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晷破裂,十二时耗尽生命。
这句话就像魔咒一样印在她脑内,挥之不去。
甘苏捂着额头:“我该怎么办……妈妈……我该怎么做……”
“轰隆——”
接二连三的巨响。
时辰眼眸颤动,望向天空,天空的裂痕在不断变多,他双手握拳,又睨向右边被钉在树上的卯巨和气息虚无的彭越。
“咻——”
有什么向时辰飞去,时辰闪避,最终刺中了彭越,彭越倒地。
“午仓!”时辰蹲下看他,又是有毒的芒刺。
彭越嬉笑:“我没事……”
血在变黑,时辰知道,他是骗人的。
未太的声音在空气中继续响起:
“是午仓陪伴你的时间久,还是甘苏?”
“戌水已经死了,还有其余九个时,你希望他们也跟着日晷陪葬吗?”
“如果这些你都可以不要,那你总认为的生命和日晷同样重要,那无数无辜的生命你也可以舍弃了吗?”
时辰一动不动,似在思考,他在暗处,没人能看清他的神情。
半晌,他站起偏过头僵僵看向甘苏,面容恢复以往的无情冷淡。
甘苏恰巧对上他的视线,她怔愣,踉跄后退一步。
甘苏喉咙干疼,说不出一句话。她读懂了他的眼神。
倏然间,时辰单膝跪在地上,痛苦捂着心脏,刚才那一瞬的想法令他痛不欲生,比甘苏想离开时更疼。
甘苏摇头,一定是她看错了……
“甘苏妈妈!”
“宁叩……”
甘苏回头,宁叩不知何时出现,正向她跑来。
“甘苏妈妈,我总算找到你了!”她站在透明的正方体外头。
“甘苏妈妈,你怎么被锁里面了呀,”宁叩焦急,哭哭啼啼,“日晷破裂太快了……我要怎么救你呀……我就不该说大话的……施芸阿姨的话我还没有研究透呢……甘苏妈妈……”
甘苏蹲下,浅浅笑了,眼里含泪:“宁叩……宁叩啊……”
“嗯?”
甘苏想说什么,一句也说不出。
宁叩身后忽然出现一个人,甘苏抬头,是时辰,他阴沉着脸,提起了宁叩的衣领,让她与自己平视。
甘苏瞪大眼,拍着透明玻璃,“时辰!你干什么!时辰!”
时辰看着宁叩,“想救甘苏吗?”
宁叩盯着时辰的眼睛有些恐惧,可她仍旧点点头:“嗯。”
时辰浅笑:“乖。”
甘苏看着时辰凑在宁叩的耳边说了些什么,宁叩噘嘴认真听着,最终点点头。
时辰放宁叩下来,天空又一道闪电,衬得时辰面容可憎。
甘苏焦急:“你跟她说了什么!时辰!”
时辰觑着甘苏,眼神是温柔的,也是不舍的,但在这些之后,就是决绝。
“时辰……你说话啊……”
时辰沉默,他不再看她,径直走过她,他凝神抬眸,觑着地面原先的轮.盘。
走了一段距离,他驻足,立在圆盘前头,缓缓闭眼,抬手对自己做了个日规。
当指腹划过鼻尖时,轮.盘再度变大,光亮刺得甘苏睁不开眼。
等光弱下来些,甘苏低头看着脚下,她在轮.盘上头,不止是她,她眼前所见的一切,都在轮.盘之上,而且是那么渺小。
轮.盘现在四分五裂,流出的东西正在往她身上窜,钻入她的体内。
甘苏呆呆道:“日晷……”
站在甘苏身旁的宁叩小跑向时辰站的地方,跑了几步,她回头看甘苏,朝她挥挥手,在道别,“甘苏妈妈……”
甘苏回神,“宁叩!宁叩!你要干什么!”
宁叩在轮.盘上跳跃,寻找着什么,最终站在了一个完全没有破裂痕迹的地方。
“爸爸,就是这儿。”她看着时辰说。
时辰觑着她,有一瞬的心软,可最终闭眼低头,抬手做了个斩杀的动作。
眨眼睛,宁叩被轮.盘上出现的数根白色软针贯穿身体,她张大嘴巴,没有叫出声。
“宁叩!”甘苏大喊。
宁叩低头看着那些软针,可爱的小脸上写满了疼,她又抬头看了眼流泪的甘苏,拼命挤出笑容。一笑之后,她便化作白色晶亮的粉末,四洒在了轮.盘之上。
顷刻间,轮.盘停止流出时间,没有白色的光继续钻入甘苏体内。
“宁叩……宁叩……”甘苏失神喊着。
未太出现在时辰身边,他冷笑一声,“你干的不错嘛,那小孩是个什么东西,这么管用。”
时辰静立,一言不发。
未太向午仓和卯巨走去,伸手收回了他们身上的芒刺,随后向甘苏走去。
他走过时辰,时辰没有拦她。
甘苏后退,可是她被困在这里面,根本跑不了。她举起鸣刀,用力砍着面前的正方体。
未太近在咫尺,因为恐惧,甘苏只能闭眼全力砍,透明的正方体碎了,甘苏拔腿向前跑。
未太笑了下,一眨眼便挡在了甘苏面前,甘苏被迫停下脚步。
甘苏回头,求助看时辰,时辰仍旧背对着她。
卯巨看向时辰,竭力道:“时辰……甘苏……”
彭越也抬头看他,可是时辰脸上只有无情冷然。
甘苏举着手中的鸣刀,未太咧嘴笑,一个侧身抬腿便把刀踢离了她的手,鸣刀扎入地面后消失。
未太嘲笑:“你有好刀,可是不会用,那就等于没有。”
甘苏向后退,一步又一步,是绝望。
未太朝她伸手,手臂化成藤条的模样,异常尖利。
未太:“别退了,后面是戌水的尸体,你不想踩着她吧。”
甘苏停下脚步,脸上的泪眼干了,只是木讷觑着未太。
“轰隆——”
天空雷声,暂停流失的时间又开始流出,白光重新聚齐到甘苏身上。
未太的右手藤条抵着她的胸口,说:“没时间了,为了苏知婷,我会给你个痛快的。”
未太抬手发力,却被撞击倒地。
未太错愕看着回过身的时辰,时辰随意摆动着手,异常冷酷说:“我抓不住你?我是你的主人。”
“咳咳……”时辰轻咳两声,抬起手指,十二色的锁链把未太捆在日晷上。
时辰的皮鞋声靠近甘苏,在未太面前停下,他垂眸不屑看着他,随意抬手,十几道无形的力量捶击着未太的脸与身体。
几次下来,未太脸破了,嘴角流血,咬着牙,看得出很疼。
甘苏被吓得忘了动。
时辰回头瞥甘苏一眼,随后向未太伸手,说:“我自己动手。”
未太挑眉笑:“那被你打这几下,我也就认了。”
未太变成了藤条的模样,妥帖钻入了时辰的手里,时辰握住藤柄,转过身。
甘苏觑着他,眼神颤动,“时辰……”
时辰抬起手,眼神冷漠,手中藤条对着她的胸口。
“甘苏。”他开口。
甘苏抿嘴摇头,她想向后,可是没有退路了。
“对不起。”他说。
“轰隆——”地面震晃。
“甘苏!”
“面瘫!”
卯巨和彭越同时大喊。
甘苏垂眸,她能模糊看见刺入自己胸口的藤条,她缓缓抬眼,想看清面前人的神情,可是泪水迷了眼,什么也看不清。
她能感受到,鲜血从藤条刺中的地方流出。
疼吗?
很疼,比未太划伤的地方更疼。
甘苏慢慢抬手,想擦干眼泪,再看一眼面前的人,可是她没力气了……
甘苏倒地。
她眼睛一睁一阖,眼前只有那人的皮鞋,心脏被扎了个洞,她马上就要死了。
人死之前都能看到什么,走马观花地看一遍自己的人生?
她没有,她什么也没看见。
她只听见了自己放大无数倍的呼吸声,接下来是风声,好像还有楠楠的声音……
之后好像有双手摸了她的脸,很温柔,很温暖。
她闭起眼,一切与她无关了。
鬼门关前,她听见有人念:
“时有十二时……辰为二十四……生生乃生生……我朝归我朝……”
——上卷完——
第83章 丑金·汨遁(1)
罗城豫章, 幽润于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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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房孤灯盏亮,一排排书架整齐罗列, 桌上杂书端叠,桌前人正单手支着脑袋,一页页翻着手中书,要说津津有味其实不然,除了那人微眨的双眼, 脸上一个表情也不曾现。
“笃笃笃——”敲门声。
那人终于放下书, 抬头看门, 眼神漠然, “进。”
门被缓缓推开,彭越走进来, 手里端着壶热茶, 嘴里碎碎念, “我知道你不困, 也不累,但你也不能天天熬夜, 知道你不喝牛奶, 所以给你沏了茶,虽然没你沏的好喝, 你好歹也喝几口。”
热茶被彭越放在桌旁,他没打算离开,就盯着坐在椅子上的人。
“怎么?”
彭越抬下巴迫切示意:“喝呀,趁热喝趁热喝。”
那人用三指握起瓷杯, 微抿了一口,随后搁下,毫不留情评价:“安神茶,涩。”
彭越扯扯嘴角:“那你自己泡去。”
那人才又拿起茶杯,不作声,继续啜茶。
彭越在旁看着他,面上虽没表现出来,心底是担忧的。
甘苏死了多久了?
他时常这么问自己。
“面瘫……”彭越开口喊了声,但对上他抬眼的冷漠视线,又不知该说些什么,“没什么……”
时辰淡淡道:“有话直说。”
彭越耸肩,终究没说话。
甘苏在的时候,他找到了那些丢失的温热,现在又恢复的原本的样子,或者该说,比以前遇事更为冷漠淡然。
以前会给两个眼神的人或物,现在最多给半个。说话也是,惜字如金,能不说话,就绝不开口,亏得他跟他一起长大,不然谁懂他的意思。
这些都是彭越想吐槽的,可是他没胆,也不忍心。
彭越长长叹口气,谁让时辰不记得了。
所有甘苏的影子,都在他的记忆中消失了,可你问他那几个月去干嘛了,他却能一五一十的答上来。甘苏,这个人就像没在他记忆中存在过一般。
时辰继续翻书:“你又要跟我提那个人?”
即便时辰看不见,彭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没,不提。”
时辰抬眸:“你怎么总记得一个不存在的人?”
彭越皱眉:“她……”
彭越无从解释,一切都那么合理又不合理。
甘苏不存在了,日晷的历史上没有了这个人,她唯一停留的地方,只有他的记忆和王樱楠的记忆。
时辰看他愣愣的模样,垂眸低眉继续翻书。
彭越撇个嘴,“我走了,回家了,你早点睡。”
“嗯。”他随口答。
彭越深深看他一眼,只好作罢离开,他知道他的,他肯定不会听话。
彭越走到门前,忍不住回头吐槽,“你说你在这栋别墅旁又造了两栋别墅干吗?你又不住!你钱多是不是?你钱多就给我啊。”
时辰头也没抬,说:“我养狗啊。”
“一条狗住两间别墅?”
“嗯。”
“……”
彭越背着他碎碎念许久,才关门离开。
时辰睨眼被大声关上的门,眉头也不皱一下,接着看书。
他就这么安闲自若,静坐了两小时,打断他的是手机的闹钟。
他看了眼闹钟上的提示——吃饭。
时辰合上书起身,走了几步,他又折回来,倒了杯彭越沏的茶,抿一口,他蹙眉,冷了,太涩太苦。
他放下来,走了出去。
走到二楼,走廊尽头打通了,连通着新造的一栋别墅,他走在透明玻璃造的嫁接桥,外头在下大雨,雨水顺着玻璃流下,他愣愣驻足看了会儿,才进到新别墅。
他在厨房捯饬了好一会儿,端着东西走到二楼的角落。
他把准备好的饭放在地上,随后眼睛一眨不眨觑着毛绒绒窝里躺着的那只小狗。
“吃饭了。”他声音温和,不似刚才跟彭越对话那本冷淡。
小狗哼唧一声,抬个头看他,可是又恹恹趴着。
“不吃饭怎么有力气。”
“呜……”
时辰动了动嘴角,想要挤出一个笑,可是嘴角扯了下,他便停了下来。
他顿顿想了很久,才发现自己不会笑。
他活了这么久,没什么值得他笑和高兴的事情,所有的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很无聊很平淡。
“吃饭。”他伸手摸了摸小狗的脑袋。
小狗才凑出个脑袋,吧唧吧唧吃两口。
他眼神带笑,只是表情依旧僵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