蹲了会儿,他起身,又原路折回。
再次经过玻璃桥,他又停下脚步,这次看得比以往更长久,雨势渐渐变小,时辰眉头微皱,才迈步走去二楼的那个房间。
他推开门,房间的格局已经变了,这个房间现在比以前的大了两倍,他打通了两间屋子,才造成现在这样。
墙面依旧星空浮沉,可只有六面方牌好好存留。
子白,亥月,午仓,卯巨,未太,戌水,这六块方牌焕然一新,生命十分强盛,下头的小圆片上都刻着字,字栩栩如生。
剩余的六块方牌或多或少都有裂痕,下头的小圆片没有任何字迹。
时辰走近,凑过去看右斜方的那一块。
“嘀嗒——”
雨水坠地的声音,光亮掠过一块棱角。
他惊讶扬眉,伸手握住那块方牌,手上的湿意提醒着他外头下雨了。
“丑金……”他低语。
四年前那晚,日晷破裂他弄丢了七个时,一个时死去,他花了很长一段时间,找到了死去戌水的继任者和失踪卯巨的继任者。
那时他为了拯救破裂的日晷,耗尽了力量,以至于之后发生了什么印象无几。
他记不得,更何况午仓。
午仓提起那夜总是支支吾吾的,日晷也缺漏了那一块,时间久了,他也没兴趣去深究什么。
他现在要做的就是找回剩下的六个时,他们明明脱离了日晷,可仍旧守护着日晷,这样他并不能寻找可以替代的继任者。
时辰搓了搓两指,随后凑到鼻前,手上是刚才摸的方牌上滴落的雨水,有时间的味道。
时辰抬眸觑着“丑金”的方牌,等了四年,终于有一个出现了。
*
刚下雨,一条条水泥小道积了水,有人慌慌忙忙跑过,踩了坑溅起一地脏水。
罗城赌博一条街,出了名的不是赌钱,是赌运,你把你的时运赌下来,输了,赢了,买卖不亏。
到了凌晨店家一个个开门,支起门前小棚,打哈欠伸着懒腰,迎接客人。
“又跑了一个?”街口王阿姐揉揉膀子。
“能赌的都赌了,估计是被吓跑了呗。”对面一个胡子拉碴的中年男人接话。
王阿姐:“李胡子,你把胡子剃剃,真邋遢。”
李胡子摸把自己的短胡子,“你把你衣服穿穿,真骚气。”
王阿姐白他一眼,扭着腰,旗袍下的白大腿脱隐若现,她支在木窗旁,看着坐在街尾那家店门口的人说,“大傻,你怎么又把别人吓跑了。”
“嘿嘿……”店门口坐着的人傻笑。
“说你傻还真傻……”王阿姐无奈笑笑。
“嘿嘿……”
“吱嘎——”
街尾的店门被推开,里头走出来一人,她仰头看着傻坐下凳子上的大个子。
“进屋啦,”她扯着他的衣角。
“嗯。”
大个子傻笑着点头站起来,人快比门也高,身体还强壮,进屋还得弯腰,看得出其实很不方便。
旁边小人指导着:“你再弯弯,再弯弯就能进去了。”
“嗯。”大个子又点点头。
“小拾啊。”王阿姐叫着门口的人。
“嗯?”她笑着看她,眼里有星星。
王阿姐教她,“你把另一扇门再打开,傻大个就能进去了,现在太挤了。”
“对哦,”她麻溜去开门,边开门边对大个子说,“你是不是又长大了呀?家里就要住不下了呀。”
“嘿嘿……”
大个子傻笑,终于钻了进去,在里头坐下。
李胡子往里面看了眼,“还能挤挤 ,小拾啊,大傻子不会再长了吧?”
“不知道呀。”她看看里头乖巧坐着的大个子。
街口传来脚步声,踢踏踢踏地,在这雨夜过后的街道尤为清晰。
几人回头去看,只看暗处走来一人,手里拿着个方盒,红色大袍子裹着身。
“小拾。”他叫她。
她欢快跑过去,仰头看他:“枫叶叔叔,你回来了啊,给小拾带礼物了吗?”
他半铁面具下的红唇微扬,笑说:“带了。”
遂把方盒放在她手中。
他又迅速站起,看了眼街尾的店门,“我走了,过段时间再来。”
“枫叶叔叔,你才回来一会儿呀。”
“嗯,这次就回来看看你。”
“那你下次什么时候回来呀?”
“嗯,很快,下次回来也给你带礼物。”
“好呀。”
他笑着揉揉她的脑袋,转身便离开。
王阿姐意犹未尽看着他的背影,吹了下手指,“帅哥是帅哥,就是总不露脸。”
李胡子摸着自己的胡子,“高手是高手,就是深藏不露。”
红衣男子离开没多久,小拾抱着盒子往回走。
谁知才走几步,街口又传来脚步声,这次的异常轻浅。
王阿姐和李胡子同时眸色一沉,皱起眉。
王阿姐:“是客人吗?”
李胡子:“不太像。”
皮鞋声一记接一记,路边无人点灯,好长一条路,待人走了过来,光亮下头终于展露那人真容,西服笔挺,面容俊朗。
两人瞧清来人,皆倒吸一口凉气看了眼在摆弄方盒的小拾。
王阿姐意味深长道:“啧……今天有眼福。”
李胡子配合点头:“嗯……是高手。”
小拾自然不感兴趣,继续往街尾的店走。
时辰扫了眼王阿姐和李胡子,面无表情接着向前迈步。
小拾走到自家门前,听见靠近的脚步声,回头看了眼那个陌生男人,正在朝这里走。
小拾问:“你找谁?”
时辰走到店门前,低头觑着她,只觉说不上的怪异。
须臾,时辰抬眸,看着里头乖乖坐着的大个子,冷冰冰说:“我找他。”
小拾又问:“你认识大个子?”
时辰:“嗯。”
时辰欲向里走,小拾挡在他前面,“你要干什么呀?”
“带他走。”
“不许你带他走!”
时辰不想多言,只打算进去把人带走。
“你干嘛呀!我不让你进去呀!”小拾抱住他的腿,方盒子掉在地上,里头的东西翻了一地。
时辰低头,只是盯着她,不动了。
小拾抬起头,噘着嘴。
王阿姐和李胡子两人津津有味靠在一起看着,且到关键点对视一眼,窃窃私语道:
“像吗?”
“像。”
空气中静谧片刻,天空又下起小雨。
时辰敏锐,身后有锋利快物切割点滴雨水靠近他,他快速侧过身,眼前一把利刃闪过。
由于小拾抱着他的腿,他不好随便乱动,再次转过身时,被速移至身旁的人钻空拿刀架了脖子。
时辰眉头一蹙,不是他慢,是那人太快。
小拾抬头看着来人笑嘻嘻。
时辰抬头,觑着面前人,余光瞥着她手里的刀。
看清她的容貌,他虚着眼拧眉,心口突然一阵痛。
回过神,他有些讶异:“你能在时间里行走?”
王阿姐开玩笑说:“小苏啊,你再不回来,你家屋顶估计要掀了。”
李胡子:“是的是的,傻大个动气手来谁都拦不住。”
小拾松开时辰的腿,走进屋牵起大个子的手,“好了好了,我没事,别生气呀。”
大个子才安静下来,刚才他整个人都在抖,就快要忍不住的样子。
小拾被大个子抱在腿上,看着门口的状况,说:“妈妈,你也别生气呀。”
时辰对着眼前人的视线,“无意冒犯。”
她挑眉,刀架得更近一步,“是吗……”
时辰眉头皱得更深,“如果冒犯了,很抱歉。”
她冷笑一声,挺讽刺:“你倒是不记得我了。”
“时、辰。”她一字顿一字说。
他表情微变,露出惊讶。
一瞬,她抬手,刀在他脖子上微划开一道口子,空气中有了血腥味,掺着雨水淡去。
第84章 丑金·汨遁(2)
雨势骤然变大, 鸣刀贴着时辰脖子,血被雨水冲刷, 染了白衣领,几滴雨砸在甘苏脸上,她双眼下意识眯起,片刻的空隙松懈,刀下的人已经移动到她身后。
甘苏瞪眼, 背后汗毛竖起, 在时辰动手之前, 闪避进了屋。
时辰单手插着裤袋站在雨中, 另一只手停在空中,隔了两米, 他看甘苏的眼神冷寒探究, 须臾才将手收回。
屋内, 甘苏身上滴着雨水, 在雨中站了那么会儿,她全身都湿了, 可她瞧着时辰, 那人此时此刻就立大雨中,却半滴雨未沾, 一如既往地闲定。
甘苏愣神,如果刚才她慢了几秒,是不是又要被他杀了?
时辰走近些,站在屋檐下, 冷声问:“你是谁?”
甘苏敛容,面无表情觑着他,握着鸣刀的手不禁用力几分。
时辰眉头微动,面前女子看他的眼神令他很不舒服,心口隐隐的疼痛感又来了。
“叮叮叮——”
大雨中传来了微弱的铃铛声,时辰低头,甘苏也追随他的视线。时辰黑色西服袖口下隐隐约约有两个铃铛,他抬腕,黑红双色蛊链露了出来。
铃铛声便是从这儿来的。
时辰静立,目光一直停留在手腕的铃铛上。
这根蛊链,不知何时何地绑在了他的手上,他设法解开过,却无果。
他也请教过亥月,亥月只是叹息说,因为连蛊之人死了,所以这对蛊铃没了生命,蛊链成了摆设,取不下来便取不下来吧,让他别再深究。
时辰垂下手,死去的蛊铃再度活了过来,只说明了一件事。
他向甘苏靠近,跨过门栏,走到她面前。
“叮叮叮叮叮——”
铃铛撞击得愈发猛烈,声音脆耳,像是重新注入生命一般。
甘苏一直低着头,看着那两个铃铛,人来到跟前了,也没有防备。
时辰垂眸觑着她,忽地伸出手抓住她握刀的手腕,甘苏一颤,抬头恰巧撞上他的视线。
铃声戛然而止。
时辰加重力道握住她的手腕,话语却冷静:“你是谁?为什么蛊链因为你而活了过来?”
甘苏冷眼看他:“松手。”
时辰不为所动,甘苏也与他犟到底,谁都不愿意妥协。
最终,时辰松开手,他并不想与她树敌,说:“抱歉。”
甘苏收起鸣刀,揉揉手腕,镇定绕过时辰,把刚才小拾打翻在地的方盒捡起来,里头的东西也装进去,随后走回来,放在小拾手里。
小拾笑嘻嘻:“这是枫叶叔叔给的。”
时辰眸色一暗。
甘苏颔首,眼神温柔。
时辰看着她做完这一切,没了刚才内心的急切,静静站着等待她的回答。
甘苏转过身,仰头看他,语气极差:“我是谁你很好奇吗?”
时辰沉默,须臾点了点头。
“好,告诉你,我叫甘苏。”
时辰眉头深蹙。
“满意了吗?”
“甘苏……”时辰念了一遍。
这个名字,午仓向他提过很多次,提到他有些厌烦后,他便再也没提过。
而面前这个对他充满敌意的女子,就是那个日晷上没有记载,根本不存在的人。
时辰:“你为什么认识我?”
甘苏冷笑一下:“日晷守护者,谁不认识,你说是不是?”
“你怎么知道日晷守护者?”
“你看清楚,这里是罗城赌街,没人能藏秘密。烂大街的事,谁不知道,你问问你后头两个人,是不是也知道。”
时辰还真就扭头望向隔着一条街看戏的李胡子和王阿姐。
两人十分配合,纷纷点头。
时辰又回过头,“那你刚才为什么想杀我?”
“你差点伤了小拾。”
时辰看向甘苏背后那个小女孩,思忖说:“抱歉。”
时辰晃了下铃铛:“蛊链到底跟你有什么关系?”
甘苏无表情反问:“你查户口的吗?”
“……”时辰语塞。
时辰看出了她眼中的不耐烦和厌恶,心头刺痛的感觉又来了,较之前更甚。
时辰不再发问,转而看向甘苏身后的大个子,不容置喙说:“我要带走他。”
“凭什么?”
时辰不紧不慢说:“既然你知道日晷守护者,想必对其他事情也有了解,我便明言了,他是我手下的一个时,我现在需要带回他。”
甘苏挡在大个子身前,态度强硬:“他是我的家人,谁也不能带走他。”
时辰嘴唇微抿,他不明白为什么这个女子总跟他唱反调,语气中怒意满满不说,且十分执拗。
“那对不住了。”
时辰眨眼间便来到了大个子身旁,按住了他的肩,甘苏重新握起鸣刀,刀指着他,没有退让的意思。
甘苏冷冰冰说:“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