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给奸雄的日子——九斛珠
时间:2019-03-21 10:40:06

  这头手忙脚乱,前面沈氏走出两射之地,得知动静,便探头回望。
  见这边忙着修马车,便皱紧眉头,朝仆妇吩咐了几句。
  仆妇应命过来,向攸桐端然施礼,道:“夫人说,颜家设宴,咱们去得太迟了不好。方才路上耽误了很久,夫人先赶过去,少夫人可慢慢过来,不必着急——这附近的景致不错,少夫人性情烂漫,在府里便爱赏景游玩,可趁机散散心。那边的事不必担心,都有夫人照看呢。”
  说罢,便含笑去了。
  那边沈氏等仆妇赶到,便命人驾车启程,竟没等片刻。
  攸桐仍坐在坏了的车厢里,眼睁睁瞧着沈氏走远,脸色慢慢沉了下来。
  ——倒不是生气迁怒,而是觉得今日的事着实蹊跷。
  昨晚听到消息,说沈氏要带众人出城赴宴时,她只觉这是常事,还颇期待。今晨两人撇开旁人,单独去挑东西,那也是礼数使然,无可指摘。哪怕是在城门口,她的车被撞坏,沈氏不愿与她同乘,要赁车时,攸桐纵觉得不妥,却也只是疑惑,毕竟沈氏虽和气亲近,出门时却总摆着傅家夫人的款,独乘华盖香车,跟儿媳侄女都不同乘。
  但此刻,她都倒霉沦落到这境地了,沈氏竟也无动于衷?
  那辆车宽敞舒适,她跟傅煜同乘都无妨,沈氏能占多大的地方?换成旁人,哪怕相交甚浅,瞧见这境况,多半也会邀她同乘,与人方便,谁知沈氏问都不问,猜准了她这辆车能就地修好似的,撂下一句话就走了。
  比起平素的亲和模样,这态度着实古怪。
  攸桐眸色渐沉,再回想今晨种种,更觉蹊跷。
  她不动声色,往车外瞧了瞧——郑叔满头大汗地修车,显然未料到今日如此坎坷,怕她责备。随行的春草和仆妇也都焦灼围在旁边,因赴宴时不宜前呼后拥,她也没带旁人。随行的护院被堂嫂和澜音分走一波,剩下两人被沈氏带走。
  舍此而外,周遭环境固然清幽宜人,却是行人稀少,山野僻静。
  攸桐直觉有异,仔细将周遭打量一圈,忽然看到道旁低矮的灌木丛中,有个黑影蠕动了下。她呼吸一顿,凝神瞧过去,透过掩映交错的枝叶,果然有几个人埋伏在那里。
  心底警铃大作,她立时唤道:“春草!”
  “少夫人别着急,快修好了。”春草在郑叔那边帮忙,神情焦躁,往沈氏离去的方向瞧了一眼,大抵也觉得沈氏这回做事不厚道。
  攸桐哪还顾得上这个,手探入袖中摸索,低声道:“都过来。”
  三人诧异,却还是应命起身。
  几乎是同时,道旁的灌木丛里,原本的黑影也倏然起身,除了攸桐看到的之外,还有三四个壮汉。他们一副市井闲人的打扮,面皮上嘻嘻笑着,摩拳擦掌,趟过灌木丛,径直往这边围拢过来。
  郑叔脸色陡变,立马护在马车跟前,厉声道:“大胆!”
  “呵,还挺横。”为首那人面带淫笑,目光从春草和仆妇身上掠过,落在攸桐脸颊。
  正当妙龄的少妇,云鬓金钗、玉颜皓齿,目露薄怒,丽色照人。
  他愣了下,未料老大要找麻烦的是这等倾国倾城的美娇娘。
  便听刘叔呵斥道:“这是节度使傅家的少夫人,谁敢造次!”
  “放屁!”后面有人立马哄笑,“节度使府上的人需要赁车?傅家的车都有徽记,满齐州城谁不认识,当我们是三岁孩子呢?哥儿几个,瞧这车,不就是城门口那家车行的吗,唬谁呢!”话音落处,惹出一通哄笑。
  那为首之人初见攸桐容色,只觉美貌无双,怕她有些来头。
  听得背后调侃,也放心下来——若真有来头,哪会赁车出行?恐怕是谁家私藏的美妾,无依无靠,凭着美色侍人,才勉强拿出这点排场,不足为惧。且老大给了重金,干完这一票,便能天高皇帝远地往别处去逍遥,谁还能追杀来不成?
  这般想着,便也笑了两声,往马车靠近。
  车内,攸桐原就担心有诈,瞧见这群人,更觉来者不善,怕是早有预谋。
  荒山野岭,凭她和周围三人之力,绝非对方敌手。
  她面不更色,指尖触到一枚冷硬之物,当即取出来含在嘴里,用力吹响。
  这是枚铜哨,是回京时傅煜给她的,当时他曾说,倘若途中不慎遇险,鸣此哨会有人接应,不过那时有他陪伴,没出过岔子,铜哨也没派上用场。回齐州后攸桐也没丢了它,每回出门都带着——这时节又没防狼喷雾,她势单力薄,碰见麻烦,示警找人求助是最要紧的事。
  不管召来的是哪路神仙,都是傅煜的麾下,足够对付这些地痞流氓。
  哨声高亢清亮,音色独特,破云而上。
  那些汉子仿佛愣了下,面面相觑。
  极远处,伏在灌木后的蒙面男人也是一愣,没想到这女人身上竟带了傅煜麾下示警所用的铜哨。傅家在齐州布有天罗地网,哪怕荒山野岭,这哨声破云而出,两炷香的功夫里,必定会有人赶来营救。
  他若想在那群痞子劫走马车后再下手,怕是会来不及。
  心念动处,目中杀意顿盛。
  他悄然往后面比个手势,手中劲弩拉满,对准车中丽人,铁箭破云而出。
  天阴风凉,山间树梢轻晃,风声徐徐。
  那铁箭铮然而出,无声无息地扑向攸桐面门,在靠近车厢之前,斜刺里却有一枚铁弹丸疾飞而来,不偏不倚地击在箭簇之上。火花四溅,金戈交鸣,那铁箭被击得转了方向,几乎是一息之间,噗的一声刺入骏马脑门。
  铁箭疾劲,如携雷霆之势,那马一声哀嚎,剧痛之下,当即狂躁,四蹄腾空跑了半步,被那力道带着轰然倒地,连带马车都迅速拐个弯,翻倒在地。
  对面男子没瞧见铁弹丸,隔得远也没听见动静,见铁箭射歪,目露震惊。
  想再弯弓时,那翻到的马车车底朝他,拦住里头的人。
  马车厢里,攸桐听见那金戈交鸣时,才看清是一枚铁箭扑面而来。心跳几乎在那一瞬停止,就在她以为要命丧当场时,那铁箭却射死骏马,天旋地转之间,马车侧翻,她的脑袋撞在厢壁,隐隐作痛。
  车帘被山风卷起,惊魂未定、晕头转向之际,她看到有道黑影朝她扑了过来。
  魁伟刚健,身如疾风。
 
 
第69章 温柔
  隔着茂盛的灌木丛林, 有利箭破空而来,铮然钉在马车底,尾羽剧颤。
  攸桐心惊胆战, 瞥见那道熟悉的黑影时, 一颗心险些跳出腔子。她身无铠甲,哪敢贸然跑出去接那劲弩铁箭,只慌忙蹲身躲好,目光黏在那几乎是从天而降的悍厉男人身上, 不可置信。
  山风鼓荡,吹得衣袍猎猎, 傅煜疾扑而来时, 如俯冲而来的鹰。
  他现身救护之际, 附近也传出一声清亮尖锐的哨声,跟攸桐方才吹的相似。
  攸桐死里逃生,呼吸都顿住了, 待傅煜靠近时,连忙将手递给他。
  远处刺客瞧见人影,当即弯弓再射, 连珠而来。
  傅煜却似无所畏惧, 左臂伸出将她护在臂弯,借着马车板壁避开最先射来的那支,手中漆黑的短剑挥舞, 四溅的火花中, 将近身箭支尽数击飞——共有五支, 看来对方阵势不小。他瞳孔缩紧,趁着对方换箭之际,抱紧了攸桐,纵身跃出马车,步履如飞腾挪,躲在方才扫见的山石后面。
  背后铁箭携着劲风,铮然射在山石上,击得石屑乱飞。
  ——若不是傅煜掐得准,身手快,怕是已然洞穿她的骨肉,非死即伤。
  攸桐惊恐而欢喜,紧躲傅煜身旁,余光瞥见林里有数道黑影窜出,直扑那群拦路地痞。
  远处灌木里的动静也仿佛停顿,没了利箭追杀,却有交战的动静传来。
  攸桐心里咚咚直跳,抬眼看傅煜,那位面色黑沉如腊月寒冰,深邃的眼底精光湛然,隐有怒气。见她浑身上下并无伤处,傅煜似松了口气,没再逗留,只沉声叮嘱道:“躲在这里,别怕,有我在。”
  话音落处,人已腾身而出,扑向灌木深处。
  他本就生得魁伟刚健,寻常走路虎虎生风,这般情势下更是迅如疾风,几个起落便已远了。穿过灌木丛,对面携劲弩伏击的刺客已然暴露,正拼死挣扎,试图逃走。困住他们的是傅煜身旁的三名暗卫,各自守在左中右路,彼此呼应,仗着身形灵便、招式凶猛,织成一张密网。
  待傅煜赶到,便如关门打狗、收网捕鱼。
  沙场上千锤百炼的硬汉,肩负将士百姓的性命,手染万千敌军的鲜血,对敌时从无迟疑手软。傅煜腰间长剑已然出鞘,见有刺客欲反扑,神情更沉,脚步丝毫不停,剑尖却又狠又准地刺到对方胸口,而后轻轻一绞。
  血从剑身流出,剧烈的疼痛令对方神情扭曲,暴喝声夹杂着血沫。
  在对方弯刀沾身之前,傅煜身形稍挪,余光都没再分给他,扑向同伙。
  事出突然,身后又是手无寸铁的娇妻,傅煜招招狠辣致命,只给对方留一丝活气。
  远处,攸桐双手扒在冷硬的石上,一颗心几乎提到了嗓子眼。
  跟傅煜成亲后,她听过许多他英勇杀敌的事,却从没真的见过。只在年初他率军南下平叛时,隐约领略到永宁兵马副使在旌旗下的威仪气度。此刻,她瞧着远处纠缠交错的身影和相继倒下的此刻,虽瞧不出对战细节,却觉傅煜迅如猛兽,长剑在手,所向披靡。
  心里五味杂陈,是害怕、是惊慌、是意外、是欢喜,无暇细究。
  她只是瞧着那道背影,心里咚咚狂跳,双拳不自觉地握紧,掌心汗腻。
  ……
  交战激烈而迅速,傅煜亲自出手,将埋伏的刺客一网打尽。
  这边的地痞固然人多,本事却都有限,就跟草原上的零散鬣狗似的,凭着人数围困个把小将便罢,哪敌得住数名暗卫的狠手。且他们原只是奉命劫个美娇娘,做点坏事,连人命都不碰,哪知道会碰见刺客取命的事?
  在那铁箭破空、如雨袭来时,他们便已吓得腿脚酸软,见有人凶神恶煞的扑来,更是战战兢兢,顾不上旁的,抱头鼠窜起来。
  护卫们连刀剑都不用,光凭铁打般的拳脚,便将那群人打趴在地上,求饶哀嚎不止。
  待傅煜收拾了刺客回来时,地痞们都抱头求饶,在路上蹲成一圈,眼睛都不敢乱抬。
  傅煜冷冷扫了一眼,便吩咐侍卫,命将领头的带回去眼神,旁的交予巡城兵马司。因那辆马车已然坏了,便让人顺道将傅家几位仆从带回,吩咐毕,便朝攸桐走过去。
  天不知是何时阴了,远处有乌云压来,风凉飕飕的吹过,草木梭梭乱响。
  傅煜神情阴沉悍厉,像是淬过的冷剑,锋锐逼人。深色衣裳溅了血不惹眼,冷峻的侧脸上却仍残留点点血迹,就着密布的阴沉浓云,冷厉慑人。
  在看到安然无恙的攸桐时,目光总算柔和些许,在她跟前驻足。
  便见她目露担忧,焦灼道:“夫君没受伤吧?”
  见傅煜摇头,才吐了口气。
  她身上衣衫单薄,乖乖地躲在石头后面,没乱跑半步。绿茵茵的茅草间,海棠色交领锦衣娇艳精致,底下一袭柔软襦裙,拿银线零星绣了仙鹤,铺在地上。她今日出城,心绪甚好,黛眉杏目轻描,红唇娇艳。此刻,那双漂亮的眼睛里却惊恐犹存,面色微微泛白,失了血色。
  想来那冷箭突如其来,将她吓得半死。
  ——铁箭夺命,这般歹毒心思,连他都始料未及。
  傅煜眸色稍沉,躬身朝攸桐伸出手,待她柔软的指尖递来,便牢牢握住,拉她起身。
  攸桐方才几乎魂飞魄散,虽被傅煜救下,也被那阵势吓得腿软,精神紧绷。激战时,她的心神尽数系在傅煜身上,直至此刻才稍稍平复,扶着石头就想起身。谁知脚腕才动,便有股剧痛传来,她站到一半,又弯腰蹲下去,“嘶”的一声,面露痛楚。
  傅煜神情一紧,蹲身道:“怎么?受伤了?”
  “脚腕。”攸桐吸了口凉气,“好痛。”
  “哪只脚?”傅煜当即掀开她裙角。原以为是方才被利箭所伤,见罗袜洁白,并无血色,才稍稍放心。听她说是右脚,往脚腕摸了摸,才低声道:“怕是崴了。”回头一瞧,两拨护卫各自奉命办事,春草她们也都应命围笼到护卫那边,没敢来打搅。
  山野间风声更浓,那团乌云像是疾行军压境,转瞬便到了头顶。
  这盛夏时节里暴雨转瞬便能倾盆,而这附近并无躲雨就医之处。
  傅煜看了眼天色,不待攸桐挣扎着起身,径直将她打横抱起,而后撮唇一声低哨。
  声音不高,迂回悠长,片刻后蹄声嘚嘚靠近,是他的坐骑黑影。
  “先找人家躲雨。”他说着,将攸桐放在马背,而后翻身上去,将她圈在怀里。
  他的胸膛宽厚温暖,紧贴在她脊背,攸桐方才生死一线,心惊胆战,这会儿精神松懈,便只觉脚腕疼痛难忍,却又不敢出声让傅煜担心,便只竭力忍着,眼圈微微泛红。
  耳畔呼吸温热,是傅煜的声音,“先忍忍,待会找到落脚的地方,给你敷药。”
  于冷厉杀意中,透出温柔。
  攸桐才受了惊吓,又被脚腕的疼痛折磨,靠在他怀里,听着这声音,不知怎的就眼眶一热。她扫了眼那边忙乱的护卫,料得事情紧急,不宜耽搁,便忍着疼,尽力让声音平稳,“不用耽搁的,我忍得住。这事情来得蹊跷,我有些害怕,咱们早点回府,好不好?”
  傅煜迟疑,见她回头瞧着自己,目中楚楚,眼圈泛红。
  像是温水漫过冷硬的心,一时间,竟不忍违拗她的心意。
  傅煜收紧双臂,温声道:“那你忍忍,回去就请郎中。”
  ……
  沿山路疾驰片刻,暴雨便瓢泼而下,那雨是顺着回城的方向,被风吹得歪斜,大半淋在了傅煜背上。相交之下,攸桐身姿娇小,被圈在傅煜怀里,几乎不曾淋雨。黑影四蹄如电,疾驰起来时,耳畔唯有风雨声呼呼过耳,道旁数目在雨幕中模糊。
  攸桐索性闭上眼,任由傅煜纵马疾驰。
  到得傅家门口,骤雨渐歇。
  傅煜浑身淋得湿透,见管事迎来,便吩咐去请郎中,而后不顾众目睽睽,径直将攸桐打横抱起,大步入内。他身居高位、手握重权,平素不近女色,待人也威仪冷厉,对傅澜音都甚少流露温和态度。府里当差的都是有些年头的,习惯了傅煜不近人情,隔着雨幕瞧见,各自目瞪口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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