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雪原就从暑假作业的上方,看着她的原班长,年纪不大,口气不小,明明连一整天的空调都还吹不起,却吹出了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的牛皮。
她这一辈子,她这几十年,就爱过这一个男人,从少年,到中年,认定了就不撒手。为了原百川年少时的一句戏语,她自己选定了名字,算好了日子,非要提前剖腹产,也一定要让儿子在元宵佳节出生。
结果对原百川说的最后一句话,是我宁愿丧偶。而后一语成谶。
高老师知道原逍因为丢了第一,刚午饭时被他妈妈又严厉地指责了一顿,此刻坐在这个小阅览室里,叹了口气:“小肖啊,事情都过去那么多年了,又何苦放不下呢?”
可肖董事长已经不是当年四班那个十七岁的肖支书了,她也不需要班主任来指点她如何长大,如何做人,甚至如何教育下一代。
她清了清嗓子,没有接这句陈年的老话,反而是把上午那份奖学金赞助的续约合同推了过去,一副公事公办的语气:“高老师,听说这个林夏遥从少年班退学回来,并不是一定要来实验高中,好几所重点都有招揽她。你们校方用雪原奖学金去招揽她,是您极力主张的,您是不是应该至少提前和我打声招呼?”
高老太太并不和她置气,只是把那份企业奖学金的续约合同又从桌面上推了回去,也并不乐意喊她肖董,这些孩子不管长大多,变得多有出息,在她眼里都是曾经的学生:“小肖,你赞助母校企业奖学金,那是你和学校之间的约定,我没有看合同,但是我相信,里面也不会写着不准招比原逍成绩更好的学生进来。我极力推荐学校去招揽林夏遥,那是因为我觉得她未来能给学校本届升学率带来助益。你把原逍框在这里,复制一个三年第一,对他有什么好处?纪念品可以是栋图书馆,可以是阅览室这间屋子,但不应该是你的儿子。”
图书馆小小的阅览室里不欢而散。林夏遥看着那小屋子里推开门之后,神似原逍的中年女人走路如风,眼神带刀般的离开了。
高老太太捧着她那万年不离身的老式保温茶杯,慢悠悠地溜达到了林夏遥旁边,摸摸她的脑袋,问她:“在看什么书啊,要不要来点高老师的私家推荐啊?”
原逍中午和任海珣没在学校食堂吃饭,可吃完了午饭回来,似乎脸更沉了。唐果趴在桌上睡了个午觉,起来看到原逍这个黑脸,翻了个白眼,觉得这男生小气得没边了。不就是戳了下身高嘛。
不过再看眼同桌任海珣,又觉得,咳,似乎男生的身高是戳不得。
低气压的原逍在座位上坐到了下午临近上课,他那小同桌才慢悠悠地晃回了教室。
“乖啦,别气啦。别和吉米多维奇死磕了,换本新书看看。”林夏遥从图书馆回来,摸出一本书来呲了原逍头毛一下,好像原逍此刻脸色难看,全是因为早上那幼稚的身高吵架导致的一样,“一七八超高的,我承认!”
原逍还没来得及想好摆个什么脸色呢,林夏遥一松手,那书就从他头顶上滑到了面前。原逍伸手接住一看,书皮:《数学恩仇录:数学家的十大论战》。
行吧,瞅一眼这个曾经也狂妄地想命名教科书单位和定理的小同桌,原逍决定单方面原谅林夏遥对他身高的无理攻击了。
接下来的头两周,班上同学神奇地发现,原逍那个举世罕见的大喷子,居然搭配上了专属灭火器了。
偶尔要是唐果和他对呛起来,火还没点上呢,林夏遥唰唰唰,摸出一张纸来,写出两道题,怼原逍鼻子底下:“你看看这个!”
原逍垂眸一扫,林夏遥居然拿点集拓扑给他!这才高二刚开学!
然后他气势汹汹地坐了下来,绝不肯认输。
等到原逍习惯了,他都已经开始不高兴林夏遥给别人讲题了,觉得这些人霸占他的专属同桌的时间。他对这同桌巨满意,觉得她从数学系退学过来乃是天意,也不想满世界找茬了,也不想成天愤怒个没完了,就想拖着林夏遥在令她痛苦的数学专业里沉沦。
刚开始课间和自习课还能忍一忍,可再要有人讲不懂问第二遍,原逍反其道而行之,唰的一声把新买来的尤承业往林夏遥桌上一甩:“你看眼这个!”而后拿锋利的眼刀刮啊刮的,令前来问题的同学摸摸鼻子自动败走。
班上渐渐有些人起哄,喜欢喊林夏遥救命,原逍也不在意。原逍同学自作主张地把这个班划成了两部分,凡人皆蠢货,凡人在那头。林夏遥勉强可算是他一国的,他俩在这头,虽然林夏遥她不喜欢数学。
十月份被长假占去了一周,日子就过得格外快些,到了月底的十月月考在即时,原逍就磨刀霍霍,誓要拿回第一了。
实验高中的体育课十分松散,热身跑个两圈,就可以随意自由活动了,借球打也行,回教室也一样。
男生们大多数都借了篮球在打,女孩子也有在打羽毛球乒乓球的,然而不爱运动的林夏遥搭着唐果,去买了两个甜筒,一人吃一个,坐在隔着篮球场有点远的看台阶梯上,偶尔偷瞄一眼右前方在打篮球的男生。
程冬在新班级融入得也挺好的。大概是他也有他固定的习惯,球场上打几把,最后几排和学习不太好的一起混两天,也有了一帮熟识的同学,此刻体育课自由活动,就在篮球场上发光发热了。体育委员胡鑫个子高,坐后排,和程冬关系好得比较快,实在是之前班上几个班委都不爱运动的居多。
唐果林夏遥方静姝这些就不提了,像班长原逍仗着高老师纵容,连体育课都不上,直接闷教室里做题。
刚开始林夏遥还以为他智力发达四肢简单,结果唐果捏着鼻子嫌弃地说:“他体育还算可以吧,就是事儿逼。说学校里上体育课又不能立即换洗,他有病才会在学校上体育课,然后出一身汗穿着黏腻的衣服上一整天课。运动会都要缺人缺项了,胡鑫跑去三催四请他才肯上。仗着家里有点钱呗,周末学点什么网球课骑马课游游泳什么的,任海珣他爸还盯着任海珣一起去上课好培养友情,我是真看不惯他爸。”
自从林夏遥偷偷透露了自己在图书馆看到的事实,憋坏了的唐果可算是找到吐槽的地儿了,一说起任海珣那功利的爸,眼白要翻到天上去。大人自己的事业自己奋斗好吗,别拿着儿子的友情往外卖。
林夏遥耸耸肩,觉得唐果带了点有色眼镜,任海珣也没那么被逼迫。毕竟任海珣也算是和原逍从小一起长大的,顶多算是情势所迫,比较让着原逍?
但是她又想了想,哎,自己不也有从小一起长大的么?
林夏遥叼着甜筒又去瞥了瞥篮球场,场边直接坐着看球尖叫鼓掌的女生也不少,她后知后觉地反应到,程冬这种长得好看篮球不错的男生,应该也算是受欢迎。
只是林夏遥自己从来不觉得而已。一起长大十几年,什么脸不都看习惯了啊。再说了,那张脸在竹林里头上蹿下跳闹得灰头土脸,或者被程伯伯打得肿到认不出来的时候,她也没少见过。
如今隔了两年再见,林夏遥的评价客观了许多。毕竟连原逍都能收情书呢。大家都知道原逍不上体育课,这时候往他们班跑的脸红扑扑的小女生,八成就是去找原逍的。
可惜写的信连当草稿纸的下场都不会有。
唐果称之为被距离蒙蔽了双眼。远香近臭。隔壁班和低年级,都觉得原逍又帅成绩还好,家境也不错,毒舌那叫做有性格,好酷哦。呸!
林夏遥隔着距离盯着篮球场发呆,唐果先吃完了甜筒,就突然袭击地问了她一句:“你是喜欢程冬吗?”
最近常常被班上同学起哄,被调侃习惯的林夏遥叼着那个甜筒啃,还以为唐果问得是原逍呢,心不在焉地回答:“你想多了,我不是,他也不是。他那是喜欢数学,对数学友好……不是……咳咳咳,你说谁?”
唐果翻了个白眼:“我说程冬,那个转学生,程冬。谁问原逍了。”
林夏遥被甜筒呛得脸都红了,好不容易噎下去,只好反问了一句:“那你喜欢任海珣吗?”
“还行吧,一点点吧,嗯,比一点点再多点吧。”唐果很是大方,用手肘往后面高一截的台阶一撑,“有时候还不错,有时候又觉得他很烦。他又没表白,就先这么着呗,高考要紧。”
唐果已经坦诚相待了,林夏遥无语凝噎,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傻子才觉得你喜欢原逍呢,任海珣就是个傻子。”唐果兴致盎然地盯着林夏遥问,觉得这都不说实话,那就是不拿她当朋友,“你总是欲言又止地盯着程冬,在教室里呢就老是往最后一排看,体育课呢从来不坐场边,偷偷摸摸坐老远,但是一定要坐能看到篮球场的地儿,其实就是在看他打球,对吧?”
可是林夏遥眨了眨眼,没头没脑地问了唐果一个问题:“你觉得高一的时候,对你而言,原逍讨人厌吗?”
“讨厌啊!再讨厌也没有了!得第一了不起啊!”唐果旧恨难消,很快转移了注意力,“这么一说十月月考快到了,你可不能输给他!坚决要把他这老二的名声给砸实了!”
林夏遥啃光了最后一点甜筒,恹恹地说:“那可能对于程冬来说,我就有那么讨人厌吧。”
一节体育课,唐果吃了一个甜筒,还听了一肚子故事。
可听完之后,唐果同学,有一颗不以颜值为转移的公正之心,还有一颗护崽子不讲道理的护短之心。之前因为那一点共同的秘密熟稔起来,她把个子小小的林夏遥,也视为了身后的崽子之一,便对程冬,有点要横眉冷对之意。
可是林夏遥却会在背后,偷偷扯她后腿,不让身为副班长的唐果为难程冬。
好在也没那么多闲工夫。
十月底这次月考,原逍是再不至于轻敌了,林夏遥也不可能放水,两人一副真刀真枪上考场的模样,只等月考隔周的周一出结果。
可林夏遥这次还没等到去学校的早自习验收考试成绩呢,一大早上六点半钟,睡眼惺忪的,就从程冬妈妈那里接到了一个掩不住哭泣声的电话,提前知道了结果。
第22章 破冰
“遥遥,醒了吗?你今天帮伯母给你们班主任带个话成吗?替程冬请一天病假。”程伯母捂着嘴小声在说话, 可啜泣声憋都憋不住, “我这儿没有病假条, 程冬也不肯去医院, 老程还不同意给老师打电话请假, 说又耽误一天学习。昨晚你们高老师说你这次又是年级第一,你跟老师说说,给程冬请一天,她肯定不说你, 成吗?”
程冬的妈妈有个毛病,她其实自己也特怕老师, 去开家长会都心虚,每次老师电话一打来,眉心就是一跳,更别提主动给老师打电话了,凡事对外最好有丈夫出面。儿子成绩差, 自己这家长也没底气, 有时候和老师说点别的, 老师也会扯到孩子学习上一通批, 她一句话也不敢吭。时常让林夏遥帮忙带个话,因为从小林夏遥就不怕老师。
这在程妈妈心里是很自然的,毕竟遥遥是第一啊,老师不会迁怒遥遥的。
林夏遥原本闭着眼睛有一口没一口地在吃早饭,一听程伯母哭了, 整个人都清醒了,脑子里都没有这次月考又得了第一的欣喜,再听到程冬不肯去医院,都急了,不是说自从上次打进医院里,程伯伯这两年收敛了些吗?
“严重吗?”林夏遥急得就会这一句话了,“严重吗?很严重吗?我带我爸妈过去看看?送程冬去医院?”
“不不不,不用不用。”程伯母压着声音说话,“真严重老程也不会还逼着他去上课。但是背上见了血,程冬又还没醒,他爸已经出门了,我就干脆没叫程冬起来,想说让他多休息一天。听说你们今天还是放榜……”
程伯母的宠溺主要体现在这上面了,还想着今天放排名榜,干脆就让程冬别去学校了,如此就当看不见了,省得被老师当面羞辱。
“见了血还叫不严重啊?”林夏遥很气恼,根本不在意什么今天放不放排名榜,连对程伯伯都不客气了,“程伯伯这又是为什么啊?因为月考?打人就能成绩变好吗?怎么能总是打人呢!太过分了!”
程伯母夹在丈夫和儿子中间,两头都想护着,又忍不住替程松柏解释两句:“哎。也不是我说程冬,可是……昨晚你们班主任打电话来,都气死了。说考倒数第一就算了,交那样的卷子是什么意思,不想学习就干脆别去上学了。你知道程冬的,又和他爸对着顶……哎……老程也不容易,这次求人花钱送情,他脸都丢尽了……”
程伯母说着说着又哭了起来,林夏遥没工夫多劝了,三两下把早餐塞进嘴里,叼着最后那口小包子就跟阵风一样刮出了门外。
平常都是踩点去学校的林夏遥,今儿个提前了好久就出现在了数学教研组外面。
高老太如今年纪大了,睡眠不好,大清早的一般五点就醒,打趟太极拳就抱着保温茶杯来了学校,天天都是她第一个去数学组开办公室的门。大周一的,刚抿了一口红枣枸杞茶,就看见了林夏遥在门口探脑袋。
“进来吧。”高老太笑眯眯地招招手,“提前来看分数啊?和原逍打赌了是吧?你猜猜看呢。”
高老太觉得如今班上这良性竞争,形成得非常不错!拿奖学金招进来,招得值!十月底的月考,林夏遥和原逍两个人简直是一骑绝尘,甩脱后面的学生一大截,数理化生加上地理,两个人拿了五个并列第一,全是满分。四班面上有光,成绩榜上简直是清清楚楚地写着,我们班这两孩子,考满分那是因为卷子就这么多分。
“没有,我不是来看分数的。”林夏遥进了老师办公室,往高老师桌上看,一摞一摞的卷子和红绿榜都放好了,只等早自习副班长来拿,“那个,我替程冬来请个病假。”
高老太的脸就沉了下来,咣当一声重重地把茶杯放在桌上:“还请病假!考得什么样子还天天请假!别以为学籍不在这里就瞎考!什么态度?对得起老师对得起借读费吗!他家长呢?怎么喊你来请假,叫他家长给我打电话!”
程伯母怕被班主任吼,林夏遥可不怕,笑嘻嘻地捧起桌上的保温杯,塞进高老太手里,眉眼弯弯地哄道:“不气不气,高老师别气坏了身体,来来来,再喝一口消消气。”
老太太无奈,坐下来问她:“真病了假病了?医院开病假条了吗?还是今天不敢来了?有本事交白卷,没本事来面对?”
“高老师,您别直接给程冬他爸爸打电话成吗?”林夏遥趴在那一大摞九门功课叠放起来几乎能到她胸口的试卷上,笑得诚恳又可爱,举起两手做了个求求你的姿势,“他爸太凶残了,以前就把他打进医院过,昨晚又差点进医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