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滚!别想打我饼干的主意!”程冬笑着回了句,伸出长腿,隔着过道踹了这男生椅子一脚。他今天苹果和巧克力都分给遥遥了,再分他就吃不饱了。
程冬把水果刀用矿泉水冲了冲,然后又拿纸巾擦干净,才还给徐梦遥。徐梦遥接过水果刀,迟疑了一下,明知道可能是什么答案,还是问了:“你苹果怎么削得那么好?”
“哦,遥遥吃水果都要削皮的,她说苹果不削皮涩口。”程冬随口答道。
等到林夏遥带着削好的苹果和巧克力回去第一排了,徐梦遥才轻轻地又接了一句:“她也不小了,总不至于连个削苹果都学不会吧?”
学习上那么聪明的人,至于吗?
“啊?”咬着面包当加餐的程冬扭头看着她,停顿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徐梦遥说的是遥遥。他把面包咽下去,眼睛弯了弯,不知道想起来什么,开心地笑起来回道:“别,她还是别学得好。她那个动手能力,我有几颗心脏啊,不够她吓的。”
虽然这句话里听起来就挺多往事的,可程冬就没再说什么别的了,一边吃面包,一边低头继续看打打杀杀的漫画,只留给同桌一个侧影。
笑起来真的很好看,可惜虽然是冲她笑的,却不是因为她而笑的。
后来徐梦遥她鼓足了勇气,拿着苹果和小刀找程冬求助,程冬正看到主角和大boss最终决战打斗激烈处,头都不想抬,敷衍道:“啊?你也不会削吗?那你每天带水果刀干吗?不然直接咬下来吐了呗,有时候苹果太涩口我又懒得削皮也这样,用刀还得洗。下次你和遥遥一样带桔子和香蕉吧,方便。”
一点小小的暧昧暗示,没人想着护着她的自尊去接住,直接空空地砸落在了地板上,会削苹果的徐梦遥不好意思自打脸,轻轻地咬一口苹果皮,尽量文雅地吐在餐巾纸上,一边啃一边看书,一句也没看进去,觉得苹果皮涩口得想哭。
结果程冬心满意足地看完了大决战,抬头伸个懒腰长吐一口气,扭头一看,赶紧抽走了徐梦遥手里的书:“小心点小心点,你别吐到书上了。遥遥可宝贝她爷爷书房里的书了,真弄脏了她绝对要哭,平常她在书房看书的时候都不吃东西的。”
一个看到字就头疼的同桌,却能认出来她手里的书,是从林夏遥爷爷的书房里借出来的。徐梦遥是真的想哭了。
还有那天上生物实验课的时候,什么死青蛙,什么解剖活鱼。徐梦遥听着做操排队时,站在她前面的两个女生正在互相推诿。
“我带鱼过来,你动手行不行?”
“我不要!我带鱼!你动手!!!”
她心里默默庆幸,这时候,有个男生当同桌真好。默认就应该男孩子动手。
可是那天,程冬兜了两尾小活鱼过来,站在生物实验室的最后一排,想了想,给她留下了一尾活蹦乱跳的小鲫鱼之后,直接兜着另一条,去找第一排那个仅仅比林夏遥高一些的,第二矮的女生了。
“哎,这节课换个位置!”程冬指了指最后一排,“遥遥怕鱼。”
他嘴里的遥遥,永远就只有那一个遥遥。
在林夏遥还没来之前,这个班里最高的女生,和最矮的女生,在生物实验室的最后一排,在一条小鲫鱼面前,胜利会合了。
“我我我……”矮个小女生嘀咕道,“我也怕鱼……”
徐梦遥抬头,看着第一排好像还不忍看杀鱼数心跳,假模假样扭头闭眼的林夏遥,心里想,是啊,我也是遥遥,我也怕鱼。
徐梦遥最后捉刀解剖那条小小的巴掌大的鲫鱼的时候,她心里甚至觉得,自己恨林夏遥。如果不是她,自己也不需要动手去杀一个生命。
下课的时候,她走到林夏遥身边去,和她一起往教室走回去时,忍不住话里就带了点刺,问道:“你连杀鱼都不敢,但是你不是爱吃鱼吗?”
可是林夏遥完全听不出来,就连程冬都听不出来,他还笑呢:“对啊,遥遥胆子可小了,但是她又爱吃鱼。我妈老让我跟遥遥学,多吃鱼聪明。”
林夏遥却走神了,思绪跑得飞快,自己嘀嘀咕咕神神叨叨:“为什么吃鱼就可以呢?野生的动物就高贵吗?养殖的动物就低人一等吗?”然后她就突然想去图书馆,去借动物相关的书。她直接翘课了,反正老师也不管她,她其实也不听课。
徐梦遥这醋吃得,真是没脾气。这个小学生!和她就不在一条线上!
可是虽然她老是腹诽这个她眼里的小学生,林夏遥在学习上真的让她,无话可说。
林夏遥就那么翘了半节课去借动物系列的丛书,黄老师看见她的位置空着,问了一句,听说林夏遥只是去图书馆了,还温柔地笑笑。林夏遥中途拿着书回来打扰课堂,黄老师也不发脾气。
老师在上面讲题,林夏遥在下面埋头看课外书,老师也不批评她。
这是节习题课,出到第八题的时候,黄老师连点了几个人上去做,都是拿着粉笔呆站着,整个班上,又沉默,又尴尬。大家都把头埋下来,深怕一个抬头,给了老师自己很自信的暗示与误会,就被点上去丢人。
老师心里也有数,这题要说难,是有一点,可是也没有那么难,不过就是拐了两个弯,设了一个陷阱,不是平常书里的例题。何况他有兜底的学生,和激将法。
“林夏遥。”黄老师和蔼地喊这个在第一排,他眼皮底下看非洲狮子打架的跳级小天才。
“啊?”林夏遥一脸茫然地抬头,这一声“啊”的,毫不掩饰她上课根本没听,在偷看闲书。哦不,在光明正大地看闲书。
“这道题会做吗?”黄老师笑眯眯地从讲台边把粉笔递给第一排的林夏遥。
“哦。”林夏遥很自然地就站起来了,她同桌站起来让开,她一边往上走,一边在扫视题目。很明显,她刚刚连题都没看。
就林夏遥从第一排走去黑板前的这么短短一截路,这才几秒而已,题目就扫视完了,然后她站定,就开始写解题步骤了。
林夏遥个子矮,只能在黑板的下方写,还爱跳步,三两行写出关键点,正准备把粉笔扔回去,想了想,回头,往右挪一步,一条竖线隔开,又是三两行。再往右挪一步,又是三两行隔开……直接把整个黑板的下方都这么竖线隔开,隔开,写了五块。
“嗯。我觉得这题至少有五种解法。第一种是最正规的解法,按照那种教科书的例题思路来,但是做题慢。第二种最快,但是用到了高中的知识,超纲了。剩下的三到五,其实是同一种解题思路的不同变种,说是一种也行。”林夏遥轻轻松松地把粉笔头往盒子里一扔,还往讲台下一跳,蹦蹦跶跶地就下来了。
刚刚第五个被老黄叫起来做题,干站着没做出来,老黄也没让她坐下的徐梦遥忍不住腹诽:炫什么炫?老师喊你上去解题,你写完就行了。嘚瑟什么五种解法?还蹦,蹦什么蹦,你都多大了?卖什么萌,装什么可爱。
结果黄老师就接上话了:“你们看看!人家才多大!小你们好几岁!都比你们学得明白!你们多活了好几年,天天都在学什么呢?你们能不能用点心!例题变种一些就不会做了吗!”
然后黄老师又慈祥地低头冲已经在第一排坐下的林夏遥笑:“考试别用高中知识哦,要按照教材按部就班地来。”
“哦。”林夏遥无奈地轻飘飘地敷衍着答应了。在她看来,不就是解题吗?用什么办法解题,只要是对的,越快越好不是吗?知识还要分几年级学的,然后记着这个是初二的,那个是高一的,真是画蛇添足。
“以后解题不要跳步,还是要详细扎实一步一步解下来啊!”黄老师的叮嘱还没完呢。
“可是难点不就是那里吗?”林夏遥解题特别容易不耐烦,在她眼里,别的都是无关紧要的配菜,戏肉就是那几点而已嘛。
“但是考试要得分,可不能这样简洁啊!就算你答案是对的也不行。”黄老师对着林夏遥,真是有无穷的耐心。
“哦,考试的时候我会写全的。”林夏遥不太在意,题目解完了,又开始埋头看课外书了。
那五个做不出来题的学生,被黄老师允许坐下了,回到最后一排的徐梦遥心里,突然就升起了无穷无尽的反感。
每次全班罚做作业,罚抄课文,罚默写,林夏遥从来不做,振振有词:我会做,所以我为什么要做?我一遍能背下来,我干嘛要抄那么多遍?老师还纵着她,宠着她,表扬她,拿她当榜样。她明明上课都不听讲,有时候老师讲错了,她还直接举手,老师,你哪儿哪儿讲得不对,板书写错了。
徐梦遥想起来从前她看哈利波特,她很喜欢赫敏的,那么聪明的小姑娘,真是不懂为什么班上的人排挤她。
可是现在她懂了。真的很讨厌。炫耀什么?得意什么?就你懂吗?万事通吗?伤仲永听过吗?
真的,真的,真的很讨厌。
这种讨厌、心酸,和不肯承认的嫉妒,在日积月累的相处中发酵,在下学期开学时,攀上了一个巅峰。林夏遥拿着给程冬补课当借口,明明班主任不同意,明明程冬也不愿意,可愣生生地是把她从程冬同桌的位置上,挤开了。
徐梦遥没有被调多远,毕竟是身高原因才坐的后面,老黄一通调配,她从程冬的同桌,变成了一过道之隔而已。稍稍歪个头,她就能看到程冬被林夏遥摁在座位上,漫画也没得看了,网吧也没得跑了,天天拿习题折磨他。
她还注意到了,从六月份开始,程冬就开始悄悄地存钱了。
徐梦遥这么持续地关注了他一整年,她怎么会不知道?平时程冬常常会去买些小零食冷饮料,如今他居然就能忍了,开始将就从家里带的加餐和水了。
有时候林夏遥不在班上,他就懒得自己做题,偷偷数钱夹里的零花钱。
她就看着他的钱夹越来越厚了。
到了六月底之前,她就看着程冬特意找了林夏遥不在的一天,中午一下课,就跑得不见人影了,午休过半才猫着腰,用外套卷着一大堆什么东西,从后门跑进来。
他气喘吁吁地坐下来,擦擦额头上的汗,还用校服外套擦了擦手,才小心翼翼地把校服里的那套塑封完整的书,拿出来,塞进了书包的最下面。
一整套,天文系列的丛书。装帧精美,看上去就厚重,且昂贵。
程冬看书就头疼眼晕,只爱看漫画,这肯定不是他给自己买的。还能是给谁买的呢?
林夏遥的兴趣跳来跳去,好像一个不定性的孩子。哦,她本来就是个不定性的孩子。
最近她又从物理书的课后拓展阅读里,迷上了时间与空间的概念,抛弃了之前的非洲狮子,转而爱上了天文与星星。
“你……”徐梦遥迟疑,老师和林夏遥都还没来,她又压低声音给自己找不痛快了,“攒钱给林夏遥买的吗?”
“啊?”程冬抬头望着她,不像她以为的,会问她怎么知道他在攒钱,也没问她怎么知道是买给林夏遥的,而是冲她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对啊。她之前说想看这套书,可是我们这儿图书馆太破太小了,没找到。正好当生日惊喜。”
上扬的声音,灿烂的笑容,亮晶晶的眼神里,全是少年的心满意足。
林夏遥,是夏天出生的。她的生日在暑假末期,如果不是好朋友,可没谁特意记得赶暑假作业的疯狂日子里还要给她送生日礼物。所以一直以来,跳级的林夏遥,收到来自同学的生日礼物都不是很多,但总不会缺了她程冬哥哥那份。
“那也不至于提前两个月买啊。”
“因为暑假一起回省城啊,哪有机会给惊喜啊。”程冬解释了一句,直接让徐梦遥的心都凉了。他们要回省城去过暑假了吗,接下来的两个月,她连去林夏遥家书房的资格都没了吗?
徐梦遥很失落,失落到忍不住呛了程冬一句:“那你过生日,她又送了什么?”
这本是一句质问。
可是程冬好像献宝一样,从他英语书厚厚的仔细的封皮后面,小心翼翼地抽出来一张卡片来。
手工制的生日贺卡,折叠起来里面手绘了好多页。上面画的其实是程冬打篮球,可是除了篮球像个圆以外,其他的,顶多算是个黑白勾勒的大头娃娃,东倒西歪的。
程冬看到那张贺卡就笑起来,这就是他把这张手绘贺卡藏在英语书封皮底下的原因,背单词背到头晕脑胀的时候抽出来看一眼,可以笑半天,神清气爽,堪比灵药。
“难怪她最讨厌美术课了。她啊,真的是,动手能力为负,要是没有我给她画了好几年的画,真不知道她的美术课能拿几分。”
程冬好像还很得意。虽然美术课不算什么正经课程,可是小时候遥遥每次皱着小脸拿着美术作业来请他代劳的时候,其实他心里都很高兴。
傻愣子!得意什么!人家送的都是不值钱的东西!画几张纸片而已!就骗得你省吃俭用一个月!提前准备两个月!替她准备生日礼物!
大傻子!
徐梦遥的眼睛里浮起了大片的泪光与雾气,她忍不住了,假装低头翻书,趴在了课桌上,偷偷地把眼泪都抹在了校服衣袖上。
程冬隔着那么近的距离,都没发现她的不对劲,还在对着那张手绘的生日贺卡笑。
可他还记得吗?上个冬天里,她小半个月没吃早饭,省下来的零花钱,最后给他送了一个篮球护腕当生日礼物吗?
哪里就值不过那些破纸片呢。
暑假整整两个月,支撑徐梦遥熬过见不到喜欢的人的最大支柱,就是开学以后,再也不会见到林夏遥了。去读她的少年班去吧,以后再也不用见到她缠着程冬了。
可程冬开学就请了一周假,之后也不太对劲。他们暑假是去省城过的,徐梦遥没有半分消息,只知道程冬变得低落,不再跑网吧了,也不太爱说话了。
徐梦遥本以为是林夏遥走了,他才会这样的。直到身为生活委员的她,收到传达室那边分发的英语报纸,和信的时候。
如今没什么人写信了不说,那收件人寄件人的地址,和厚厚的手感,太明显了。
林夏遥真心诚意的道歉信,一连四封,就这样和本应该收到的人,失之交臂。
后来那个下午,徐梦遥看着林夏遥拿着化掉的雪糕,坐在篮球场边哭成了个傻逼,好像她的整个世界在这个下午都崩塌了,心中觉得特别解气。
她讽刺地想,真逗。林夏遥你难道一直以来真的觉得自己人缘特别好吗?真的以为没有烦你的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