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汐一愣,抬眼望见父王眼中的警告之意,犹豫几番,只好低头应了声是。
赵颐见他没再吭声,稍稍消了消气,跟他好言相劝,“本王现在正值用人之际,你岳丈的位子很重要,好好待你的妻子,人家刚过门,你的那些花花心思,一定要敛一敛。”
这爹虽然不苟言笑,但总像能一眼看到他心里,赵汐有些垂头丧气,只好先尊了声是。
这个话题就算打住了,赵颐想了想,跟他说,“你回来的正好,本王正为一事头疼……”赵汐见有自己立功的机会,马上道:“孩儿愿为父王分忧!”
赵颐还算满意,这才续道:“‘永字号’出了些岔子,你年后去趟墨城,解决一下。”
赵汐一愣,“墨城?”
赵颐点头,叹了一声,“从前看着不过是块荒地,没想到居然藏了好几处铁矿,不知打哪儿来了个盐商,把那块地买了下来,倒是一下占尽了便宜,现在几乎要把江北的冶铁垄断了。南边现在都攥在凌氏手里,如今咱们只能去打墨城的主意。”
“如今本王人手备足了,兵器还是个大缺口,之前本王也派人去过,但那城主架子甚大,根本不见客……你是本王世子,料他怎么也要给你面子。”
赵颐这一通解释,赵汐终于明白了,这是又要拿他当面子使啊!
赵汐心间暗叹一声,只好低头尊了声是。
墨城他没去过,不知道好不好玩,不过他也知道,此次把齐萱接回来,就意味着他们彻底要与凌氏对立了,父王想补上兵器的这个缺口,就算接着永字号铁器店的名,也得跟铁矿上接应。如今既然南边的几处矿指望不上,而西北几处又尽数掌控在朝廷手中,他们便也只能与这个墨城谈了。
这些年父王把精力全都放在自己的大计上,昔日齐家那些产业所赚的银子,也几乎全都投了进去,如今这个空当填不上,岂不如釜底抽薪?
所以他这趟,是一定要去的。
第五十四章
安顺王府把面上的事做得很足, 齐萱到了以后, 特意为她办了洗尘酒。
她是齐玉瑾的娘家侄女,赴宴的也没有多余的外人,除过赵汐夫妻俩, 便是安顺王赵颐了。对, 赵颐给了面子来参宴,齐萱就见到了他。
跟她的姑母差不多,虽是过去了六年,这位安顺王样貌上倒是没有多大变化, 只是没了从前和蔼的样子,坐在那里,周身透着一股不可冒犯的戾气。
这或许跟她的认知有关——从前他是平易近人的姑丈, 如今却是叫她铭心刻骨的仇人。
众人向赵颐行过礼,齐玉瑾代为发话道:“都坐下吧,今日是家宴,不必太过拘谨。”语罢特意跟赵颐禀报, “妾身谢王爷赏光。王爷, 这是妾的侄女萱萱,您还记得吗?”
赵颐朝齐萱看了过来, 齐萱知道规矩,立起来跟他行礼,“小女见过王爷。”
面上是在行礼,心中却几乎要咬断牙,恨不得手边有把匕首, 一下捅进他的心里,为爹娘报仇。
她表情显得有些拘谨,却并没有害怕,赵颐看了看她,点头说,“回来就好,一别这么多年,你都长这么大了!”
齐萱垂眸道是,他继续道:“当年你家的事,本王曾痛心疾首,如今已尘埃落定,凶手也早已伏案,你还活着,便是万幸,既然回来了,从今往后,便可当王府是你自己的家,不要见外。”
这番话从安顺王的嘴里说出来,倘若给不知情的人听到,可真是莫大的恩惠了,齐萱表面乖巧应是,心中却在嘲笑他的虚伪。
齐玉瑾倒是赶紧替她谢道:“妾身替萱萱谢王爷,萱萱失忆了,想不起来从前的事,请王爷不要见怪。”
昨晚已有府医来替齐萱诊过脉,不过这一类的失忆症,单单靠诊脉可是摸不出来的,府医也瞧不出她有何疑点,便去敷衍的交了个差,只说通常在头部遭到撞击后,的确很有可能会造成失忆。
看来这失忆一事也可以说得过去,左右人已经到了他们手里,一个小姑娘,料她也使不出什么幺蛾子,安顺王便没把这事儿放在心上。
毕竟眼下有更要紧的事亟待解决。
齐玉瑾道了谢,安顺王便也道了声无妨,这种镶金的家庭,纵使是夫妻,尊卑礼数也不得忽视,等面子上客气完,家宴便正式开始了。
除过齐萱,在座的都是赵家人,不管那摆在桌上的佳肴有多美味,齐萱都味同嚼蜡,谁能想到,她居然与仇人同桌吃饭。
来之前也曾惧怕过,但真的到了这里,需要留心的事情骤然增多,她便顾不得害怕了,挨到一顿饭结束,众人便各自散去,她也回到自己住的院子,暂且歇息一下。
要时时做到完美的伪装,其实是很累人的,想想也真是可怜,从前那样一个心思单纯的她,竟然要过这种日子。
可没办法,她不再是那个小村姑阿蓉了,她是更加坚韧的齐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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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她心累,清鹤悄悄宽慰她,“小姐刚才做得很好,其实安顺王并不常回后院,所以放宽心。”
她感激的笑笑,思绪却飘回了一个月前,还在临安的时候。
那时她还跟凌瑧说,要趁这次机会,想法子杀了赵颐为爹娘报仇,可是现在看来,实在是痴人说梦。赵颐不管走到哪里,身边都有侍卫跟从,所在的前院更是守卫森严,如清鹤所说,这后院他也并不常回,外人连接近他的机会都没有,更别提要取他性命了……
她正惆怅着,外头冷不防的响起了敲门声,她一愣,看看清鹤,清鹤跟她点了点头,走去开门。
来人是世子妃姚雨薇身边的丫鬟,见到她后规规矩矩的行了礼,道:“表小姐,您下午若是无事,世子妃想邀请您过去做客。”
姚雨薇?
她并不清楚这姚雨薇的用意,不过这小丫鬟清清楚楚的说,是邀请她过去做客的,她初来乍到,不好推辞,便笑着点头说,“谢谢表嫂的邀请,我等会儿便过去。”
小丫鬟回去复命了,剩下齐萱自己琢磨了一下,跟清鹤说,“那带上东西,待会走一趟吧。”
要带的无非是在临安时准备的一些见面礼,清鹤很快为她准备好,她换了件衣裳,便出了门。
因是新嫁娘,居住的院落也是今年刚刚翻新的,姚雨薇专门立在门口等她,倒叫她有些意外。
她行了个礼,笑着说,“表嫂真是折煞我了,怎么好叫您出来等我?”
姚雨薇也是有自己打算的。
她是正经的大家闺秀,进府大半年以来,一直想赶快取得婆母的喜欢与信任。因见得昨日婆母与侄女齐萱重逢时的样子,便笃定婆母是极看重齐萱的,所以倘若她对齐萱好一些,热情一些,那必定会很合婆母的心意。
只要是能取悦婆婆的事,她便很乐意去做。
成亲到现在,她也能看出来,赵汐并不是很中意她,但只要能获得婆母的支持,那她的地位便是稳妥的。
所以她面对齐萱时一脸谦和,笑道:“表妹肯赏光,我当然要好好招待了,外面冷,快进屋吧。”
进到房中坐好,齐萱立刻拿出准备的见面礼,是几套玲珑坊出的绣品,纵使是在王府里,这也是稀罕物,姚雨薇果真很喜欢,连连跟她道谢,“江南的刺绣全国有名,现如今咱们北方也可买得到,可表妹带来的这两样却非同一般,这样好的东西,甚少得见呢!”
齐萱笑笑,“这是出自玲珑坊的绣品,在江南也属顶级。”
“原来如此!”姚雨薇又赞叹了几声,才叫人收起来。
因为年纪相当,倒是有许多话可以聊,待客的热茶才端上来,姚雨薇便跟齐萱打听道:“听闻表妹有位了不得的未婚夫,是小时就定下的姻缘?”
她羞涩笑笑,滴水不露的答道:“表嫂过奖了,我忘了从前的事,所以是什么时候订的亲也不太清楚,”虽然小心提防,但提到凌瑧,她倒是也毫不谦虚,略带骄傲的道:“他是很不错的,这次多亏他把我找回来……还有,我刚才提到的玲珑坊,也是他们家的产业。”
那一脸的骄傲满足可不是能装出来的,姚雨薇羡慕道:“表妹虽然从前苦了些,但如今能觅得好夫婿,今后的日子便都是甜了。”
她点头笑道:“借表嫂吉言了,其实不怕您笑话,原本我们是打算成亲后,一起来看望姑母的,因我身子不太好,他担心天寒路远,不太放心我,后来,表哥带了太后娘娘的懿旨去,我才知道姑母原来为了我病了一场,我心内过意不去,这才赶快来了。”
这明显能叫人听出话中的思念与遗憾,姚雨薇安慰她道:“眼看就要过年,等年节过完,开春后路好走了,表妹再回去也不迟,婆母也是太过思念你,如今你来到跟前,她就放心多了。”
姚雨薇的话音才落,忽听见外头一句男声,“表妹要去哪儿?”紧接着那门便被推开,房中人一起向外看去,原来是赵汐从外面进来了。
夫妻两人其实各有各的地盘,除过新婚那几天,赵汐鲜少主动来这里,是以姚雨薇此时见到夫君,难免又惊又喜,赶紧上前端礼,“夫君怎么来了?”
赵汐答道:“今日没什么事,就想回来歇歇……”语罢朝齐萱笑笑,“表妹也过来了?”一副好像事先并不知道齐萱在这儿的样子。
齐萱对他淡笑一下,姚雨薇伸手解他的披风,道:“表妹大老远回来,妾身觉得应尽地主之谊招待一下表妹。”
赵汐难得跟她露出和煦的笑来,点头道:“还是夫人想得周到……就叫人去跟膳房吩咐一声,好好准备一下,咱们也给表妹接接风。”语罢特意跟齐萱说:“路上饮食单调,叫表妹吃苦了!”
他又来这一套了,齐萱直觉头皮发麻,笑着拒绝道:“表哥表嫂实在太客气了,为了我的事,害的二位也是小别了一回,我心里也过意不去呢,分开这么久,表哥应该好好陪陪表嫂的,我就不在这里打扰了。”赶紧跟姚雨薇道:“谢谢表嫂的招待,那我先回去了,改日再来打扰您。”
当着姚雨薇的面,她的这番话叫人不好拒绝,赵汐僵硬一下,只好点头道:“那……表妹慢走。”
姚雨薇也客气了两句,将她送到院门口,这才回到屋里来。
赵汐方才话中的那个“咱们”,叫姚雨薇心间一暖,此时一脸绯红的迎了上去,想跟夫君好好说两句话的,却见方才还生龙活虎的赵汐顿时一脸疲惫的样子,打着哈欠跟她说,“今儿起得早,方才也没歇晌,我去睡会儿。”语罢便去到了榻上,倒头睡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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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齐玉瑾的房中也终于迎来了夫君赵颐。
齐玉瑾昔日入府时是侧妃,因美貌一举夺宠,又生下了赵颐的长子,因此几十年来风头一直强盛,然再美的女人,也敌不过岁月,如今到了这般年纪,赵颐每月来过夜的次数已经屈指可数了。
不过她已经当上了正妃,其他的东西,倒并不强求。走到如今的地步,夫妻二人各取所需,也算和谐。
她知道,齐萱回了王府,赵颐必定要来问她的。
果然,把下人都摒退后,赵颐当即就问,“那个丫头,果真没有假吗?”
齐玉瑾点头道:“看长相,应该是不错的。”
“长相?”赵颐冷笑一声,问道:“如果真的是她,那你的药怎么没起作用?别是时候太长,失效了吧?”
齐玉瑾心内一顿,“臣妾也在怀疑,现在还没弄明白,那日,府医也没诊出个什么结果,兴许是还没到时候……等改天,臣妾亲自问问她吧……”
这也是她不明白的地方,那春红落的配方是她费尽千辛万苦才保存下来的,按说不会有错的,为什么在齐萱身上就不起作用?难道是还未到时候?
可是不对,她已经十六,过完年,就十七了,早过了该毒发的年纪了。
她想了想,问道:“现在人已经回来了,不知王爷,打算如何处置她?”
赵颐反问她,“如何处置?我倒是想听一听你的意见。”
齐玉瑾心间犹豫一下,试探道:“依臣妾看,左右那丫头已经失忆,不如……就放她一马吧……”
赵颐冷笑一声,“我倒没看出,你心肠何时变得这么好了?”
齐玉瑾脸上一白,又听他冷硬道:“万一她想起来了呢?无论如何,留下是个祸患,等年一过完,想办法解决了吧!”
齐玉瑾只好道是,在这个男人面前,心中最后一丝的不忍与愧疚,也都不得不被摒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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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了故乡,齐萱迫不及待的想去给爹娘扫墓。
不管这失忆是真是假,她的爹娘已经近在眼前,她无论如何,也要去看一看。这件事,回来那天已经提过,赵汐巴不得能揽上这份差事,主动请缨的带她去了墓园。
那是齐家的墓园,里面埋着她的祖父,曾祖,甚至更老辈的齐家祖先们,如今有座看起来比较新的墓垒,正是属于她的爹娘。她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绪,可还是难免流出泪来,清鹤怕赵汐起疑,一边在旁翻着火纸,一边说,“小姐心心念念寻了那么久,如今终于见到爹娘了,只可惜,天人永隔,小姐请节哀啊!”
今日格外冷,尽管穿戴已经十分厚实,还是被寒风吹红了脸,齐萱垂泪跪在坟前,模样甚是可怜。
一旁的赵汐跟着清鹤倒腾了几下火纸,附和道,“表妹如今既然平安归来,舅父舅母也可安心了……”
说着瞅瞅旁边的一座小坟茔,道:“萱萱既然回来了,这个就多余了。”语罢吩咐随行的人,“撤了吧!”
立刻有人应声,齐萱看过来,问道:“这是……”
赵汐笑笑说,“当初都以为你也一同糟了不幸,这原是为你立的。现在你既然回来了,回头叫人撤了就是。”
他语声平淡,齐萱却是心内一惊,这原来是自己的坟墓?
挂着自己的名义,被人装模作样的祭拜了许多年,只是她既不在里面,那里面埋着的,究竟是谁呢?
寒风刀子似的割着人脸,齐萱沉浸在悲痛中,并未觉得冷,一旁身穿狐皮大氅的赵汐倒是先待不住了,劝她说,“既然已经祭拜过了,不如咱们先回去,等天暖些再过来也好,你身子弱,经不得这冷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