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突然就是烦了。恼了。没人想着进他房间要敲门,总觉得他要关门就是不干好事,在林夏遥面前,也是说打就打。
他不想自己这么大了,还是那个他爸当着林夏遥的面,当着一个自己从小带着她玩到大的妹妹的面,说打就打的孩子。
可程松柏气得也是这一点。这一整天他一口气都没喘过,中午还抽时间买鱼买排骨回来过一趟,想着昨天打儿子下手太重不好意思,让太太晚饭煮点他爱吃的。当时程冬就是关着门趴着看书,结果他推门一看,好家伙直接趴着睡午觉睡着了。他还没来得及发火程冬怎么没去上课,老婆就肿着眼睛跟他说林夏遥和老师请假了,他也就算了。
可林夏遥巴巴地去替他请假,去找老师要卷子,上门来送作业,主动求着替他补习,他还当着父母的面给小姑娘甩脸色看。
居然还敢还手。
程松柏动手作势把那个衣架抽回来,程冬就没再捏住他爸的手腕,松开了。然而他老子又抽了过来。
原本在厨房里热火朝天的程伯母刚关了轰轰作响的抽油烟机,就听到了外头的声音,出来一看,一声呜咽,恨不能捂住眼睛,儿子那后背又要见血了。这孩子,他怎么总是和他爸对着干呢,就不能认个错吗?
可是这次居然是林夏遥伸手去拦了一下。她个子小,使劲努力踮脚去拦那么一下,简直是螳臂当车。
所以她很快痛呼一声,捂着手就蹲了下去。
程冬的反应比谁都快。
“遥遥!”少年着急的声音都快变了调,脱口而出本能里的称呼。
他跟着林夏遥就蹲了下去,背上的伤口崩裂的疼都顾不上了,哪里还会记得他想好了要划清界限,以后要喊林夏遥的全名。
程冬紧张得要命,伸手去掰林夏遥紧紧捂住的手。遥遥有多怕疼,他是知道的。他爸那劲儿得有多大,他更是知道的,怕不是能把遥遥的手都给抽废了!
两孩子往下一蹲,就地蹲成了一高一矮的两朵蘑菇,头顶着头,手拽着手。从一米九五的上空往下俯视,基本只能看到两个黑脑袋。此刻程松柏就是天大的火气也被吓得魂飞魄散了,这可是个小丫头,还是老林家的宝贝小丫头。自己儿子打就打了,别人家的丫头,伤了碰着了,那可不是闹着好玩的。
这铁汉子手足无措地想蹲下看看怎么样了,又不好意思,回头无助地瞅了眼厨房门口的太太,指望她赶紧过来救命。
可是蹲下来缩成一团,像个小蘑菇一样的林夏遥,看着程冬着急地跟着蹲下来掰她的手,听他脱口而出地喊她遥遥,眼睛都笑弯成了月牙儿,唇角都偷偷地翘了起来,哪里有疼哭的样子,眼眶里一点眼泪都没有。
程冬一愣,就看着林夏遥居然还悄悄地冲他眨了眨眼,晃了一下他正捧着她手的手。
程冬低头一看,林夏遥偷偷在他手心里把手摊开了一小下,白生生的,连一点破皮的痕迹都没有。
林夏遥才不是程冬那个傻瓜呢,和他爸怼着劲儿的去对抗。她就是踮起脚悄咪咪地迎上去,错开角度虚划了一下,然后就超级大声地捂着手痛呼了。
程冬不是不知道,他爸就吃这一套。他要是肯眼泪汪汪地冲他爸卖可怜认错,他爸早就下不去手了。
但他非不,就要和他爸硬顶着。
可是林夏遥这么一闹,他爸也不可能再发脾气了。
但林夏遥那么偷偷地一笑一摊手,也就是两人蹲下来后那么一瞬间的事情,大人们估计都没来得及看清。
然后程冬就看着林夏遥收拢了自己的手,再用右手捂着左手,一副很疼很疼很委屈很委屈的样子,语气里满是可怜兮兮地冲他爸说:“程伯伯,我想和你谈谈。”
程冬很是窘迫地扭开了头。
第24章 脱衣服
程伯母心惊胆战地从厨房那头一路小跑了过来,赶紧把还湿着的手在围裙上擦了擦, 着急地蹲下来去握林夏遥的手:“快, 让我看看, 伤得重不重?”
可林夏遥不让, 就紧紧地捂着, 眼巴巴地蹲在地上,仰着一张小脸哭兮兮地望着程伯伯,说话还带着点鼻音:“我不,我就要和程伯伯说话。”
程松柏连手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摆了, 站那儿都嫌自己碍事,这种“未成年”“小姑娘”“暴力受害者”点名要求1v1谈话的场面, 他真是从未经历过。
毕竟他又不打老婆,他也没养过闺女,虽然自己看着是挺高挺壮的,可都几十岁的人了,那也不是毛头小子那会儿成天在外头打架斗殴的啊。如今每天上班都够劳心劳力了, 这些年里也就只是揍过儿子, 此刻被要哭不哭的林夏遥看得真是一阵一阵地心虚, 想张嘴说点什么都不知道说什么好, 呐呐地想道歉也不知道怎么开口。
突然就感受到了自家儿子的好处。
从来不哭,打死他他都是不肯哭的,更别提用这种泫然欲泣的目光控诉地盯着他了……
程松柏只好灰溜溜地摸摸鼻子,很是不好意思地蹲了下来:“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遥遥别哭遥遥别哭, 伯伯不是故意的,疼不疼,要不然去医院吧好不好?”
瞅着他爸蹲下来那后背紧绷五官纠结的样子,听到他爸这一迭声的对不起,大开眼界的程冬简直没眼看了,只好搁一边呆着去,别影响林夏遥发挥。
可林夏遥干脆把手揣进了自己外套的兜里,就是不给看。程伯伯程伯母那么大的人了,也不好直接跟拔葱似的把小丫头的手硬扯出来,程松柏只好苦着脸,答应林夏遥去客厅和她谈谈。
程伯母愁得要命,不知道怎么给林重岩和夏清交待,正想跟着过去再劝劝,好歹去医院看看,就被自个儿子一把拉住了。
林夏遥出去的时候还用脚勾着把卧室门带上了,程冬看门咔哒一关,便拉住了他着急上火的妈:“没事,她手没伤到。”
“啊?”程伯母一脸迷茫,“怎么没事呢?”
程冬往床上一坐:“吓唬一下我爸?省得他发脾气?”
程伯母先是被这话惊到了,随后又放下心来,别人家的女儿,没伤着就是最好的了,可心还没放到一半呢,一眼瞅着程冬白T恤的后背,心又挂了起来,急着道:“衣服背后有血迹,快,让我看看!是不是又裂开了?”
等背后卧室门关上了,两人进了客厅里,林夏遥就挂上个可爱乖巧的笑容,拉住了程伯伯的袖口:“程伯伯,我没事。我就是不想看您打程冬,您衣架有没有抽到东西,您应该有感觉吧?”
按理说打没打到是有感觉,可林夏遥刚委屈得那么逼真,程松柏他想着哪怕就是擦着刮着了,也不是闹着好玩的啊。
可这都出来了,程松柏也不可能回头再踹开门把儿子揪起来打一顿,更不可能说这卖萌的小丫头什么,人家小丫头也是护着他儿子,那点火气就散了,他重重地坐在了客厅的沙发上,长叹了口气:“哎,你们这些孩子啊……”
然后很无力却又用力的,拿双手使劲搓了搓脸。那力度大的,林夏遥觉得,如果是她的脸,这力气能搓破皮。
程松柏是真的不明白,现在养个孩子,怎么就这么精细,这么难养了。
他小时候就是被他爸抽大的。那个年代,孩子都是散养的,田间地里,漫山遍野的,孩子往外一撒,饭点自己就会回来。在外头惹了祸,回家被老子抽一顿,在外头打了架,回家被老子抽一顿。他弟弟出生了,也是一样被抽着长大的。
男娃子,皮实得很,打不坏,不打才会长歪。
程爷爷当年也是个信奉棍棒之下出孝子的铁血汉子,他和他弟弟不也好好长大了吗?
谁知道老爷子老了,隔代带娃儿,怎么就成了宠爱溺爱大孙子的范儿呢?
程爷爷晚年生活里,画画山水画,写写毛笔字,修身养性出来的那点好脾气,倒是把他儿子给宠上天了。
再加上他自己老婆那性子,他自己最清楚,宠儿子还来不及,怎么能管得住程冬?
他要是再不凶一点严一点,扮个黑脸下手重一点,这个家怕是都没人能管程冬了。
可是自从程冬离家出走闹了那么一回,程松柏自己也自省收敛了两年,程爷爷也走了,他下项目都把程冬带在身边,亲自管,亲自教,真的是成绩半点起色也没有。有时候他把嗓子吼哑了,桌子拍裂了,除了父子关系更僵一点,没用。
现在说什么养孩子,打也打不得,骂也骂不得,自尊比天高。他老子也是硬气的人啊,拼着这辈子都没低过的头,低三下四捧着点积蓄到处求人,帮他转校借读,求老林让他家闺女帮忙教教。
这还要怎么养呢?
老林家的小丫头还一本正经地坐他旁边,说出来客厅,是真的想和他谈谈。
程松柏不觉得一个小丫头,能和自己谈什么。
林夏遥懂什么?少年天才,一帆风顺,考上了少年班又不读了,回来以后,重点高中随她挑,就为了学校未来top2录取名额能+1,甚至还有博个高考状元的可能。
她懂个什么呀。
果然,林夏遥问他:“程伯伯,您不小心把别人家孩子擦了碰了都这么紧张,光打自己家孩子这么狠的吗?”
看,这说的什么孩子话。当然是自家孩子才会没有顾忌的管教啊。
“程伯伯,你们说让我多帮程冬补补课,那我以后和您约法三章成吗?以后程冬的生活归你们管,学习归我管。您要是对他学习成绩不满意,您要是想打人了,您可以打我,但是您不能打他。”林夏遥歪着头要和程松柏做约定,心里想着反正你只有动手打自己儿子狠,对别人家闺女是万万不敢的。
程松柏无力地再抹了把脸,无奈道:“我打你干什么,别闹了遥遥。”
“那死马当活马医呗。反正都倒数第一了,还能更差吗?我不管,反正以后他成绩归我管了,您不能打他,说好了哦!”林夏遥揣着兜就要起身去程冬卧室那儿了,可走之前还拿话戳了她程伯伯一刀,没辙,她就是见不惯家长打孩子,“程伯伯,您明知道程冬不服打,那您打他除了撒气又有什么用呢?您不觉得,您每次打程冬下手失控的时候,都是您自己压力太大的时候吗?可程爷爷去世,不是程冬的错。花了十几万送来实验高中,也不是程冬的决定呀。”
“程伯伯,我从小就什么都怕,怕疼怕黑怕苦怕虫子,可我从来不怕我爸妈,你为什么总想让程冬怕你呢?”
话说的是真狠,一点面子都没给程松柏留,虽然林夏遥说完就跑了,徒留大人在客厅里面对一室尴尬。
尴尬也不怕,林夏遥想,反正程伯伯也不敢打她。
林夏遥觉得,自己恍惚摸到了对付这父子俩的杀手锏。八成是程冬着急的那声遥遥给她的勇气,她决定对着程冬破罐子破摔了,管他在想啥!
轻轻敲了敲门,听到程伯母喊她随便进,林夏遥一推开门,就看到程冬和他妈在抗争。程冬知道自己背后刚结的痂估计是裂了,但是死活不肯让他妈擦药,说没事。
“伯母,你去厨房忙吧,我来就行。”林夏遥说道。
“行行行,你劝劝他,哎,真是父子俩,一个比一个倔。”程伯母把药塞进林夏遥手里,回厨房去了。
等程伯母出去了,林夏遥利索地伸出手来,转到程冬背后,一把揪住了程冬的T恤下摆。
“你干什么!”程冬一时不察,他遥遥妹妹就进阶了。
“擦药啊!脱衣服!穿着衣服和伤口摩擦得不疼啊!”林夏遥理直气壮的,皱着小眉头看着程冬背后白T恤上星星点点染出来的血迹。
程冬赶紧攥住了自己身上T恤前襟的下摆,阻止林夏遥绕到他背后去试图掀衣服的举动:“不用擦不用擦,你赶紧回去。”
林夏遥个头矮,所以和程伯母一样,她无论如何是无法在程冬不配合的情况下,给他擦药的。但林夏遥扭头四周看了看,干脆直接从背后攥着程冬的衣服下摆往后拽他,一路拽到了书桌前,而后一脚登高。
“快点!脱下来!”林夏遥直接踩到程冬书桌前的椅子上了,小丫头居高临下,很快就要拎着T恤下摆直接给他把衣服从上方剥下来了,下巴一扬,“你不让我擦我就不走了!有本事你打我呀!”
程冬要发疯了,有本事你打死我这话听起来真的很熟悉。他是怎么对付他爸的,林夏遥就是怎么对付他的。
问题是他爸是真的会打他的,他能打林夏遥吗?
“小心点小心点,手别乱动,别扯到伤口啦!”林夏遥觉得这背后靠近一看,比之前站在门口那恍惚一瞥,可惨不忍睹多了,全是被皮带抽起来的棱子,肩胛骨那块力度重,破皮见了血,肯定是动胳膊就会疼的。
程冬被她闹得整张脸都要红透了,觉得今天两人之间这气氛急转直下,莫名就回头奔着小时候去了。他又不能用力拽着衣服直接走开,因为这样肯定会把踩在椅子上的林夏遥带下来栽跟头的,只好尴尬地拉住下摆,实行最后的挣扎:“擦了药你就走?”
“又不是没见过没擦过,快点快点。”林夏遥站在程冬背后,利用椅子的高度俯视程冬的脑袋顶,让他不要大幅度动手肘,自己凌空给他从上面小心翼翼地把T恤脱了下来,还拉着后衣领都快拉变形了,因为这样才能多隔开点空间,省得衣服后襟蹭到他背上的伤。
然后比划了一下,站着真的很不方便,除非她还在椅子上站起来蹲下去的,便威武地一挥手,指挥程冬:“去床上趴着!”
倒霉的程冬可谓是被一物降一物了,闷着头自暴自弃地把自己砸床上去了,埋在枕头里不想说话。
林夏遥终于肯从椅子上蹦下来了,跳到地上咚的一声,坐到床边,用棉签沾了些碘伏往程冬见血之后又被衣服蹭了的肩胛骨上小心翼翼地涂上去。
她用得力度很轻,好像正拿着棉花擦古董陶瓷瓶,清理修补稀世珍宝的文物似的,但消毒时不可避免地还是对伤口有点生理性的刺激,程冬倒是没吭声,可林夏遥感同身受地皱着眉,她自己小时候摔跤就最讨厌伤口消毒了,常常哭着喊着不让碰,涂完之后看程冬稍稍动了动肩胛处,还跟小时候自己被哄一样,替他轻轻吹了几下伤口,小声安慰道:“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轻点我轻点,你再忍一下,一下就好了。”
那点温柔的小风刮过去,整得跟绒绒的小羽毛在伤口上挠似的,程冬就有点崩溃了……消个毒而已,疼也不是痒也不是,感觉还不如他爸的暴力纯粹,带来的只是疼呢。他像是个涂碘伏就怕疼的人吗?要不是后背和肩膀自己涂不到,直接泼上去都没事,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僵硬地埋在枕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