怕疼的林夏遥是坚决不肯扩大疼痛面积的,拿着个小棉签,在各个破皮的小创口处细致地轻柔地擦,光擦碘伏就擦了半天。好不容易擦完了,再看程冬背上成片红肿却没破皮的伤痕,把药油拿起来看说明,咚咚咚又跑出去了。
程冬犹豫片刻,正要把自己撑起来,洗完手正拿着消毒湿巾擦手的林夏遥又跑回来了,隔着湿巾一把摁在他后脑勺上,把他又摁下去了:“等会儿,还没涂药呢!”
程冬他爸抽他的时候,都是从右肩斜着往下,齐刷刷的一大片,林夏遥把药油倒在手心里,顺着伤口,尽可能轻得不能更轻,几乎是虚虚浮着地擦下去,可还是感觉划过尾椎骨那里时,程冬整个人都战栗了一下,明显整个人的背脊都紧绷了起来。
其实和程松柏一样,程冬觉得自己这次伤得不重,都不用去医院,可是被人这么珍而重之地擦伤口,擦得他战栗地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这玩意不受控制,隔着那么近的距离,很难看不到,林夏遥又是一迭声的道歉冒了出来:“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是不是刚洗完手,我手太凉冰到伤口了?”
其实不是,然而程冬闭紧了嘴,什么都不能说。
然后林夏遥就先利用摩擦生热把手搓热了,再把药油倒进手心里捂到几乎和体温差不多热了,才小心翼翼地抹上去。
可惜不管是冰凉的手,还是温热的手,还是难闻的药油,对程冬的状况都没有丝毫改善,反而更加恶化了,他整个人更加僵硬了。
说实话,程冬也不是很能理解自己。
林夏遥说得没错,以前小时候她也不是没见过他挨打,她帮他擦药,往身上甚至是直接往他脸上涂涂抹抹也有过,一贯都是这么哭兮兮的好像比他还疼的样子。
又或者是昨晚,他妈妈哭肿了眼睛替他上药时也一样是轻手轻脚的,生怕弄疼了他。
理论上来说,都是人类,肌肤的触感能有什么天大的差别?
所以……现在……这是个什么情况?
程冬整个人都要崩溃了。
他完全没有预料到怎么会有这么尴尬的事情发生。
并且这件事情完全不以他的意志力为转移。
如果早知道,他刚说什么也不能让林夏遥给他擦药。
程冬也从来没这么气恼自己继承了妈妈的白皮,此刻再被屋里的暖空调一吹,他感觉自己整个人甭管正面背面估计都是红的了。
看程冬索性闭着眼睛皱着眉,埋在枕头里露出来的那一点白皙俊秀的侧脸和下颌的线条都是紧紧地绷着,又长又密的睫毛遮住了清亮的眼睛,完全不受控制地颤抖着,整个人从耳廓到脖颈都红了不说,要不是背后的伤口本来就是红肿一片,大概也是红了,林夏遥就以为他是疼得狠了呢,越发动作轻柔起来,琢磨着这伤要是自己,消毒上药的时候,非得把医院哭塌了不可。
这还能叫打得不严重!真是气人!
可林夏遥擦完了药,却没像她许诺的一样擦完就走,而是坐在程冬床边,手里玩着那支几乎被她挤光了的药油,欲言又止地坐了半天。
程冬趴在卧室里,把头埋在枕头里,活像是整个人被钉死在了床上,连一动都不敢动,生怕露出了一丝痕迹,更加不敢催促林夏遥怎么还不走,非常担心这话把他爸又招进来了,批评他说催人离开不礼貌,然后非要拎着他站起来给人道歉。
这真的是他十七年的人生里,到目前为止,甚至可能也是未来的日子里,遇到的最尴尬的事情了,绝对,绝对,绝对,没有之一。
祖宗!求你了!出去吧!
第25章 起哄
程冬僵硬地趴在床上,虽然闭着眼, 更沉默着没说话, 可是林夏遥在他床边的动静, 全被他听进了耳朵里。
感觉到她探过来探过去的, 感觉到她去摸了本书扔到地上去了, 感觉到她从床边起开,坐到了床头的地上去了。
程冬都不用睁眼,就知道林夏遥在干嘛。她从小就爱这样,如果她醒了你还睡着, 她想叫你起来,就是这样的。并不会直接上来就粗暴地扯你起来, 而是找本废弃的杂志,或者找个小垫子,坐在你床头边的地上,这样高度便正好整个人趴在胳膊肘上,伸只手出来刨你的枕头。
像是家里养了只猫在磨爪子似的, 在枕头旁边窸窸窣窣的。
你要是再假装睡着不理她, 扭过头去, 或者拿被子蒙头, 那可能她就会上手来抽你的枕头了。再不起来,那就要掀被子了。
可程冬现在能起来吗?他不能啊!
“你要干吗?”程冬把脑袋埋在臂弯里,并不肯抬头,闷声闷气地问她。
看到程冬主动理她了,趴在床头把脑袋搁在胳膊肘上的林夏遥就弯出了一点笑容:“你爸爸答应我了, 以后他不准打你了,但是以后你学习也归我管了,好不好嘛?别生气了。”
程冬知道,林夏遥小时候要是心虚,就经常这么说话。我再吃块冰西瓜好不好嘛?我再吃根雪糕好不好嘛?明明胃不好,知道大人不会答应,央求的声音便比起平时来要软一百倍。如果睁开眼,八成还能看到她亮晶晶的眼神,巴巴地望着你。
可这没头没脑的,程冬也并没觉得自己在生林夏遥的气,他在和自己生气还差不多,但他很是紧张地“嗯”了一声,不敢有任何异议,紧张地扒住了自己的枕头。
好在林夏遥并没有要来抽他枕头,把他拉起来的意思。
一“嗯”解千仇,林夏遥很是高兴地站了起来:“那我先回去啦,你妈妈在摆盘了,你也起来吃饭吧。”
“林夏遥!”程冬终于意识到了不对,千钧一发之际,趁着林夏遥还没离开他床边,伸手就能拉到,一把胡乱抓住了她的右手,可很快又像是被她纤细柔软又温暖的手烫到了似的,赶紧松开了。
“嗯?”林夏遥停住了离开房间的脚步,疑惑地看着拿后脑勺面对她的程冬。
“嗯……你帮我和我爸妈说下,我不吃晚饭了。”程冬是万万不能自己扯着嗓子和他爸妈说自己不吃晚饭了的,他们一定会罔顾他的意愿,非要进来把他拉起来吃饭的。
“啊?怎么不吃了呢?你不饿吗?是背上还很疼坐不起来吗?”林夏遥又蹲了下来,在床头和他说话,“我让伯母把饭菜给你端进来?我去和她说,你爸爸不会怪你的。”程伯伯是比较老派古板,觉得男孩子撒娇赖在床上吃饭没个样子,病了都没这个待遇。不像林夏遥,家里还有专门的床上小桌呢。
“不不不……”程冬都要抓狂了,绞尽脑汁地想出个借口来,“我……有点困了……”
“哦,那先睡吧!”林夏遥现在看什么都很高兴,程冬说什么都可以百依百顺,只是想先睡觉晚点再吃饭算什么,“我和伯母说,给你留着宵夜!”
“还有……帮我锁下门……”在家里连锁门权利都没有的程冬,赶紧补了一句。
“好,放心吧!”从来都是被人照顾的林夏遥在程冬卧室里转悠了一圈,从记忆里打捞奶奶照顾自己午睡的场景。
先去检查检查玻璃窗有没有合上,再把窗帘都拉上,两边扯了半天,保证严丝合缝,一点缝隙都没留,夜里不会有光漏进来扰人清梦,再把意图伤人未遂的铁丝衣架挂回去,再把那个沾血的T恤拿在手上一会拿出去给程伯母洗,再把空调调成睡眠模式……
程冬煎熬地趴在那儿数秒,不敢催促,默念着:祖宗,出去吧,别折腾了,我不怕光,我也不怕吵,我现在就怕你。
终于灯关上了,门也合上了,咔哒一声。
屋里又安静,又黑暗,一丝光源都没了。
长舒一口气的少年还没来得及有什么纯洁的行为,门咔哒一声又开了,他的心脏都要破膛而出了。
进来的不是他爸妈,还是林夏遥。
觉得自己照顾人不太熟练的小丫头,出门之后才想起来,赶紧回头查漏补缺,把床尾的薄毛毯展开抖了抖,轻轻地给程冬搭在腰间。
可林夏遥站直了再瞅一瞅,又觉得可能如果程冬睡姿不好乱动的话,会蹭到尾椎那里的伤口,又往下扯了扯。手感极度舒适异常柔软的暖呼呼的绒绒毛,在程冬的尾椎那里来回扫了片刻,终于消停了。
程冬的心里泪流满面:祖宗,我也不怕冷……再说这屋里还有空调呢……
林夏遥终于心满意足地出去了,合上卧室门之前还很有仪式感地加了句:“那,晚安哦!明早见!”
埋在枕头上的程冬抬起右手臂,无力地摆了摆:“晚安晚安……”
门这次是真的锁上了。
林夏遥跑去和程伯伯程伯母说自己先回家吃饭了,程冬也先睡了,夜里再起来吃饭学习,毕竟是伤患,她明天再给他补习。
虽然程伯伯还是略有不满,中午就午睡,现在又睡!哪那么多觉睡!怕是提起学习就困吧!但是面对联合护短的妻子和林夏遥,却也无火可发无话可说,只能听之任之了。
好在儿子也就是打了个盹补眠而已,老婆刚洗完碗,他就自己起床,吃饭学习补作业看卷子了。
第二天早上程冬背上已经又结痂了,他穿上T恤和外套,小心一点就没事,只是不能用肩膀去背书包而已。可等他刚拎着书包下了楼,就发现总是晚走踩点去学校,避免两人路上遇到尴尬的林夏遥,已经早起了,背着书包在楼下等他。
小小的一只,站在小区里栽种一排的高大梧桐树下,歪着头冲他笑,甜甜地和他说“早安啊”。
林夏遥甚至还伸出手来:“我帮你拎书包吧,肩膀会不会扯着疼啊?”
程冬非常窘迫地躲开了林夏遥的手,更避开了她的视线,一大早就又从脸上到耳后,从耳后到脖颈红成了一片,小声道:“没事,不疼,我自己拎就行了。”
无他,他其实现在见到林夏遥就想绕道走。实在是看到她,那微妙的感觉就浮上心头,继而对自己无法控制的脸红和反应产生忧虑,白天在学校可是公共场合!种种无法言喻的感觉油然而生,五味陈杂,实在是不知道自己该把目光落在对面的林夏遥身上脸上的哪一处,比较安全又礼貌。
落在林夏遥的眼睛上,对视他都心虚。
往下挪到鼻子或者嘴唇处?好像不太对劲。
落在身上,更不对劲了!
也就仗着身高,看她的头顶,似乎安全一点,不礼貌就不礼貌吧。
他对自己无能为力,唯一的解决办法似乎只有离反应源头远一点。
可他不能。
甚至还得并排走。
总感觉比之前那一个月的一前一后,更尴尬了。
好在这已经是秋天了,穿着外套,不然走路的时候,程冬恨不得两人间隔起码得一米以上,生怕蹭到胳膊时,自己浑身汗毛都要炸得竖起来。
林夏遥却完全不觉得,她大概认为自己正走在友情关系的复健道路上,刚开始程冬别扭一点也很正常,总之势头是向上的,就很好。
殊不知有人在从小到大的友情大道上,不知不觉地开始走分岔路。
路上林夏遥总找些有的没的和程冬搭腔,昨晚睡到几点才起来呀,数学作业做了吗,卷子看懂了吗?一提起昨晚就脸红的程冬只好不礼貌地盯着她的头顶,一一作答。
两人一起进班上时,别的同学都没什么反应,早上来上学不都是那么个点吗,凑巧遇到一起进来的人多了。只有唐果,瞪大了她的明亮大眼睛,换来了林夏遥弯起眉眼的一个甜笑。
有同学赶紧扑上来求救:“林夏遥!幸亏你今天来得早!数学作业借我看看!”“林第一!物理卷子给我看看!求求了!”“我也要数学作业!”“我先来的!”“共用一起看不行吗!”
林夏遥心情很是不错地分发了出去,包括昨天复印的肢解试卷,让大家随意。程冬默默地拎着书包去了最后一排。
但渐渐地,班上同学也发现不对劲了。
大课间的时候,林夏遥看到程冬回来时拎着一瓶冰矿泉水,噔噔噔自己跑出去,不一会从后门进来了,直接去最后一排,把刚买来的热牛奶塞进程冬手里,把冰水没收了。
“我又不是胃病……”程冬很小声地抗议,最终也只能在林夏遥的注视下乖乖喝热牛奶,没有挽救回来那瓶冰水惨遭遗弃的命运。
到了午饭时刻,林夏遥摸着饭卡又跑了过去:“不然我打了饭给你带回来吧,你在教室里休息!”
“我又不是腿被打断了……”程冬对这热情的照顾只想逃,生怕自己在班上就脸红了,连连摆手。
之前老是起哄的同学,就改了起哄对象,悄悄八卦说林夏遥在倒追那个转学生。
班级八卦轶事传得又快又猛,迅速被概括为年级第一本来和年级第二不打不相识,因为数学而惺惺相惜,在排名榜上纠缠不休,此刻却喜欢上了倒数第一,改成了在排名榜上首尾呼应。八卦里人人都没有了姓名,被年级排名以替之,仿佛更吸睛一些。
第26章 小花痴
林夏遥这天的不正常,第一个发现的是唐果, 趁着别人都在抄作业, 两个小女生叽叽咕咕地说悄悄话, 引来了周围不少侧目的眼神。
第二个发现的就是原逍。他早上一进教室, 迎面就感受到了林夏遥心情好, 眉眼唇角都是弯弯的,盈盈的盛放着笑意,冲他如沐春风地打招呼:“早上好啊~”
甜美又乖巧,软软的声音里像是涂了槐花蜜, 满满的都是高兴。
原逍一愣,面上没带出什么特别的神色来, 只是嗯了一声就坐下来了,但是莫名心情也跟着好了起来。他觉得林夏遥那有点稚气的笑容看起来就挺傻乎乎的,但是很感染人,好像一大早上困倦不堪时,扑面而来的清澈山泉似的, 提神醒脑, 令人很是愉悦。
但很快原逍就不愉悦了, 开始不爽了。
因为他发现这不是独家待遇, 林夏遥今早冲谁都是如春风拂面般的甜笑:“早上好啊~”
鉴于她现在坐在最里面的靠窗位置,有时候因为角度,也因为现在身边坐了高个的原逍挡住了视野,和走道上过来的同学说早安时,还不仅仅是扭头而已, 甚至是歪着头的甜笑。
比跟他打招呼时还更可爱一点。令人很是不爽。至于为什么不爽,暂时还来不及思考,反正就是挺不爽的。
原逍又黑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