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苏松口气,可又觉得可笑,为什么听起来他们就像玩偶一样,被这个人操控着。
那人举起茶杯微抿一口茶,彭越学着他的模样也抿一口。
“噗——好难喝。”彭越一口喷了出来,“面瘫,你怎么喝的下去。”
“午仓,你刚才喷的一口,对于水资源匮乏地区的人来说是甘露,所以……”
彭越打断他:“我明白了,我知道了,我下次不喷了。”
甘苏打量着二人,那人像个长辈,彭越则像个怕被唠叨的孩子,两人的关系似乎非比寻常。
那人视线又落在甘苏脸上,没温度说:“我也问你一个问题。”
“嗯。”
“你为什么要伤害自己?”
甘苏怔住,仿佛又回到了实验室门口,她那时还没来得及回答。
她低头,避开彭越与他探究的视线,手攥紧杯子,犹豫着要不要说,能不能告诉他们。
甘苏思考时觑着杯中的茶叶,不经意间,思绪溃散,眼睛逐渐失去焦距。
安静许久,彭越喊她:“甘苏?甘苏?”他扭头看身旁人,“面瘫,她怎么了?”
那人挑眉,站起来走到甘苏身侧,在她受伤的腿旁蹲下。
彭越伸脖子看,那人撩起她的裙边,隔着裤腿,用力捏她的伤口。
“面瘫!你干嘛!”彭越被他的举动吓到。
“嗯。”甘苏闷哼一声回神,眉头因疼痛拧到一块儿。
那人松手站起,甘苏的血渗出了白布,晕染开,像一朵红色的花。
那人淡冷道:“午仓,拿药来。”
彭越生气,从身上拿出刚才的瓶瓶罐罐,嘴里絮叨,“面瘫,你干嘛又弄开她伤口啊,这伤口本来就难愈合。”
那人弯腰面无表情抱起甘苏,甘苏一吓,他将她放在床榻,自己坐在床的踏板上。
他给甘苏重新上药,甘苏一言不发望着他的侧脸。
“什么时候开始的?”那人问。
“什么?”
“刚才那样。”
甘苏垂眸:“这个啊……记事起吧。”
“如果我推测的没错,你说见过我,也是因为这个。”
甘苏惊讶之余点头,“嗯……”
“身边没人的话,你怎么清醒?”
甘苏一怔,她不知道,就像花开花落一样,她会发呆,但也总有契机让她醒来。
“反正总能摔着碰着……就醒了……”
彭越双臂环胸,望着两人,“你们说什么呢?我怎么一句听不懂?”
那人包扎完起身,嘴角下拉,沉声道:“午仓,她好像陷入了时间回还。”
“时间回还?!”彭越讶然。
彭越上前,捧起甘苏的脸,左看看又看看。
彭越手上烫人的温度让甘苏皱眉,这人的体温怎么这么高?
几秒后,他松手。
“面瘫,她眼中和耳侧都没有回还的标记,气息也很清冽,怎么可能陷入时间回还。”
“她符合时间回还的特征。”那人坐回桌前,指尖敲打着桌面,听着彭越的话默声思考。
彭越挠头,絮絮叨叨:“不会吧不会吧,日晷破裂就够烦了,还遇到一个陷入时间回还的人?”
甘苏不解,什么是时间回还,是指她能看到某些人或物的过去吗?
半晌,那人觑着甘苏问:“你每次这样的时候,有什么契机?或是决定性因素?”
甘苏想了想说:“发生的时间是每月十五前后的月圆,看见的东西都跟我记忆中的人或物有关,是他们的过去,不过只是一些片段。”
她补充:“但是刚才说的是以前情况,这几天有些不太一样……”
那人问:“这几天有什么不同?”
甘苏迟疑道:“这几天没有固定时间,而且只看到的画面都是同一个人的。”
甘苏觑着眼前的人,遇见他以后,那些影像就像水龙头的水,只要打开,便会源源不断涌出来。
她甚至有种感觉,以前的一切只是沧海一粟,她好像一直在等待着,等着面前这人的出现。
彭越与那人异口同声,
那人挑眉:“我?”
彭越咋舌:“他?”
甘苏缓缓颔首。
彭越手叉腰,气呼呼说:“怎么可能!面瘫,只要你不想,谁都看不见、摸不到你,你不可能出现在任何人的记忆里!时间回还怎么可能发生在你身上!”
甘苏尴尬打断:“可我看见了……也摸到了……”
彭越顿时消音,他盯着甘苏,甘苏识相闭嘴。
彭越恼火说:“我不信上一任的守护者办事会这么不严谨,如果逆转时辰的时候她在场,他不会没发现。”
那人没有回话。
甘苏虽然听得一头雾水,但气氛紧张,她没敢再插嘴。
忽然,那人站起来,又走来甘苏面前,她居高临下望着她,像在无形地施压。
“你刚才看见了什么?”
甘苏回忆,画面中,有双糙老的手握着另一双小手,沧桑和蔼地叫着怀中小孩的名字,小孩鼻子的驼峰上有颗痣。
甘苏吞咽口水,如果她说,她从影像中知道了他的名字,并且见到了他少时的模样,会不会被灭口啊……
甘苏瞥一眼面前人驼峰上的那一小点痣,说:“看见你小时候,有个长辈抱着你,叫了你的名字。”
那人眉头皱起,转身准备离开。
彭越跟上去,“面瘫,怎么走了?不听下去了?没准那个小孩不是你啊。”
甘苏咬唇,他是不相信她吗?
“时辰。”
甘苏叫的轻,却一字不落进了两人耳朵。
那人驻足。
彭越回头,面露惊愕望着甘苏。
“时辰,你的名字,对不对?”
甘苏坚定望着他的背影,须臾,他转过身。对上他视线的那一刻,甘苏喉咙发不出声,背脊凉意侵袭。
这个眼神,是寒意,或是杀气?
她真要被灭口了吗?
一瞬间,他移形到她面前抬起手,甘苏吓得闭紧眼,嘴唇都在颤抖,心头的恐惧瞬时化为眼泪涌出。
等了许久,甘苏所想象的血腥场面并没有发生。温暖的触感落在她眉心,她含泪睁眼,那人正用右手食指指尖轻柔地从她眉心划到鼻尖。
又是这个动作。
他几不可闻道:“甘苏,你在怕我?”语气似带着嘲讽,“那你之前哪来的胆子跟上我。”
甘苏不自觉咽口水,她之前可能是借了雄心豹子胆吧……
彭越看见后又挤进二人中间,有点委屈:“面瘫,我也要我也要!”
那人面露无奈,同样的动作也对着彭越做了一遍,彭越满意笑了。
他叮嘱:“午仓,保护好她,我马上回来。”
话音刚落,人就消失了。
第6章 子白·利荏(1)
从刀者也,外厉内懦。
·
甘苏坐在床前头皮发麻,原因是彭越正托腮直勾勾盯着她,他时不时唉声叹气,眼中情绪不明。
甘苏伸手想碰自己的伤口,他大叫:“不许碰!”
甘苏吓得连忙收手,嘀咕一句:“该换药了……”
她现在真怕自己乱动一根手指头小命就没了。
彭越看她好几眼,无精打采拿着药包走到她身边,一字一字说:“你、别、乱、动。”
甘苏点点头。
“我就勉为其难帮你换个药……我怎么就这么命苦呢……”
彭越边碎碎念边帮甘苏处理伤口。
甘苏低头看,就像之前那人说的那样,伤口没有好转的迹象。
彭越:“还挺严重……”
甘苏结巴:“我,我不会残废吧。”
“放心,只要你不乱碰,不会死的。”
甘苏扯扯嘴角,什么叫不会死的。
彭越坏心眼说:“你伤口现在还沾有时辰碎片的污秽,这东西就跟慢.性.毒.药一样……”
甘苏屏气。
“不过呢……刚才面瘫已经帮你处理过了,伤口结痂,污秽自然就跟着脱落,你也就没事了。”
甘苏松口气,这话就不能一次性说全嘛。
彭越重新帮她绑好白布,警告道:“所以,你、别、乱、碰,小心中毒身亡。”
“……”
甘苏扭头看向半开的窗户,大雪未停,天色已经暗了下去,她和彭越在这个房间等了快一天,而那个人还没回来。
跟不熟的人处一块儿,甘苏就是个闷罐子,不爱说话。彭越似乎也是,除了盯着她看,嘴皮子也懒得动。今天,大概是他们认识一年以来交流最多的一天。
“你饿吗?”彭越主动问。
甘苏为了自己的身体健康着想点头,“嗯。”
“我也饿了,你叫那个店小二拿点吃的进来。”
“哦。”
甘苏唤来店小二,说自己要三碗饭和几盘菜。
没一会儿,饭菜就来了,小二摆好后就退了出去。
彭越扫了眼多出来的那碗米饭,说:“面瘫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呢……”
“那就放着吧。”
“不用,他不在我刚好可以吃两份哈哈哈。”彭越立刻把那碗饭端到自己面前。
甘苏浅浅笑,她觉得彭越的举动像个偷偷得了糖的小孩。
“午仓?”甘苏试着这么叫他。
彭越掀起眼皮看她一眼,撇嘴:“不准叫!”
甘苏挑眉:“午仓午仓?”
“……”彭越塞一大块肉进嘴里,慢慢咀嚼,“要不是面瘫让我保护你,你前两秒就没命了……”
甘苏:“……”
彭越扒两口饭,斟酌下说:“不过,我还挺喜欢你的,你叫我午仓勉强可以接受,嗯,勉强。”
“咳咳——”甘苏差点喷饭,“你……”
她可不好年下这口。
彭越悠闲喝口茶:“你别误会,我说的喜欢是指你身上的气息,很干净,很舒服,对你没啥兴趣。”
“……”甘苏埋头,还是安安静静吃饭的好。
饭吃了一半,窗突然打开,风卷着雪花吹入室内,甘苏回头,彭越低头藏起一个碗,随后猛扒第二碗饭。
“午仓!”一声沉而有力的呵斥。
“噗咳咳——”彭越嘴里的饭吓喷了。
甘苏看着面前的雪花凝聚,消失的瞬间,时辰出现。他蹙眉觑着彭越,随后又看了眼嘴里叼了根青菜的甘苏。
“午仓。”时辰冷声叫他。
彭越把自己面前的那碗饭放回原来的位置,“我没吃,我陪她吃。”
甘苏看了眼桌上的菜,少了一大半,自己碗里的饭还没怎么动呢,这不是诬陷她嘛。
时辰几步上前,弯腰从桌下拿出一个黏了几粒米饭的空碗,摆在彭越面前,“写检讨。”
“啊……面瘫,我错了,我认错。”
“现在就写,纸和笔就在那边桌上,不许烧纸烧笔,我叫你停你再停。”
彭越噘嘴乖乖起身,哼了一声走去墙边的书桌坐下,拿起毛笔蘸墨写了起来。
甘苏看着这一切,默默地把叼着的青菜吃了,她困惑又好奇,但不敢问。想想面前这个男人几个小时前可能要杀她,她还是默默呆着,别祸害自己了。
时辰坐在甘苏身旁,拿起刚才被午仓放回去的那碗饭,举起筷子:“换过药了?”
“嗯。”
“以后要是看见午仓吃东西,就让他吐出来。”时辰这话是对甘苏说的,却是变相说给彭越听的。
甘苏嗅嗅,怎么一股糊味,她扭头,一张宣纸烧了一半被扔在地上。
甘苏忍着心里的好奇,继续吃饭,不问不问,死也不问。
时辰不紧不慢说:“他除了水,别的都不能吃。”
甘苏自然地接一句:“那他不会饿死?”接完话她立刻后悔,她个没心没肺的,再说话没准你就要死了,嘴欠。
他淡冷道:“不会。”
甘苏迅速吃完饭,麻溜挪到床边,离时辰远远的。
时辰余光睨她一眼,继续吃饭。
*
饭后,店小二收拾了碗筷,换了壶新茶。
也不知过了多久,外头天已黑,甘苏起身完全关上窗户,闲得无聊,她就向彭越那儿走几步,想看看他检讨是怎么写的。
她负手看两眼,字是好字,就是内容都差不多:我以后绝对不乱吃东西了。我以后乱吃东西就是小猪。我以后乱吃东西就是小狗……
甘苏偷笑,这誓可真够毒的啊……
还有这半地被烧焦的纸又是怎么回事,这写字写着还能着火?
时辰小口嘬茶,他看眼甘苏,命令道:“你过来,坐下。”
甘苏一哽,回头看他,眼里是防备,慢慢走了过去,小心翼翼坐下。
时辰抬手,食指轻触甘苏眉心,甘苏抬眸看着他的手,也不管自己有没有斗鸡眼。他的指腹轻轻从她眉心划到鼻尖,随后收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