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他嘴角噙着笑,陆宇森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问了句:“怎么了?”
“没怎么。”他活动着手腕,小声地一字一顿道:“我好像看见我的学霸小同桌了。”
学霸小同桌,在顾行倦这里是对许绯的专用称呼。
一中的几个人围了上来和两人点点头,为首的打台球的那位也收起杆发话:“森哥,好久不见。”说完,又瞥了眼旁边气场和逼仄感都很强的顾行倦,眉眼一挑:“这位是森哥的新朋友之前我好像没见过。”
陆宇森秉承先礼后兵的做法,介绍道:“顾行倦。我们俩打小就认识,他刚从旧金山回来,之前没见过正常,以后可能经常会打交道了。”
齐扬用眼神示意了一下那几位小弟,拿过来的是一盒烟。他从盒里抽出一根递给顾行倦:“新朋友,那肯定得欢迎。”
陆宇森刚想制止,却被顾行倦拦在身后,陆宇森知道这是他不悦的标志。
顾行倦仍维持着笑意,眼神却愈发清冷,慢悠悠开口:“齐哥,不好意思,我不抽烟。”
齐扬尴尬一笑,感觉被拂了面子,语气戏谑:“怎么着?倦哥有本事一打十吗?还是分分钟胸口碎大石?”
此话一出,跟着的小弟也笑得肆意,明显对陆宇森带来的这位朋友不知轻重的行为表示嗤之以鼻。
“你说的我都不会,那请问泰勒二阶公式您会吗?”顾行倦薄唇微抿,光线昏暗,在眼睑处投下一层浅浅的阴影,其实光听他如静潭的声音,根本听不出有什么情绪上的起伏,但气势上的汹涌,任谁都无法忽略。
齐扬当即语塞。
“那麦克劳林展开公式呢?”他挽着袖口,接连追问。
小弟忍不住了:“泰勒什么玩意儿?别整洋文这些没用的,要挑事儿就着今天这场子干一架,保管打到你连爸爸都叫不出来。”
顾行倦最擅长的就是忍耐,倒不是说他脾气好,只是父母都是科研人员,从小教他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学会观察。当然,观察自然、观察科学现象他学得七七八八,观察人他自由发挥得还不错。
“你要是连奇变偶不变,符号看象限都不知道就别出来混社会了,毕竟要做有文化的社会人,实在不行,只能让你回炉重造了。”顾行倦握住台球杆,收回话题,目光紧紧注视着前方,舌尖扫过后槽牙:“让你一杆。”
许母还在别的台球包厢里忙碌,完全抽不开身,老板正愁没人去刚开的包间送饮料,眼睛往左一瞥,就看见了坐在旋转椅上放空的许绯,想了想今天是有员工和他说过女儿要过来帮忙。
顾客至上,催急了他也担待不起,老板主意已定,挺着啤酒肚走到许绯面前嘿嘿一笑:“小姑娘,你妈妈在3K包厢,好像需要你过去帮帮忙。”
许绯回过神来,她眼睛偏棕,白炽灯一照,琥珀似的,眼睫毛细密微卷,刚才蜷缩在旋转椅上,活像一只惹人怜爱的家养猫咪。
心跳漏了一拍,她以为是母亲旧疾复发了,连忙从旋转椅上跳了下来。
老板装作好心得安抚道:“不是什么大事,你帮忙把这些酒水和饮料端到3K包厢就行。”
许绯也没怀疑,想着应该是现在的生意有些忙不过来,双手接了托盘,把啤酒和可乐往上摆,走到走廊尽头的包厢,犹豫了几秒后敲了敲门,探出头来:“几位要的饮品。”
第4章 四分甜
少女甜软的声音如同小猫的肉爪子一下一下撩拨着心弦,齐扬将七号球击入袋中,跨坐在台球桌上,吐出一口烟雾,左手把玩着打火机,盯着她白皙的双手看了一会儿:“我们要了五瓶,怎么送过来只有四瓶?”
许绯像受了惊的小鹿,瞳孔微震,硬着头皮道:“不好意思啊,我还不太了解情况,我去帮你们问问。”
余光一瞥,许绯身子更加僵硬,顾行倦斜靠在桌上,指节轻敲着膝盖,捕捉到了她的目光,刹时间四目相对。
她下意识逃避那种目光,像是要刺破她伪装的面具,拿着托盘的手微漾起麻木感,牢牢握住门把手。
齐扬像是发现了什么好玩儿的事情,几大步一跨,挡住了她唯一的出路,话语中带着点儿鼻音:“别急着走啊。”
“要不然这场台球对战就由你替我吧,赢了,这张卡里的钱都归你。”齐扬递给她一张黑卡,眉宇间满溢骄矜傲气,两人离得近,少女衣服上的薰衣草味儿充斥鼻间,引得他心生一阵涟漪。
这样既能泡妹又不会担心输了丢面子,齐扬心想道,送了点儿钱算什么?
许绯克制住声音里的颤抖,紧咬牙关:“我,我不会打台球。”
“不会打啊?”齐扬略微回味,饶有兴致:“留下来哥哥教你打台球啊。”
一中只有两种学生,努力学习考进来的和走后门进来的,后者的家庭通常非富即贵。齐扬在一中是出了名的“祖宗”,谁也不敢惹到他头上,并且在他的意识里,就没有钱和权摆平不了的事情。
几位手下的兄弟们见了也不免调侃道:“齐哥换口味了啊。”
“齐哥不是喜欢冷艳性感、身材好的么?怎么这么快喜欢清纯可爱款的了?”
“厌了呗,大肉大鱼吃多了,偶尔青菜更有挑起人的胃口。”
许绯忍无可忍,眼睛瞪得圆圆的:“有没有送错我会和老板确认,但请你们放尊重点。”
像小奶猫伸出爪子抓人,但在齐扬这儿,完全是不痛不痒的攻击,棉花撞铁,他根本不在乎,觉得这还是只有个性的小奶猫,有点儿意思。
陆宇森在看到许绯第一眼眼睛都看直了,有意撞着顾行倦的胳膊提醒道:“别绷着个脸了,看看,你的学霸同桌。”
“嗯。”顾行倦懒懒发出一个单音节,看上去完全不像有什么波澜的样子。
“太巧了吧,晚上来台球馆都能碰到...她的兼职。”陆宇森不知道怎么形容,支支吾吾半天,只有“她的兼职”四个字清晰地落在了许绯的耳朵里。
登时,她的耳根子红透了,那种被人窥破了秘密的难堪在心底发酵,手不知不觉攥得更紧了一些。
顾行倦把球杆一撂,故意装作不耐烦:“别他妈浪费时间,要决战赶紧的,要发情不如另外开个房间。”
“嘁——”齐扬摇摇头:“小奶猫听见没有,另开一个房间和现在打台球二选一哦。”
许绯脑子里一团混沌,五味杂陈的情绪不断翻滚,顾行倦和陆宇森都在这儿,尤其是顾行倦还在装和她不认识,不管是不是逆来顺受,她只想赶紧脱身走人,硬生生挤出了一个笑:“好啊。”
随后齐扬拍着手叫好道:“有个性。”
在一旁围观的陆宇森更加震惊了,这许绯一看就是个乖乖女,哪儿来的勇气皮笑肉不笑地坦然自如面对齐扬的威胁?莫非真的是他看人眼光不准?
顾行倦刚才一直低着头,等许绯走近才看着她的眼眸勾起唇角,眼神晦暗不明:“轮到你了。”
没什么起伏,并不是不吃惊,许绯将顾行倦的反应解释成漠然,不熟的情况下不帮忙她怨不得谁,人之本分而已。
台桌上九号到十五号球动了两球,吊灯光线打下来最好的地方,是八号黑球,也是正中心一点。
许绯弯下身子压低重心,将手臂球杆眼神对准一条线,这样的视角,少女胸前鼓囊囊的,十分惹火,台球之间碰撞的声音清脆回荡在包厢,她利落地将球一杆入袋。
齐扬又鼓起掌来,和几个小弟说道:“没看错人,倒还不是个花瓶。”
顾行倦的球风非常沉稳,在准备好的一瞬间就仿佛有十足的把握能够赢下这局。
只剩下最后几个球了,白球路径选择少,稍微偏移角度就会击中黑球让对方轻易取胜。明明是如履薄冰的时刻,顾行倦的速度和力量也丝毫不减退,反而是许绯握着球杆的手出了一层汗,粘腻得厉害。
狭路相逢,别无选择了。
“砰哒”一声,白球无可避免撞上了黑球,黑球在最中心,任何的行进路线都有可能,却是被顾行倦方3号球碰到后滚落入袋。
她输了。
这就是结果。顾行倦步步逼让、毫不留情的结果。她啊,还是不适合对任何人抱有希望。
空气稍有静滞,顾行倦机械地重述了一遍结果:“她输了,我赢了。”又目光一转,拖长尾音:“所以该我提条件了。”
“当然。”齐扬也不恼,输了又怎样,不拂他的面子,等陆宇森他们人走了还能好好玩玩儿这个妹子,他的钱也没送出去,完全不亏。
顾行倦轻哼一声,下巴微扬:“那我就把人带走了。”
许绯呆呆愣在原地,顾行倦的意思是......?
他把沙发上的外套一披,从下到上拉起拉链,提醒着:“还愣着干吗?不走吗?”
齐扬锤着沙发扶手,生闷气又如何,还不是拿赌约没辙,要是反悔了,传出去他还往哪儿混啊?
虽说是稀里糊涂参加了一场和她毫不相干的比赛,但她还以为顾行倦会置她不顾来看她笑话,穿过回廊,许绯顿下脚步,开口道:“今晚的事情...”
陆宇森以为许绯是要开口要他们两保密她在这儿“兼职”的事情,先回过头信誓旦旦道:“你放心,今晚的事情在学校里就我们仨知道,保证不会有第四个人了。”
“我也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不管怎么样,谢谢你们啊。”她说的恳切又认真。
顾行倦却轻笑出了声:“学霸小同桌,明天见。”
他的语气随意,可让许绯面上一阵羞赧,瓮声翁气回了句:“明天见啊。”
刚出来,陆宇森就八卦个不停:“不会吧倦哥,出手解围不太像是你的行事风格。”
“那你说说看我是什么行事风格。”
这是一道送命题。
陆宇森、顾行倦、江恩曼的父母都是世交,自小一起长大,陆宇森连他哪里有颗痣都知道的一清二楚,就着话题神神叨叨来了句:“关我屁事的行事风格。”
可不是么?
江恩曼小时候天天跟在顾行倦这小子后头,结果他飞去旧金山说都不和别人说一声,江恩曼追到机场眼睛都哭肿了,更别提大大小小他都对别人漠然相对的事情了。
“还有还有,许绯的性格我还真的有点没想到诶......”
顾行倦睨了他一眼,指节发出脆响:“前面有罗森,想吃饭团吗?”
陆宇森的注意力很快被转移:“好啊,我想吃三文鱼的。”
只见顾行倦一脸深沉道:“那就好,饭团应该能堵上你的嘴。”
陆宇森:“......”他选择闭麦了还不行吗?!
许母见到了许绯,焦急的神色才有所缓解:“囡囡啊,你答应过我不乱跑的,刚才没看到你,我都快急死了。”
“妈,对不起啊,我去了趟厕所迷路了,让你担心了。”
她不喜欢撒谎,可方才也是下意识地选择隐瞒今晚所有的经过,只是不想让母亲继续担心。
“那就好,那就好。”
母亲的话连着重复两遍,不知道是在安抚许绯,还是安抚自己。
因为许绯父亲去世的早,家里就母亲一个劳动力,多打几份工才撑的起家里的吃穿与许绯的学费,许母也因操劳过度患病,身体状况和精神状况早就大不如前。
城市的天空布满了阴霾,见不到丝毫星光,许绯的手指冰凉,洗完澡后的头发未干,顺着根部滴水,毛巾搭在肩头,款式老旧的手机响起提示音,最新的信息来自周立昱。
——“明天中午,学校顶楼天台见。”
许绯看了眼屏幕的时间,晚上十一点半,他还没睡,想必是刷完了题,偷偷把手机拿出来给她发的讯息。
周立昱成绩优异的一个因素还包括家庭的严加看管,比如对手机的使用次数,手机平日里只能放在父亲那里,绝对不允许擅自拿走使用,这样的家庭高标准高要求,同时也给周立昱带来了高压力。
一次第一,可能有运气,次次第一,稳坐王座,不靠毅力,还真是很难的一件事情,尤其是在全市优秀学生集聚、竞争力超强的江高。
许绯把头发吹干,飞速打字回复着:“好的。”
*
顾行倦第二天早上看起来困得不清醒,陆宇森一副懂他的表情,凑过去:“昨晚上...肾虚啊?”
他懵懵懂懂睁开眼,睡眼惺忪:“去你丫的,你试过啊?”
陆宇森笑笑没说话一副懂他的表情。
回忆起来,天知道他昨晚晚上做了什么不可描述的梦,梦里面的对象吧,不是别人,正是许绯,那种脸红心跳还真叫他不知道怎么开口。
第5章 五分甜
女孩儿甘甜的气息,弯弯的眉眼,因赧然而红透了的耳根......这么几年,他还从没梦到了这些,但现在一回想起来,还真他妈撩人。
许绯为了防止第二天再次迟到,一大清早就坐公交到了学校,顾行倦也到的不晚,就是吧,一到就开始了新一天的补觉。
柔和的阳光洒在少年的头顶,发色镀上一层浅浅的光晕,白色衬衫勾勒着他线条流畅的背肌,仔细看,衬衫的袖扣纹路精致,搭配着腕口处的机械手表亮眼得很。
来的人大部分已经自觉将作业交给了许绯,她又清点了一遍,除了现在这个点还在抄作业的一两个和未到的,只剩下陆宇森和顾行倦没把昨天的物理作业交给她。
顾行倦感觉饿了,起身抬手挡了下刺眼的阳光,睫毛林荫似的,齐刷刷且浓密。
他在旧金山的寄宿家庭待了几年,饮食习惯还真算不上好,早饭要么干脆不吃,要么随便抓起一片面包蘸蜂蜜凑合,“能量棒”这种浓缩营养食物更是包中常备。
许绯伸手犹豫着把一个饭团放在了他的桌上,目光澄澈:“没吃早饭的话,我这里还有一个饭团。”
那一瞬间,顾行倦的心像是被羽毛扫过,痒痒的,说不上来是不是尘封的冰碎了几分,目光又移向她毛细血管都可见的手背,嗓音沙哑:“我的确还没吃早饭,多谢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