是调戏,可他说的时候,极为认真,还透着股不容反抗的意味。
他一定命令别人命令惯了,或者说是嚣张惯了。
这恐怕是头一次用这样的语气去哄一个女孩子,等着她点头。
罗清清小声喊了容茉一声:“茉茉……”
他们说话的声音只有彼此听得见,四周又那么闹腾,罗清清有些不安了,而且这个男人气势太强烈,她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觉得他有点像电影里特别厉害的那种赛车手,甚至是杀手,但是又不像个坏人,她想靠近容茉问问她都不敢靠过去。
容茉看了他好一会儿,他一动不动,四周的喧哗声不管不顾,仿佛再多的人,再嘈杂的环境,再复杂的事都不放在眼里。
在后来的后来,她见过那么多各种各样的人,这种沉稳又嚣张的矛盾气质,也只有在Z的身上才能体现的淋漓尽致。
就好像无声当中放肆的宣言着。
——老子的眼里只有你一个。
你愿不愿意?
容茉刚想免为其难的点一下头——可这个动作还没开始,下巴还没点下去,男人就抬起手,把头盔往她脑袋上轻轻一套,干脆利落的给她系好,然后一弯身把她从轮椅上抱了起来。
四周的人群里发出不少惊呼声。
“那不是我们学校的校花吗?那个坐在轮椅上的……”
“我听说姓容吧?家里很有钱那个?”
有女生惊叫:“那男人是谁啊,她男朋友?就这么把她抱走了?”
“怎么回事啊?她不是残废吗?能坐摩托车?”
毕竟只是这个镇上的普通中学,很多学生连市里面都很少去,男人那一身硬朗的装束、强烈的气势,和他骑着的重型机车已经足够惹眼,再加上他这直接把女孩子从轮椅上抱起来,大步走向机车的举动,登时就在人群中炸开了锅。
容茉也吓了一跳。
她明明还没点头同意!他怎么动作那么快?!
容茉下意识的抓住他的肩膀,“喂,我还没有答应呢!”
她脸皮本来就薄,平时只是会装的淡定罢了,当着这么多人被男人从轮椅上抱起来,让她羞的简直要爆炸了。
可他依然不管不顾,不由分说直接把她往车上一放,然后一抬腿上了车,把她圈在了怀里。
轰的一声,机车发出震耳的轰鸣,顿时把学生们喧哗的声音压了下去。
他低下头,看她惊慌的眼神,说:“你答应了。”
……她头只点了一半!
“你……”
容茉一句话没说出口,机车就转了个弯,飞驰出去。
留下一众目瞪口呆的人和欲哭无泪的罗清清。
“你们说我要不要报警啊。”罗清清有些抓狂。
“他们不认识吗?那不是她男朋友啊?”
“不是吧应该,茉茉好像不认识他啊!”
沈修然来晚了,他匆匆过来的时候,只看到机车飞驰出去的影子。
罗清清看到沈修然,连忙跑过来:“沈老师,容茉被他带走了。”
“我看见了。”沈修然咬着牙说:“没事,他不敢对我妹妹怎么样。”
虽然嘴上这么说,可沈修然心里也没底。
他已经多多少少猜出来那个男人的身份,别的人就算了,他无论如何把人追回来再教训一顿就行,可聂非战这个人,太野,太嚣张,又太难以捉摸,传言中他谁的面子都不给,那么多名人富豪想请他当保镖,他谁都能不放在眼里,哪天脾气上来或是一时兴起了,一消失就是几个月甚至一年。
哪怕容茉是容家的千金,他要真想怎么样,能顾忌这层身份?
沈修然虽然不是容茉的亲哥哥,但容勋那个亲堂哥不在,沈修然一直就当容茉是亲妹妹,在这个地方,容茉身边本来就只有他一个,他一个没看好,人都被抱走了,这还得了?
回头容戟听说了还不得扒了他的皮!
……
容茉紧紧闭着眼睛,身体阵阵紧缩,双手抓着他的袖子,紧张到浑身发麻。
“你慢点,慢点!”
她简直快哭了。
那么快的速度,真当她胆子那么大啊!
她感觉到他动了动,似乎低头看了她一眼,然后把速度放慢了一点。
但也只是一点点而已。
“你来。”
“什么?”容茉觉得自己听错了,她抬起头,疑惑的看着他。
聂非战直接抓住她的一只小手放在车把上,“握住。”
容茉差点尖叫出声。
他疯了?竟然让她来操纵车把?不知道她是个……
“我不行,我不能动!”
他松开她的手,头抬了起来。
容茉以为他放弃了,刚松一口气,却见他一手解开了头盔,紧接着把头盔猛地一摘。
她的瞳孔顿时紧缩了一下。
她感觉不到风,却能感觉到强烈的风撩起他额前的短发,锋利的眉眼透着锐利冷淡的质感,仿佛在草原上瞭望远方的头狼,在风中静默的垂下眼眸,看向她。
“有我在,怕什么?”
他说完这句,就拿起她另一只手,放在了车把上,然后握住了她的手。
他勾了下唇,“别看我。”
容茉睁大眼睛,因为他那个微妙到几乎看不出的笑容,心跳差点停了。
紧接着她就感觉到他把头压低,嘴唇贴着她的头盔,低沉的声音如同电流一般,透过头盔窜到了她的耳朵里,“看前面。”
容茉慌忙转过头看向前方。
大路上只有偶尔行驶过去的货车,连轿车都很少。
前面的路仿佛一眼望不到头,四周全是苍茫的田野和绿树。
容茉几乎感觉不到风,也听不到风的声音。
他的身体把她包裹的严严实实,温热的胸膛紧紧贴着她的身体。
分明是前所未有的刺激和危险的紧张感,可那种无处不在的安全感,却仿佛一道坚固的墙,密不透风的把她包围在其中。
砰砰,砰砰。
那是她心脏剧烈跳动的声音。
她不知道他能不能察觉得到。
“为什么要把我丢下……”她因为紧张而发颤的声音,轻的几乎消失在头盔的缝隙里。
可聂非战却听得一清二楚,“为什么装作不认识我,还欺负我?”
第21章
容茉知道自己不应该问这种问题的。
从她在医院里醒来, 问谁谁都不知道救她的人在哪里的时候,从她爸爸告诉她,救她的那个人很聪明, 一点蛛丝马迹都没有留下, 谁都没有看到他的脸的时候, 这一年来她越来越觉得, 那场经历只不过是她在长时间的封闭里,幻想出来的一场梦而已。
所以当真的见到他本人,容茉几乎有些不确定。
直到此时此刻,那种真实的感觉才越发强烈, 强烈到她心脏都忍不住随着身体震颤起来。
这种话一问出口, 她就后悔了。
聂非战却听的心脏一紧。
他忽然觉得自己跟那些欺负小女孩儿的混账没什么区别。
不, 还是有区别的。
大概唯一的区别就是, 那些混账不会心疼, 而他会。
容茉没有听到他的回答,忍不住抬头看了他一眼。
可她还没看到他的眼睛,就感觉到他握着她的双手一紧,操控机车在前面的路口转了个弯。
容茉一惊之下赶紧回过头。
他们谁都没有再开口,知道他带着她飞驰了二十多分钟,在一片树林前停了下来。
容茉很少来这种地方, 来镇上两个月, 高中生活比她想象中的还要紧张充实, 每天早起上学,晚上回去就是写不完的作业和试卷, 她爸爸还非得坚持每天晚上要跟她视频通话半小时,否则第二天就会不放心的把她接回去,她的精力根本不足以支撑她再有别的事情可做了。
他下了车,轻轻拍了下她的肩膀,“等我一会,嗯?”
容茉因为这个亲昵的举动愣了一下,连问他去哪儿都忘了,只点点头。
他握着她的手放在车把上,确定她在车上摔不下来,才转身走了。
容茉看着他消失在树林里,发了一会呆。
她其实并不担心他把她丢在这里,哪怕后果是她在车上下不来,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她连回去都没法回去。
可她竟然一点也不害怕。
她知道这个男人不会丢下她。
没过多久,她就看到他的身影。
他走过来的时候,袖子被卷起来,小臂漏在外面,手里拿着一束粉红色的花。
那把花显然是被刚摘下来的,根部还带着泥土,他的手上也沾的到处都是。
容茉一看就看得出来,他摘花的时候,一定很小心,但是肯定是第一次干这种事儿,花瓣虽然被保护的很好,根部却被他扯坏不少。
可她心底还是忍不住雀跃。
这种雀跃,就像是小时候得到了最想要的玩具,或是妈妈亲手下厨给她做了最想吃的蛋糕,爸爸兑现承诺带她去了想去的国家度假,每一个都是她发自内心,最想得到的东西。
那种看上去很容易得到,现在却再也无法得到的东西。
“是给我的吗?”
聂非战绷着脸:“不是。”
她眼底的亮光登时一黯。
聂非战握着花的手一紧,心底就忍不住暗骂了一声。
心肝脾胃都像是被狠狠掐了一把的那种疼。
刚才回来的时候就看到她整个人蜷缩在机车上,那柔弱又娇小的身躯摇摇欲坠的,两条腿无力的搭在那里,像只被丢在机车上紧张兮兮的小猫,又乖又可怜。
就像那天在小巷里等他的时候。
他别扭惯了,也放肆惯了,习惯对每一个人冷漠,谁都不放在眼里,谁也不放在心里,没哄过人,也从来不愿意费心思去哄。
那些被他救出来的小孩儿,都害怕他,感激的话都不敢多说一句。
以前他那些部下,包括他训练过的人,都说他的外表是铜墙铁壁,心是石头铁块,再烈的火也融化不了。
可为什么,她一滴眼泪,就能轻而易举的让他胸膛里那块铁石融化掉?
聂非战,你他妈的就不能不欺负她?
容茉正觉得自己自作多情了的时候,忽然听到他嘶哑的声音说:“太脏了,不适合你。”
她愣了一下,看到他抬起手,把花拿给她看。
原本娇嫩的花瓣的确沾了一些泥土,在他宽大的手掌里可怜兮兮的,已经快蔫儿了。
“谁说不适合我?”
容茉从他手里抓过那把花,想了想,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皮筋把它们套起来,“我喜欢就够了。”
她到底也是容家的千金,她母亲爱花,他爸因此还建了花园和温室,从小她什么名贵的花没见过?可这种路边的小野花,她还真不知道叫什么。
可那又怎么样?她喜欢就够了。
她低下头闻了闻,苍白的脸颊显出一抹浅浅的红晕。
他就站在她面前看着她,容茉忽然有些不好意思。
忽然间,咕噜一声。
她肚子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