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件事,你立刻去办,办得妥当以后你就是总管宫务的大长秋了。”程千叶道,“其一,把这个稳婆架出去仗一百,速宣宫中经验丰富的稳婆前来伺候,其二,速宣太医。去。”
“是,是,奴婢一定办好,一定办好。”阿夏飞快爬起身来,先是分派了几个平时同自己交好的仆妇责打那位稳婆,一面自己亲自跑去寻稳妥的接生人员。
程千叶大马金刀的坐在外厅,匆匆赶来的稳婆和御医见着门前躺着的尸体,都心中一紧,低着头见过礼,都急急忙忙入内,再没有敢不尽心竭力的了。
过了数个时辰,产房内传来哇的一声婴儿的哭声。
程千叶高兴起来,进入房中。
“恭喜主公,恭喜主公,是一位漂亮的小公子呢。”
接生婆把包好的婴儿递到程千叶怀中,程千叶十分新奇的看着怀中一脸皱皱巴巴的新生儿。那婴儿闭着眼,脑袋往程千叶怀中偏一偏,小鱼似的圆嘴噘了噘。把程千叶给逗笑了。
第44章
许妃勉强睁开眼睛,她在鬼门关来回走了几次,拼尽全力把孩子生了下来,已经虚脱到无力说话,只能拿眼睛看着程千叶和她手中抱的婴儿。
虽然和她不算娴熟,但旁观了她的生产过程,程千叶深深的体会了一把做母亲的不容易。
她坐到床边,把孩子递给许妃看,安慰道:“没事了,都过去了,一切都是值得的,你看多……”
程千叶低头看了眼襁褓里皱巴巴和猴子一样的婴儿,感觉实在说不出——多漂亮的宝宝,这几个字,她只好尴尬接道,
“多……胖的宝宝,脸上都是肉。”
许妃从被褥中伸出冰凉的手,红着眼眶,拽住了程千叶:“从今以后,我这条命就是你的。”
她那本来柔和的鹅黄色上,亮起了一圈明亮的金边。
原来这么软绵绵的一个女人,也能有这么坚定的忠诚。
得到了这样一个弱女子的效忠,程千叶感到有些意外。
……
此刻在杨宅,杨太夫人听了他兄长杨素怒气冲冲的一通话,心中有些拿不定主意。
“我的好妹妹啊,外甥年轻不晓得轻重,你可要好好劝劝他。这军功受爵必定不能实施,这不是把自己的奴隶都白白放走了吗?”杨素苦口婆心劝道,“更有甚者,我听说他此举都只是为了一个叫墨桥生的娈宠脱奴籍打的幌子。”
“那个墨桥生我是知道,羽儿确实喜欢他,但是……”
“妖孽祸国历来有之。夏朝覆灭源于艳后妹喜,商颠覆皆因妖妃妲己。我看这个墨桥生,就是祸水一般的存在。听说外甥用了先侯爷的黄骠马换的人,韩全林欲拿一座城池交互此人,他都没有同意。”
“真有此事?”杨太夫人坐直了身体,“可……羽儿十分将他放在心上,若是我随意插手,只怕有伤母子之情。”
一位杨太夫人的贴身女官,匆匆入内,行礼之后,在她身侧附耳说了几句话。
杨太夫人脸色数变,一拍扶手,怒道:“羽儿怎生如此行事!”
“那个墨桥生也太恃宠而骄了,大长秋他也敢动手杀了,身为羽儿身边之人,不知规劝羽儿,只会挑拨生事,连我的人都不放在眼里,确实是个祸害!”
她说完这话,站起身来,就要回宫。
杨素的夫人张氏起身拦住了她。
“姑姑这般怒气冲冲的回去做什么?”她拉住杨太夫人,按着她的肩膀,请她坐回椅上,“且先消消气,听我一言。”
杨太夫人出嫁之前,便对这位长嫂十分信服,如今随着年纪增长,二人之间关系越发亲密,是以她按捺脾气,坐了下来。
“按我说,也是那个大长秋催氏咎由自取,主君初回国,正是要立威之时,她偏偏不知道好歹,当众违逆君王,死了也是活该。”她给杨太夫人端上一盏茶,“至于那个墨桥生,不过一个低贱的奴隶而已,你们母子之间犯不着为了这样一个玩意直接起冲突。要是一下扭着了,母子失和,平白惹人笑话。”
“你听我说,你回宫以后切不可同外甥混闹,还要夸他处置得当,过得几日,只消……”她附在杨太夫人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还是大嫂思虑周全。”杨太夫人点了点头。
杨素不忘交待:“妹妹切不可心慈手软,处置了这个墨桥生,再缓缓劝着主公废除那新政,方是安邦利国之策。”
杨太夫人回到宫中,对程千叶处死了催氏之事,虽然心中压抑着不满,但却没有开口多言。
程千叶诸事繁忙,也就放下不管。
过得几日,传来没藏裴真攻破南阳城的消息。
李文广率着残部,撤离南阳一带,退回了凉州。
形式登时紧张了起来,国内的新军初建,千头万绪尚不齐备。
而嵬名山已围困汴州多时,若是没藏裴再真挥兵北上,同嵬名山合兵一处,那汴州的处境真是岌岌可危。
出兵迫在眉睫,贺兰贞操练新军,张馥统筹粮草,程千叶居中调节朝中各大势力,各自忙得脚不沾地。
午时方过。
程千叶结束了廷议,向着处理军机要务的乾元殿走去。许妃一脸焦虑,匆匆于半道拦住了她。
“你怎么出来了?你不是还坐着月子吗?”
“快,夫君你快回后宫看看。”许妃着急道,“太夫人……太夫人要赐死墨桥生。”
“你说什么!”程千叶一把抓住了她的手,“桥生白日都在军营,太夫人怎么可能突然要处死他?”
“我……我不知道。听说太夫人在玉妃的房内抓到一个奸夫,便是墨桥生。此刻人已被侍卫拿下,压在太夫人眼前,即刻便要处死。”
许妃脸色有些发白,她不知道这样做对不对,但她知道墨桥生在程千叶心中分量不同,所以她必须把此事告诉程千叶,让程千叶自己决断。
“多谢。”程千叶握了一把许妃的手。
她转头对自己宿卫侍从:“叫上所有我们的人,带兵刃,随我去后宫。”
这里所谓“我们的人”,是指程千叶从汴州一道回来的军士中挑选出来的贴身侍从。
之前的兄长程千羽,本是一个庸碌无能之人,加上登基时间也不久,对宫中守卫力量是一点都没有掌控。
程千叶穿过来之后,一直待在都城之外的汴州,国都这里的守卫势力早就被不同的阵营瓜分。
她深知实施变革是一件具有风险的事,所以尽管负责宫殿门户守卫的郎中令贺兰晏之,算得上是站在自己一方的。
但她还是从汴州带回来的士兵中,挑选了一批忠心且有能力的军士作为自己贴身护卫的力量。
此刻在后宫,杨太夫人跟前,墨桥生被几个孔武有力的侍卫按在了地面上,他的身侧一位衣冠不整的宾妃,瘫在地上,哭哭啼啼的喊冤。
上首的杨太夫人冷冰冰的道:“如今捉奸在床,人赃并获,你们还有什么好狡辩的?”
墨桥生咬着牙,他心知自己踏入了陷阱。
今日在军营,有一个宫中的舍人找到他,说主公有事宣他提早回宫。
墨桥生不疑有他,跟着回来,进了主公平日的寝殿,却见床上惊慌失措的滚下一个衣冠不整的女子。
随后,一队如狼似虎的宿卫军士冲了进来,不由分说的抓住二人,捆送到太夫人面前。
墨桥生咬了咬牙,暗暗对自己说:我不能轻易认命,我一定要撑到主人回来为止。
一名宫娥端来托盘,上置一壶酒,两个酒杯。
杨太夫人抬了下下巴,“送他们上路,手脚干净点。”
那叫玉妃的妃嫔惊声尖叫了起来,两名粗壮的宫人,毫不留情地掐开她的嘴,灌入毒酒。
玉妃捂住喉咙,咯咯喊了几声,口中吐出白沫,在地上来回打挺了几下,渐渐抽缩着不再动弹。
两名侍卫架起毫不反抗的墨桥生,正要灌酒,墨桥生突然将双腕一翻,从他们的钳制中脱离出来。
他长腿一伸踢到一人,乘着众人吃惊的当口,翻身从殿中逃了出去。
“反了,反了。”杨太夫人盛怒,一拍桌子道,“速将他押回来。我倒要看看他能跑到哪去?”
殿外的庭院中不停的涌上手持兵器的武士,墨桥生赤手空拳,展开身法,像一匹受困的野兽,爆发出平生最为强劲的力量。
十来名甲士围攻,竟然一时间也拿他不下。
杨太夫人伸出一指,指着殿外,对着殿中的侍卫长陆獒道:“这就是你训练的士兵?这么多人连一个赤手空拳的奴隶都拿不下?我要你们有何用?”
陆獒脸上肌肉一抖,眼中现出戾色,一转手腕,亲自跨出殿门,加入战团。
混战中,墨桥生感到肩井穴被人重击了一下。
他半边身子一麻,晃了一下,心知不妙,这是一位高手,认穴打穴之术既准又狠。
然而情势不容他多想,数把兵刃迎风劈来。
墨桥生勉强躲开,神阙穴又被猛的一击,他身体一软,终于支撑不住,倒下地去。
被数名甲士押解回殿中,死死按在杨太夫人面前。
杨太夫人指着地上的墨桥生,怒骂道:“不知天高地厚的下贱东西,我果然早就该弄死你这个兴风作浪的畜生。”
一名侍从上前,抬起墨桥生的脸,欲给他灌毒酒,墨桥生咬紧牙关,拼死抗拒。
正闹腾着。
殿门大开,一队着甲持枪的宿卫侍从蜂拥而入,这些人个个都刚从战场上退下来,真刀真枪见过血,带着一身杀气,虎视眈眈地望着屋内,两侧排开。
程千叶背着手,跨入殿门,默默看了半晌屋中的情形。
轻轻开口:“母亲,您这是在做什么呢?”
她说的声音不大,却让殿上众人感到一阵头皮发麻。
顷刻间,哗啦啦地跪了一地的人。
杨太夫人站起身来,面对着程千叶那冷漠的眼神,她感到一股无端的恐惧顺着颈椎一路爬上来。
我在怕什么,他是我的亲儿子,不,亲闺女,她难道还能拿我怎么样?
杨太夫人安慰自己道。
她想起女儿小的时候,偷偷养了一只不知哪儿来的流浪狗,怕被自己发现,小心的藏着掖着。
但宫中的事又有什么能逃过自己的眼睛呢?那只狗实在太脏太丑,有失公主的身份。所以虽然女儿哭着求自己,但自己还是毫不留情的命人把那土狗处理了。
女儿也不过是和自己扭着哭闹了一阵,最后还是被自己轻轻松松便哄了回来?
这次也是一样,女儿还是女儿,不会怎么样的。
杨夫人镇定起来,开口道:“吾儿,此人和那玉妃……”
“母亲。先屏退下人。”程千叶打断了她。
不待杨太夫人回答,她一甩袖子,喝道,“都滚!”
殿上的女官侍从,低头垂首,迅速的退出宫门。
程千叶带来的甲士,走在最后。他们关上殿门,守在殿外。
殿内仅余杨太夫人,程千叶,和躺在地上一时动弹不得的墨桥生。
“吾儿,你听为娘告知于你。”杨太夫人絮絮叨叨地解释起来。
程千叶看着她那一开一合的嘴,盘算着下一步该怎么走。
眼前这位年过半百,既狠毒,又愚蠢的妇人,是自己这副身躯的母亲。
在自己根基不稳,又推行新政的关键时刻,她真的很不想和这个女人闹翻,让人扣上不孝的大帽子。
我试一下,如果不能真正从心底改变她的想法。那即使是冒着大不韪之罪名,今日我也不能留着她的性命,省得天天在背后给我做妖。
她一撩衣摆,跪在了墨桥生身边。
“娘。”程千叶抬起头,露出楚楚可怜的表情,“其实这些日子,我真的觉得很累,活得很累,装得也很累。”
程千叶一边说,一边认真的观察着杨太夫人情绪颜色是否变化。
“母亲,您不知道。一开始,我身边的那些人,不是看不起我,就是想谋害我,没有一个安着好心。”
“这个人在后面说我坏话,那个人拿着毒酒想要害我,我整日整夜的战战兢兢,天天都怕得睡不着觉。”
对一个思想僵化,脾气暴躁的中年妇女,和她对着干是很难达到自己想要的效果。
先示之以弱,再动之已情,有时候更容易实现目的。
程千叶本来只是想演演戏,谁知说着说着,想起自己刚穿越过来的那段苦日子,自己也来了情绪,眼泪逼一逼挤了出来,看起来很有那么回事。
“只有这个奴隶,我真心喜欢他,每当我压抑痛苦的时候。有他陪一赔我,我才能放松一点,不至于绷得那么紧。”
程千叶悄悄抬起头来,她看着杨太夫人那本来充满愤恨的情绪颜色,正飞快地转变成象征着怜悯痛惜的色彩。
于是她再接再厉,流着泪演一把狠的。
她端起桌上的毒酒,“若是母亲,真的留不下他,那……那我活着也没什么滋味,不若和他同饮此杯,了却余生,今后也再不用想那些烦难之事了。”
一个身躯猛地撞了过来,把那杯酒撞翻在地。
墨桥生撞倒了她手中的酒,和她一起摔在地上。
他紧盯着程千叶,眼中交织着难以言诉的复杂情感,缓慢摇着头,
“不可。不可。不可以!”
此刻这块蔚蓝色的宝石,如同暴风雨下的海洋,汹涌起伏着强烈的波澜。
一股浓郁的樱粉色同那冰川一般的湛蓝色来回交织替换着。
糟糕,演得太过,把他给忘记掉了。程千叶一时愣住。我这是不是等于当面表白了。
那酒杯掉落在地上,滚了一滚,正巧滚到杨太夫人脚边。
杨太夫人像是被什么东西烫到了一般,吓了一跳。
随即,她反应过来,一把捡起那个杯子,慌张四望,将那杯子丢进了椅子底下的最角落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