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刚迈入小学,就发现自己是垫底的那一个,是个笨蛋。
有的人在中考的时候,才发现,原来有一半的人,九年义务教育之后,就要面对不一样的路。
有的人在高考的时候,才会懂得什么叫做名落孙山。
而林夏遥,在将将推开了科学那扇门,窥探到了背后浩渺的宇宙时,就感觉到了无穷无尽的痛苦和深渊。
原逍一愣,微妙地看了明明才十五岁就老气横秋地感叹早些年如何如何的林夏遥一眼,欲言又止,最终却没接话。
“怎么了?”林夏遥还有点早起的困倦,懒洋洋地趴在胳膊上,扭头望了他一眼。
十月初的晨光依旧耀眼,林夏遥歪过头来看原逍的时候,因她靠着窗,正好映着玻璃窗外无遮无拦的光芒,落在原逍的视网膜上,她背光的五官和轮廓都模糊中带着些光晕。
原逍垂眸,把桌角那套吉米多维奇的数学分析拉回了面前,低声道:“我也写过。”
“写过什么?”
“以后想成为教科书的单位和定理。”
原逍别扭地装平静,林夏遥却笑了起来,两个曾经不知天高地厚狂妄地想去拓展科学边界的假学霸真傻瓜,暂时就九月第一次月考的考试排名引起的那一点嘲讽和打击达成了和解。
林夏遥不想满处树敌,原逍倒也没那么小气,两个人的记忆力都好得并不需要在语文早自习背古文,便趁着周围叽叽咕咕的背书声,讨论起了那套吉米多维奇里的一道题。
林夏遥拿着她的蓝色解压圆珠笔,准确地挑开了记忆中的页码,和原逍低声道:“我早就想说了,你看看这题你这解法……”
原逍毫不客气地用手里的水性笔敲了她的解压圆珠笔一发,吐槽不甘人后:“以后有人问题你讲不明白就别讲了,别摁你这破圆珠笔了,听得闹心。完全是负和游戏,浪费两个人的时间,获得一个人的收益。哦,可能还没听懂。一个人的收益都达不到。但两个人的时间是一定都浪费了的。”
一个人坐在最后一排的程冬,因为身高的原因,人生早就习惯了这种位置安排。倒也没什么不好的。尤其是抬头往前望的时候,看似盯着讲台黑板,但其实别人并不会看出来你放空望去了哪里,整个教室都是你的视野范围。
背古文背烦了,抬起头看一眼。他本来不至于会立刻看到林夏遥的,因为她坐在程冬正前方的第三排,个子小小的,要是规规矩矩地坐着,早就被后方的同学遮没了。
可她还是和从前一样,并不耐烦早自习好生背那些早就会背的课文,但也没有埋头看自己的书,而是整个人趴在胳膊肘上,探头去了同桌的桌面上在看什么,顺便在讲小话,似乎还很激动,拿着笔戳戳写写的,身影便从两列人的中间露出了痕迹。
程冬心浮气躁地瞥了一眼面前的之乎者也焉哉乎也,觉得古人云比前方异常幼稚的“拿笔打架”的场景要有深度多了。
可惜并不如前面更能吸引他的目光和注意力。
第21章 专属同桌
长假综合症的第一天,好多同学都不怎么好受, 昨晚通宵熬着赶作业的, 上课都是呵欠连天, 数分数秒地等中午放学, 指着赶紧吃了饭回来补一觉, 或者干脆不吃饭,直接趴桌上睡觉了。
林夏遥没有这种假期最后一天才狂赶作业的坏习惯带来的困扰,可随着午饭时间越来越近,她也有点坐立难安了。
还时不时地回身去书包里摸两下, 一会儿拿出来一个本,一会儿塞进去一本书, 次次都是和她背后的男同学大眼瞪小眼,哦不,是大眼瞪四眼,坐林夏遥后边的化学课代表是个小眼镜儿。
最后林夏遥不耐烦地把新借来的那本推理书直接翻到最后一页,瞅了瞅杀人凶手是谁, 然后又觉得所有的悬念毁之一旦, 只好权当做看完了, 气鼓鼓地把书塞回了书包里。
烦不胜烦。
谁让后面这一长溜的同学, 各个比她高呢。偷窥最后一排的程冬,实属不易。
整个九月份,林夏遥都没像今天这么活蹦乱跳过,动不动回头在书包里摸个什么,下课就站起来转悠两圈蹦跶两下, 每节课课间都要假装去卫生间去走廊,从整个讲台穿出去,再从整个讲台穿回来,期间慢慢悠悠地,好方便她光明正大地往台下瞅。
大课间的时候原逍就发现了,吐槽她:“你今天椅子上装弹簧了?还是早上牛奶喝多了?牛奶喝那么多也没见你长多高。”
实在是林夏遥今天进进出出的,就不肯好生生地老实坐着。他们四班的座位是轮换制度,不动前后,只动左右,每周整体向右轮换一整组,这周他俩正好靠窗坐着,林夏遥靠着里面,每次她起身出去,都要麻烦正在做题的原逍站起来让位置。
林夏遥没好气地戳回去:“老二你又有多高啦,还不是和我一样坐在第三排!”
前排的任海珣咻的一声,背后中了一箭。
最近的日子唐果过得很是欢乐,跟上来也戳了原逍一刀:“就是,不足一八零就是残废!”
唐果这一句地图炮,任海珣已经被戳成了筛子,倒地不起了。
原逍又脸黑了,一言难尽地瞅了眼小同桌,林夏遥她怎么好意思大放厥词喷他身高的?很是不服气地合上了吉米多维奇,在这方面也要较个真出来:“十七岁身高一七八已经远超我国成年男性平均身高了好吗?按照每学期的体检数据曲线来看,在停止增长之前达到并超过一八零绝对是大概率事件。”
林夏遥理直气壮地回道:“那怎么能这么算呢?差两公分也是差啊,那就像数学差三分,妥妥就是第二名嘛!这是不能预支的!”
早上好不容易被数学糊起来的和平,啪嚓一声又碎了。
唐果看着原逍就和从前的自己一样,万事吵架,只要递出一把名叫“这次谁第二”的刀,就能被插个仰倒,深深感叹一句,这就是世间有轮回呀,报应不爽啊。
等到午休时,林夏遥便打定了注意,站在过道那里,只等程冬过来,她便尾随上去。她心中想好了托词,自己第一天转学过来,班主任是让唐果带着她去熟悉各处的。
那程冬转来的时候,高老师也没喊别人只叮嘱了自己,所以自己这是奉旨带他去食堂,怕他找不着路!
“林夏遥,不去吃饭吗?”唐果看着林夏遥站在那儿发呆,招呼了一声。
“嗯,你不和任海珣一起吃……”林夏遥的余光就瞅着程冬直接从最后一排横插出去,从教室的后门走,顺着大部队的人流,去食堂了。
哎,也是。食堂在哪儿还要人带吗?到了午饭时间跟着人多的地方走不就行了吗?
林夏遥垂头丧气地一回头,就看到了唐果还一脸雾水地等着她,问她:“你发呆干嘛?不饿吗?”
“任海珣呢?”林夏遥不想自己闪闪发光,虽然两个副班长好像也没戳破窗户纸。
“嘁,陪少爷吃饭去了。”唐果无奈地撇嘴,勾上了林夏遥的肩膀,“走吧,我俩吃!”
林夏遥领着唐果在食堂里找了个靠门口的地儿坐着,等到她都吃了好几口了,才看到程冬拿着办好的新饭卡进来,目不斜视地去了打饭的窗口那里。
两人囫囵吃了个饱,唐果说她犯食困要睡午觉,林夏遥就自己揣着校服兜,跑去了图书馆,消磨午休时光。
刚进了没几个人的阅览室,却碰到了班主任高老师,和一位系着丝巾,扎着发髻,浑身上下一丝不苟,穿着甚至可以出席什么典礼的职业女性。
林夏遥站住了,喊了声高老师好。
胖胖的高老师慈眉善目地冲林夏遥点点头,并没有多做介绍,只是伸手把身边的人引入阅览室角落的一间室中室里。
那中年女性看起来气势逼人,路过林夏遥身边时,上下左右往她脸上身上一扫,而后就收回目光,踩着利落的高跟鞋走去了里面那间小阅览室。
动作目光都是干练利落,那眼神甚至锋利中带有些睥睨,没由来地让林夏遥想立正,觉得自己站得太懒散,不够板正。
不过也就是擦肩而过时那一眼而已,林夏遥觉得可能是自己想多了太敏感,两人又不认识。
可确实感觉有点模糊的熟悉,而且还觉得那人对自己似乎有些不满。
林夏遥甩甩马尾,把这无厘头的想法甩出去,先寻摸去了阅览室的活动推车那里。
她阅读比较漫无目的,每天中午或者放学来的时候,都会随手先翻翻刚被清理出来的小活动推车上的书。
那些都是今天上午别人在阅览室里刚借阅的,一般都是堆到了下午放学,才会有教职员工挨个清理放回原处,毕竟实验高中图书馆的人流量不大。
但借书的学生不多,借书的老师倒不少,比起林夏遥去漫漫书海里翻腾来说,能被老师借阅的书,值得先翻一轮。
林夏遥掀开最上面那本装帧精美硬壳装订的烫金书,扫了一眼书名,《实验中学图书馆馆史》。
薄薄的一本,显示出了该馆并无什么厚重历史,林夏遥心中吐槽,这种玩意儿有什么值得借阅的,随手翻开了序言。
“实验中学图书馆,由我市优秀企业家,雪原集团肖雪原董事长,为纪念我校优秀毕业生原百川先生,全资捐献建立。……依原百川先生本人生前遗愿,本馆择于元宵佳节落成。”
一目十行地扫完了这篇序言,林夏遥挑挑眉,想起刚才那令人不快的审视目光,将那图书馆馆史快速浏览翻了一遍,没什么内容,就是一些校史夹杂着建造过程的信息而已,配图倒是详尽。
林夏遥把书放回自助推车上,找了台借阅电脑,滑开屏幕,打开浏览器,搜了搜雪原集团和肖雪原的名字,找到第一个网址,点开。
很正常的一个企业官网,除了飘在首页的最新企业新闻吸引了林夏遥的目光。点开一看,编辑时间今早十一点,配图配字,肖雪原董事长及任经纬总经理出席实验中学“雪原奖学金”续约仪式,该奖学金用于奖励母校成绩出色的学生,期望为母校孕育出更多精英人才。
很低调,就是学校里的多媒体教室,没有学生出席,也没有大张旗鼓,校领导和企业方和和气气地握了个手,摆拍了张照片而已。
林夏遥琢磨着,难怪的,实验高中招揽自己的奖学金,就叫雪原奖学金。公立高中的奖学金,政府补助的多半都是贫困生资助,这种企业赞助的,才会有些五花八门的名目,但多半也是慈善性质,企业做个履行了社会责任如何如何的正面宣传,顺便再抵点税。
但这个什么雪原奖学金,没别的名头,什么别的家庭困难都不看,就是给成绩好的,只给实验高中成绩好的。
啧,拿了人家的奖学金,还踩了人家儿子一脚,是有点牙疼。
但这也不是只给高二的年级第一啊,更何况林夏遥还没参加过高二的大考呢,就是一次月考而已。这奖学金,每年三个年级,包括考重点大学奖励什么的,都挺多人拿的,只看学年末的期终成绩排名啊。还有入学特别奖励呢,帮助实验高中提高生源质量的,林夏遥拿的就是这个。
林夏遥还捎带手地搜了搜原百川,当地高校的一名数学老师,看起来是英年早逝,没什么别的信息了。
新建的图书馆,空间挑高,落地窗视野广阔,金属书架排排错开,电脑和座椅在墙边一字列开,空调二十四小时二十四度恒温,充满了现代化气息。可是推开阅览室角落的这扇门,进到室中室的小小阅览室,就像是能穿越回几十年前似的,小小一间屋子充满了书本纸张的味道,旧木桌椅,顶上挂着老式的吊扇,悠悠地转着,不快也不慢,就是个摆设。
但起码是个被人好生照顾的摆设,因为并没有吹起一室尘埃蛛网。
这是雪原集团捐建这栋图书馆的唯二两个要求。其一,只有实验中学的师生能进。其二,保留当年的阅览室。
上午那个短短的奖学金续约仪式之后,肖雪原就一个人在这里坐着,一直坐到了午宴时刻才出去,此刻又和高老师一起回来谈话。
二十多年前,她就是在这里过暑假的。也是四班。也是班主任高老师。也同样有一个原班长。
那时候夏日里开满二十四小时的空调,是一件很奢侈的事情。实验中学的图书馆也还不能被称之为图书馆,只是个阅览室,里面塞得多半都是些凑数的教材教辅而已。
原班长仗着高老师喜欢他,也知道肖雪原在亲戚家里日子不好过,白天要是待家里要遭人白眼不说,还没法专心学习总被支使来支使去,便偷摸地借来了学校阅览室的钥匙,邀请他们四班严厉而又不给男生留情面的肖支书去阅览室里做暑假作业,顺便吹吹吊扇。
半个月还没到,原班长就无聊地翻完了阅览室里寥寥无几的书,趴在桌上闹肖雪原:“别写啦肖支书。你理理我行吗?你次次都是年级第一,就没见你得过第二,你陪我聊会儿不至于成绩一落千丈的,给我们普通人留点余地好不好?你再这么上进,我这个班长都快当不下去啦!”
“原班长,你能不能认真写作业?有空你不如多做两套题。”肖雪原从小寄人篱下长大,吃尽了苦头,除了读书别无出路可走,“别指望着又抄我的。你除了数学,别的成绩还能看吗?”
原百川趴在老式的木桌上,一点也不怕冲他发脾气的肖支书,还弯着眼睛笑:“怎么不能看了?数学第一,总分第九,挺好的啊!你以为人人都是你呀。”
这话里带了点暗暗的称赞之意,肖雪原就不说他了,埋头继续做作业,可过了没一会儿,无书可看无事可做的原班长又从对面塞了个纸条过来,戳戳她的笔帽:“肖支书,肖第一,肖老大,你理理我呗。我刚看到一句话,想不明白,你语文好,帮我看看,‘缀’这个字这么用对不对,取点缀的意思,而不是后缀的意思。”
肖雪原抿着唇,知道原百川确实语文一般,接过来打开一看。
“我以为,有一句人人都说浪漫的话,其实并不非常恰当:以你之姓,冠我之名。新时代了,男女都是半边天,这话太不平等了。
我以为,最浪漫的缘分,应该是,你生来,便正好,以我之姓,缀你之名。”
穿着洗得发黄的旧衬衫的肖雪原捏着那纸条,绷紧了单薄的背脊,脸红了,遮都遮不住。
原班长很是得意,并不指望他的肖支书真的给他个答案,拿右手做枕放在脑后,靠在那斑驳的水泥墙面上,对着这破旧的阅览室懒懒地叹了口气,长手一挥:“等以后我有钱,嗯,等以后我们有钱了,给咱俩的母校,捐一整栋楼,做图书馆!用书全填满!保证那些高中生呀,三年不吃不喝泡在这里,都看不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