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昔日所谓的友情,早已在满城风雨中割得粉碎,对于徐淑这个人,攸桐没有半分好感。
先前的账还未清算,今日狭路相逢,各有所求,端看谁能沉得住气。
到头来,却还是徐淑先开了口。
先前皇后和贵妃见赐,是代熙平帝表露对傅家的看重礼遇,攸桐顾忌着薛氏在京城的处境,不敢推辞,便恭敬行礼谢恩。
如今徐淑横插一脚,开口便要赏赐,难道也是要她跪谢恩赏?
就凭着用手段得来的王妃身份?
攸桐心里哂笑。
莫说熙平帝有求于傅家,对着尾大不掉的傅煜父子敢怒不敢言,甚至以这般热情来笼络。即便没这一层,单凭她和徐淑之间积攒的恩怨,能平心静气地坐在一处已是难得,这居高临下的赏赐谁要?
徐淑能仗着睿王妃的身份妄图压她,她就不能仗着傅家的兵权狐假虎威一次?
攸桐眼底隐然锋芒,只瞧着徐淑不语。
徐淑穿着王妃的冠服宫装,端坐在攸桐对面,脸上端着有点僵硬的笑意,亦瞧着攸桐。
片刻安静,攸桐才似笑非笑地开口。
“睿王妃,许久不见。不过——”她的语气疏淡,眼底殊无笑意,瞧都不瞧端着漆盘到跟前的宫人,道:“你我之间,就不必送礼了。”
徐淑微愕,怎么都没想到,方才姿态恭敬和气的攸桐,会独独给她当众难堪。
连婉转谦辞都不肯,径直让她碰钉子!
一瞬间,像是有巴掌扇在脸上,叫徐淑脸色微变。
两人身份云泥有别,若非为了许朝宗,她哪会放低姿态主动招揽?这个魏攸桐,身在皇宫,当着皇后和贵妃的面,真是打算蹬鼻子上脸,公然拂逆么!一介粗莽武将之妇而已,竟是丝毫不将皇家颜面放在眼里!
徐淑暗压怒气,碍着有令贵妃在,不敢表露,只将十指死死握紧。
“是啊,上回见面还是二月里,进香的时候。”她避重就轻。
攸桐不应,只玩味地打量着她。
旁边孙皇后眼色微沉,责备般瞧了令贵妃一眼。
令贵妃也是眉心一跳——来凤阳宫之前,她可是三令五申,叮嘱徐淑务必耐着性子办成此事,露出友善的态度。谁知徐淑在旁人跟前长袖善舞、能屈能伸,最会讨人欢心,到了此刻,竟令局面僵住?
没有半点铺垫试探,这般生硬地开口赏赐,她是疯了么!
令贵妃暗自气恼,才想开口化解,便听昭贵妃凉凉地开口了。
“我听说,先前睿王妃跟少夫人交情甚笃,这回小姐妹重逢,想必是很高兴了。”
这话说出来,无异于一刀捅破虚假的和气姿态。
孙皇后脸色微沉,昭贵妃满不在乎地瞥了一眼,懒懒取茶来喝。
——搅黄了才好呢!徐淑横刀夺爱,背地里搅弄风波,许朝宗和令贵妃也不是好东西。熙平帝命她过来,是为彰显对傅家的器重,她不能拂逆圣意,却也不想给睿王作嫁衣。此事谈不拢,熙平帝只能指望西平王,到时候便是英王的战场。
昭贵妃求之不得。
第35章 交锋
凤阳宫的氛围, 在昭贵妃那句看似玩笑的调侃后,顿时有些尴尬。
攸桐并没想触怒孙皇后, 便不急着接话茬。
徐淑自从嫁入睿王府, 跟昭贵妃往来的次数极多, 焉能听不出言下之意?那位分明是架秧子拨火, 挑拨离间,看热闹不嫌事儿大!偏巧孙皇后和令贵妃不去怪魏攸桐的忤逆之举,却对她投来了责备的目光。
而魏攸桐更是……
数道目光齐齐投过来, 责备的、看戏的、讽笑的, 像是火苗炙烤在她脸上。
徐淑一瞬间尴尬到了极致, 指甲几乎隔着衣袖嵌到肉里。上等的细密锦缎被汗水浸透, 捏得皱巴巴的, 她的笑容有些难堪, 却也知道,这场合不宜撕破脸。
哪怕是为令贵妃的脸面, 也需将场面和气地圆过去。
便只能强作镇定, 道:“确实是很高兴, 其实从前未出阁时, 攸桐还帮过我许多, 只是年少时做事不周全,有些事没说明白, 兴许有点误会。攸桐远嫁齐州, 我还十分惦记, 怕不习惯那边的风土人情, 受委屈。”
她和攸桐是个什么情形,在座众人心知肚明。
但粉饰太平,许多时候都是睁着眼睛说瞎话,虚情假意地求个表面和气罢了。
这话口是心非,徐淑几乎是咬着牙说出来。
对面攸桐挑着唇角笑了笑,藏着一丝嘲讽,目光虽不算锋锐,却像刀尖剐在徐淑脸上。
徐淑那张精心描画的脸上,笑容颇僵硬,两边颧骨近乎赤红,哪怕抹了上等脂粉,也遮掩不住。没了那等端贵姿态,头顶的赤金头面、珠玉装饰,愈发显得可笑,如同盛装上场却忘了唱腔,偏要强作镇定的的戏子。
攸桐瞧着她,眼底浮起冷嘲。
——这么几句话就承受不住吗?
方才她也只是挑明事实,没半点虚言啊。
当初满城流言蜚语、种种污蔑泼过来,齐刷刷压到年方十四的魏攸桐身上时,那种种讥讽嘲笑、指点议论的目光,可比如今锋利千倍万倍!
两人无声交锋,旁边令贵妃怕昭贵妃又使坏,忙接过话茬。
“呦呦这次回来,打算留多久?”
攸桐收回目光,垂眸收起眼底的讥讽,淡声道:“还没定呢,看夫君如何安排。”
“难得回来一趟,可多留些日子。”令贵妃毕竟是王府宫廷里厮杀许多年的,没少经历争宠时的诸般场面,瞥了满脸尴尬的徐淑一眼,知道心结不可能轻易揭开,帮着圆场,“难得都是旧相识,先前各自事忙,如今年节里有空,倒能抽空聚到一处说说话。”
这旧相识,徐淑算、令贵妃算、孙皇后也算。
攸桐总不能拂了孙皇后的颜面,便也意味不明地道:“是该叙旧了。”
旁边孙皇后暗自松了口气,知道这事儿还是避开为好,便岔开话题,“说起来,那边的傅老夫人我曾见过两回。她也常礼佛,且傅家满门武将,若有神佛保佑,女眷们也能安心些。我这儿有两样法物,都是高僧开过光的,回头带到齐州去,也算一点心意。”
攸桐顺水推舟,含笑道:“那臣妇代祖母多谢娘娘。”
而后言谈自若,半个字都没再跟徐淑对答。
徐淑脸上尴尬仍在,几乎拧碎衣袖。只是碍着长辈在,暂时不敢发作,暗暗咬牙。
……
此间事毕,孙皇后派人将攸桐送出凤阳宫。
令贵妃则带着徐淑回了她的寝宫。
到得那边屏退随从,令贵妃脸上的笑意消失殆尽,待殿门掩上,便蹙眉道:“你平常能说会道,行事也周全,今日怎么回事?若不是皇后打圆场,当时就得闹僵了。先前在这里,你是如何答应我的?”
声音虽非斥责,却也颇带责备。
徐淑自知今日的事办砸了,躬身道:“母妃息怒,魏攸桐那态度,着实……出乎所料。”
说话间,眼底颇含懊恼。
去凤阳宫前,令贵妃确实叮嘱她,说许朝宗如今有求于傅家,攸桐身为傅家少夫人,撑的是傅家门面,皇后都有意笼络,她二人更不能辜负圣意。要徐淑耐着性子,圆融行事,到时候说些软话,哪怕不能冰释前嫌,也该和气相处。
为了许朝宗的前程,哪怕可能受几句锐利言辞,也该暂时忍耐,捧着傅家一些。
徐淑当时答应了,毕竟这么些年,她在长辈跟前颇会讨欢心,也曾假意待攸桐好过。
魏攸桐是何等性情,肠子里有多少弯绕,弱点和软肋在何处,徐淑都很清楚。
——好拿捏对付得很!
却没想到,真碰到攸桐的时候,一切都出乎所料。
跟记忆里的骄矜天真相比,魏攸桐仿佛变了个人,神情、目光、举止,皆与旧时迥异。
甚至在重逢之初,便当众给了个下马威,她却无从追究徐淑先前能哄着攸桐,是因彼此身份相近,她知道那般屈意陪伴,或许会换来泼天富贵。而如今时移世易,以王妃之尊逢迎皇后和贵妃轻而易举,朝一介民妇说软话,谈何容易?更别说,那民妇还是她的手下败将,仇怨极深。
攸桐那刻意忽视的姿态,徐淑但凡想起来,就觉得浑身针扎似的。
她没法解释凤阳宫里的失策之举,只好婉言试探道:“其实,外面的事有殿下安排,傅家作战骁勇,如何行事,未必会受女眷左右。母妃何等尊贵的身份,何必非要如此?我瞧魏攸桐那态度,当时那些事未必能揭过去,她若不领情,咱们只管去笼络,到头来反损了母妃的颜面。”
她在长辈跟前,向来温柔如水,说话声音轻柔,姿态恭敬又乖觉。
因知道令贵妃肩头常不舒服,甚至转到她身侧,慢慢按捏。
令贵妃听了,愈发头疼。
先前徐家朝魏家泼脏水、将魏攸桐踩到泥地里,意图永绝后患时,她便觉不妥。只是徐太师为怕孙女背横刀夺爱的骂名,执意先发制人如此行事,她便放任。谁知到了今日,却会为此所害?
但事已至此,后悔无益。
令贵妃只压低声音,道:“你可知,昭贵妃为了拉拢西平王,给过多少好处?咱们如今做的,比起他们,不及十中之一。笼络魏攸桐,傅家未必就肯帮忙。但若太过怠慢,令她心生怨气,叫傅煜觉得咱们不给颜面,届时就须以更多的好处去换。枕边风有多厉害,你不是不知道。”
“可是,咱们未必只能求着傅家呀。”
“哦?”令贵妃凤眼微挑,饶有兴致地打量她,“那你倒说说,还能找谁?”
徐淑哑口无言。
她生在太师府邸,刀剑都没摸过,哪知道武将作战的事。
只低声道:“朝廷养着那么些兵将,总有人能帮殿下吧?”
“你若能寻得到,便听你的。若寻不到——”令贵妃顿了下,神情也微微冷淡下来,“就须听我的,安抚好攸桐。至少不能让她在傅煜跟前吹枕边风,拖朝宗的后腿。都是为了朝宗好,掂量着办吧。”
说罢,似觉得疲倦,踱步到美人榻旁,躺下去闭目养神。
徐淑也没敢再多说,叫了宫人进来伺候,告退而去。
宫廊漆红,殿宇巍峨,这是天底下最尊贵威仪的地方,也是徐淑梦寐以求的所在。
王妃之尊,足以让满京城的贵女命妇向她恭敬行礼,却不能抹灭皇后和宫妃的威压。若成了太子妃,甚至皇后,往后这世间,她便只需跪皇帝一人。那样至尊无双的位置、金玉堆砌的荣华,想起来,便能让她忍不住心跳、贪恋。
她渴望那个位子,比渴望睿王妃的身份更甚。
为那份尊荣,她愿意做任何事,哪怕手染鲜血。
可关乎魏攸桐……
徐淑想起凤阳宫里的那一幕,先前强压的恼怒、尴尬便忍不住涌起,令她指尖都忍不住颤抖。魏攸桐公然不敬,令贵妃和皇后责备的却是她,她堂堂王妃之尊,落入那般尴尬处境,竟还要说软话——简直颜面扫地!
徐淑越想越恨,终是忍不住,狠狠扯裂袖中锦帕。
随侍在身旁的芳苓跟了她数年,哪能瞧不出她的心思,趁着左右没外人,低声道:“方才那傅少夫人也太嚣张了,还是跟从前似的没教养。王妃别生气,大人不记小人过,犯不着为她气坏身子。”
“她算什么东西!”徐淑压低声音,怒气宣泄而出。
芳苓忙给她抚背顺气。
徐淑犹不解气,登上回府的马车后,便含怒道:“傅家再怎么样,也只是个朝臣,那傅煜再怎么名动京城,论官职,也只四品兵马副使而已!傅家并无侯爵之位,魏攸桐更没诰命在身,连个命妇都算不上,她猖狂什么!”
“就是。”芳苓顺着她心意,“您是殿下六礼迎娶的正妃,祭过宗庙的皇家儿媳,身份多贵重!以她的品级,此刻碰见您,就该跪地叩首行礼的。王妃好心备了贺礼,她却故意拂脸面,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这番话着实道出了徐淑心中所想。
趁着身边没旁人,狠狠将那锦帕撕扯一通,冷笑道:“走着瞧吧,看她能猖狂几天!”
发狠完了,到得睿王府,步出马车时,她脸上已然温婉端庄。
抬起头,御笔亲书的王府牌匾辉煌端重,两侧侍卫值守,却终不及皇宫威严。
曾遥不可及的荣华富贵,如今几乎触手可及。所欠缺的,便只剩傅家的兵马协助。
为了那份尊荣,难道她真要设法跟魏攸桐和解?
第36章 归处
迥异于徐淑的气怒暗恨, 凤阳宫里,孙皇后此刻却颇舒心。
方才虽险些剑拔弩张,到底是圆过去了。攸桐虽对睿王妃不敬, 对着她时, 态度却十分恭敬, 没半点怠慢。那徐淑跟攸桐本就有旧仇, 攸桐只针对睿王妃,也不算拂逆皇家颜面。徐淑落得那般尴尬境地,也是自作自受——
谁叫她横刀夺爱之余, 还要踩死被夺的人,不给对方留活路?
既然没踩死, 如今人家计较旧恨, 也是无可避免的了。
她站在窗边,琢磨着方才种种细节, 忽听外面响起冯忠的声音, 便踱步向殿门。
熙平帝已然在冯忠的搀扶下走了进来。
半日费神, 他的精神头不算太好, 面色苍白孱弱,进了屋就先靠在榻上歇息。
孙皇后忙命人端了补身体的汤药过来,伺候着熙平帝喝下去,等他面色恢复得红润了些, 才屏退宫人。贴身宫女退出去, 细心地掩上殿门, 偌大的凤阳宫主殿里, 便只剩夫妻俩对坐。
熙平帝喘了口气,“方才这边情形如何?”
“臣妾觉得,还算不错。魏氏记着先前朝宗娶亲的事,没给睿王妃好脸色,少年人爱记仇,没什么。对臣妾和令贵妃,她也颇为恭敬,想必是傅煜待她不错,看开了朝宗的事——否则,总会意难平的。”
熙平帝颔首道:“傅煜确实待她很好。”
“皇上也瞧出来了?”
“毕竟都是少年人,傅煜英勇善战,碰见女人,却也过不了美人关,英雄气短。朕也年轻过,从那神情姿态里,能看得出来。你可探问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